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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劫后幸余生 相顾无言 情深掩真相 欲说还休 ...


  •   彩之家和往常一样,沉旧的灰墙和木窗交织出灰蒙蒙的色泽,但丝娆站在彩之家门口时,却不由升起一阵心悸。许是秋凉了,墙角那丛生机勃勃的爬山虎枯萎,少了那份明快的绿意,彩之家整个就阴沉下来。丝娆深深地吸气,举步跨进那道低浅的门槛。

      进到门内,丝娆就见海平蹲在窑炉旁边,脸和手上满是泥屑,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窑炉。丝娆正要叫他,婉嫣忽然从背后拍住她,轻声说:“别叫他,这会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从昨天清晨那些瓶瓶罐罐送进窑炉,他一步也没有离开。他呀,整个人都迷进去了,为了找一块好的粘土,常在野外走上好几天,我还从没见像他那么痴迷的人。”

      婉嫣一边说一边拉丝娆进屋,倒了茶给她,笑嘻嘻地看着她。丝娆啜一口茶,淡淡一笑:“这么说,海平他时常不见人影,就是去找合适的粘土做陶器?”婉嫣笑得灿烂:“是啊,有一次正是半夜,我被他叫起来帮忙搬土,真是!”丝娆望向屋外忙碌的海平,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描述的平和,如果真如婉嫣所言,像海平这样,也是幸福吧。

      “婉嫣,卓羽的房间没有锁吧?我想去进去看看。”丝娆垂下眼,长长的眼睫弥漫着忧伤。婉嫣轻轻摇头:“沧芸出事后,那房间就一直开着。”丝娆对着婉嫣挥挥手,一个人缓缓上楼,她需要仔细思考,才可以理出头绪。

      彩之家房间的格局几乎相同,丝娆住的那间靠海,而卓羽的那间,一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旧楼东面的树林。那片树林和丝娆刚来岛上时一样,翠绿一片,只是此刻,那翠绿中夹杂着枫树的火红,格外动人心魄。丝娆望着那片树林,眼睛涩涩的,初来时,她想象着看到这样的景致,是怎样的心醉,而今真看到了,却只觉得心惊。

      卓羽说这颜色是离人的眼泪,还真说对了。丝娆猛地转头,不敢再看那片树林,可她转回头,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片树林——翠绿之中夹杂着火红的颜色,绿如寒冰冷彻心骨,红似烈焰烧灼血肉。丝娆慌乱地抓起一件东西,就朝那片树林扔过去,只听得“哐啷”一声,那片树林从高空坠落,摔成碎片。

      丝娆被响声惊醒,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片树林是卓羽画的一幅画。原本,那画是用玻璃框镶好挂在墙上,现在却成了一地狼藉的碎玻璃和几块凌乱的陶器碎片。

      “出了什么事?”沐昭很快就推门进来,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切。丝娆看看沐昭,平静地说:“我不小心把画摔破了。”沐昭舒开眉头,浅笑:“丝娆,你回来就好了,我很担心你,你在那边都还好吧?要不要我帮你清理这些碎片?”丝娆胸中一窒,沐昭这话,就像是别有深意,似在故意刺探她跟熙扬的关系。这座岛并不大,熙扬对她不同寻常的态度,想来沐昭也有所闻,她不可能一点也不介意。想到这,丝娆不禁尖声拒绝:“不用你帮忙,我自己可以!”

      沐昭沉吟片刻,柔柔说道:“那好吧,你小心些,千万别伤到手。”丝娆不觉对沐昭升起歉意,她是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发泄到沐昭身上。丝娆刚想叫住沐昭,向她道歉,沐昭已经翩然出门,只留给丝娆一抹隐约如蝴蝶的背影。

      丝娆小心地拂去画上的玻璃碎屑,盯着那幅画出神。卓羽的画,他干什么只把这一幅画挂在墙上?丝娆想不透卓羽的用意,但她隐隐感到,这幅画也许就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老李的大嗓门,丝娆在楼上也听到了。“我要找范小姐!她必须跟我回云家大宅!”老李不停嚷嚷这两句话,一副铁了心要把丝娆带回云家的架势。“够了!老李!”孟秋的声音,“你要怎样闹才甘心?丝娆她没有回来,不信你可以上楼搜看。”老李叫道:“当然要查看!少爷吩咐过,要我好好看着范小姐。”

      丝娆焦急万分,眼看老李就要上来,她要躲到哪里?婉嫣忽地闪身进来,把丝娆推到门后,对着她笑笑,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老李四处寻了一番,最后停在卓羽房间外,大声问:“这间房是谁的,怎么进不去?”

      婉嫣捂着嘴偷笑,丝娆探头一看,才见她把门从里面锁了,外面自然是打不开的。“老李,我可说清楚,这扇门里,有一个美人儿正在换衣服,你如果想看,我就叫她把门打开。”沐昭沉静的音调,没有一丝说谎话时的紧张,“婉嫣,你可以开门吗?”

      门外沉默,丝娆可以想象老李面红耳赤的样子,偏婉嫣还配合沐昭回道:“可以可以,虽然我的衣服扣子还没弄好,可是,我立即就可以把门打开,让他看看这里面有人没人。”

      结果,老李当然仓皇离去,婉嫣打开门,神气活现地站在门口:“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丝娆。”丝娆向众人致谢,沐昭不愠不火地说:“你不想留在云家,他没有权利勉强你。”丝娆握住沐昭的手,感激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了,到这时,她才知道,沐昭先前说的话,是真的在关心她,而不是要刺探她什么秘密。

      “沐昭,我和熙扬没什么。”丝娆忍不住解释。沐昭温温而笑:“你们本就没什么,不是吗?他见你需要帮助,就尽力帮你,这有什么不对?”丝娆懊恼不已,原来沐昭的世界是这么简单,在她眼中,熙扬做的那些事,都只是单纯的帮助她而已。她这么一解释,倒好像真和熙扬有什么似的。

      “别放在心上,我比你了解他。”沐昭顿了顿,指着地上的碎片又问,“真的不需要我帮你收拾?”丝娆笑着摇头,这样的小事,她实在不愿意再麻烦沐昭。“那好,吃晚饭的时候,我再上来叫你。”沐昭说完,拉着婉嫣和孟秋一起下楼。

      丝娆仔细将玻璃碎屑收拾了,又拿过卓羽的那张画细看,仍旧看不出什么古怪的地方,然而她心里就觉得不安,那画中的枫红,幻成一泊浓艳的泪湖,横亘在她心底。敲门声打断丝娆的思绪,海平推着镜框,从外面进来。“真可惜,居然碎了。”海平望着玻璃碎屑中的陶器碎片,平静的音调听不出一点起伏。他这样淡漠的态度,看不出他有丝毫惋惜之情,可丝娆看到,在清透的眼镜背后,他的眸光有无法掩饰的痛惜。

      “对不起,我不小心摔坏了。”丝娆很是窘迫,她能了解,一个对艺术痴狂的人,所做出的每一个件作品都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海平皱起眉,又推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有的东西碎了,却是可以再做的,有的……无法弥补。”海平摊开手,丝娆见到他掌心有一件小小的陶娃娃,色白晶莹,宛然就是卓羽的模样。

      海平把陶娃娃摆在床头,轻声说:“这房间哪能少了他呢。”丝娆诧异,海平给人的感觉一向是静默,甚至安静到平凡,但他此时的话,却深深震动了她。“你是什么意思?”丝娆禁不住问海平,他站在窗前,身后是那片红绿交错的树林,不能算出色的脸竟被衬得奇异深邃。

      海平答非所问,指着丝娆手中的画:“那幅画,是卓羽最喜欢的,他常对我说,那画是一个希望,一个让所有人都找到幸福的希望。”

      希望?丝娆怀疑地看着画,那画中的颜色浓烈,不可谓不美,但那样强烈的对比,所代表的就是希望?海平轻叹:“卓羽啊,画上似的人,他和沧芸一块儿站,金童玉女也不为过。”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丝娆不懂海平的意思,更不愿意与他打哑谜,直截了当问他。海平微笑着望向丝娆,那神情仿佛在说,你不懂吗?你该懂的,你应该懂!“送给你,这是用高岭土烧的呢,要是温度再高些,可以烧出瓷器。可是,你不觉得陶器好吗?瓷器终究太过冰冷坚硬。”海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娃娃,递到丝娆手中,迈步向外走。

      在与丝娆擦身而过的瞬间,海平压低声音,极快地说:“丝娆,你们就不该来这里。卓羽沧芸已……而你……这里的人,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丝娆被海平这番话说得如坠云雾,到这时,她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海平是故意来找她的。他说了这许多话,只有一句话是他要她清楚知道的——她不该来。或者,应该说,她不该再回到彩之家。

      的确,这里的人,都不简单。海平看似平凡,实际却高深莫测得让她无法估量,那么,看似毫无心机的婉嫣呢,是不是也有一肚子外人猜不透的谋算?还有温柔体贴的沐昭,爽朗孩子气的孟秋,是不是也一样把最真实的一面不露痕迹地隐藏了起来?那个神秘婆婆所说放暗箭的人,会不会是他们?

      丝娆看着手中巧笑嫣然的陶娃娃,一点也笑不出来。娃娃是照她模样做的,俏生生地顾盼生姿,那不知忧愁的样子,着实叫她感慨。不知过了多久,沐昭在外招呼,让丝娆出门吃晚饭,丝娆淡淡回了说不饿,沐昭也不勉强,静悄悄离去。

      窗外的树林渐渐黯淡,缤纷的红翠两色被夜色吞没,模糊成一圈浓厚的剪影。隐隐绰绰中,一丝辛辣呛鼻的烟火,徐徐弥散。

      天边,升起一道冲天的火光。

      ***************c

      “彩之家失火?”熙扬失声叫道,握着扶栏的手因骤然加力,爆出青白的筋。老李立在一旁,神情很是懊恼,继续说道:“一场火烧了个干净,死了一个人,叫梁海平。”熙扬摸出烟盒,想要抽一根烟,却怎么也点不着火,老李赶紧点着洋火机,递到熙扬面前。熙扬推开老李的火机,将手中的卷烟揉碎:“丝娆怎样?”

      “范小姐不见了!”老李把见到熙扬说的第一句话,又再说一遍。熙扬深潭一般的眸子闪过几许寒光:“老李,把话说清楚!”老李一凛,知道熙扬动了怒,便把事情从头细细说了:“那天,我是晌午发现范小姐不见的,当时我就想,范小姐肯定回了彩之家,便立刻去那边找她。我又想着,这事应该通知少爷,那时我忙着去彩之家,就叫小顺去打的电报。……我没能在彩之家找到范小姐,回来后,把所有下人都打发出去找,也没找到。当晚,彩之家就着火了,我知道赶去那里,火已经救不下来。天快亮时,火终于灭了,我进到火场找人,就只发现了梁海平的尸体,其他什么也没有。”

      熙扬的目光冷冽如刀:“老李,你为什么不立刻来通知我?”老李立即说:“少爷,是我疏忽了。我想已经打过电报,少爷要不要回来,自己会有主意,哪里知道少爷会没收到电报。这些天我一直在找范小姐,可怎么也找不到……”熙扬眼中的冷冽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忧虑:“老李,今天晚上,无星,也无月。”

      老李愧疚不已,突然就跪在熙扬面前:“少爷,是我的错!我应该看好范小姐的,就算我再不喜欢她,也不该对她摆出那样的冷脸。少爷,要是范小姐有什么意外,我这条命,就赔给范小姐!”

      “糊涂!”熙扬呵斥老李,一把拉起他,“老李,你听好了,我不准你说赔命这样的话!”老李痛悔:“可是,少爷,你都不怪我吗?”熙扬淡淡说:“我怎会不知道,你这都是为了我。”老李顿时愣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掉落,熙扬的话虽轻淡,但其中所包涵的感情,又岂是几个字、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汽笛轰鸣,夜色浓重,老李仰头望着夜空,今夜,果然无星,也无月。

      清晨,薄薄的雾气又阴又冷,熙扬立在船头,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冷雾中的石像。老李陪在熙扬身边,欲言又止,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可以让熙扬进舱休息。从上船开始,他们就一直站在船头,到现在整整一夜过去,老李只觉整个身子都被风吹得麻木了。

      “少爷,就快到了,你进去暖一暖吧。”老李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劝道,“你小的时候,就喜欢在大冷天坐到水塘边,一坐就是一夜,每次都会弄得着凉发烧。后来,你虽然不去了,但每年冬天,总是容易着凉。这会天这么冷,再这样下去,以你的身体肯定撑不住的。”熙扬恍若未闻,眼睛望向前方,沉重地吸气。老李哪能明白他此时的心情,吹着这冷风还好些,若是没了这风,他只怕控制不住脾气。“老李,你进去吧。”熙扬明白,老李这么陪他耗着,身体怕也吃不消了。

      老李固执地摇头:“少爷不进去,我也不进去。”熙扬也不再说,任由老李去。这时候,老李的心思不难猜度,强逼他去休息,反而不好。一盏茶之后,船停在小岛码头,熙扬匆匆下船,就有两个下人迎上来,回禀他道:“少爷,从范小姐离开云家大宅,我们就受李管家调遣,分作两班日夜守在码头,未曾见范小姐离开。”熙扬点点头,问老李道:“梁海平还没下葬吧,他的尸体在哪里?”老李使劲跺跺脚,跟上熙扬:“应该还没,我离开之前,是放在云家大宅的柴屋里。”

      熙扬加快步伐,再问:“彩之家其他的人,你知道在哪里?”“都在云家大宅住着,彩之家烧了,他们都没地方可去,我暂时让他们住下了。”老李有些不敢确定,他不知道熙扬是不是赞同他的做法。熙扬沉声道:“很好,老李,我们回云家大宅看梁海平的尸体。”老李紧紧跟在熙扬身后,不一会儿,就到了云家大宅。彼时,天已大亮,宅子里的下人忙忙碌碌准备着一天的活计,只有林龙飞一人,端着碗茶,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方步。

      老李很不屑,冷哼出声,他最是看不惯林龙飞游手好闲的样子,偏生他又是云家姑爷,身份地位在那里,说也说不得。林龙飞像是知道老李在哼他,懒洋洋地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嘲弄:“老李,你把一个死人放在柴房这么些日子,我在这院里都可以闻到臭味。”

      “等少爷看了,我立即处理。”老李不卑不亢地回道,暗地刺了林龙飞一鼻子灰。老李这话有讲究,言下之意就是,他林龙飞不过只是云家姑爷,云家大小事务是由熙扬做主,还轮不到他来插言。果然,林龙飞的脸刹时青了,阴狠狠地说:“大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一不在,这家就乱得不成样!”

      熙扬不想与林龙飞过多纠缠,只淡淡“唔”了一声,就径直向柴房走去,他此时可没有功夫,理会林龙飞的无赖。

      柴房的门大开着,熙扬看向老李,老李忙回道:“我走时,是把门锁好的。”熙扬悄悄靠到柴房门口,向里张望,只见婉嫣立在海平焦黑的尸体旁边,神色酸楚恻然。“大火真是无情,谁曾想到,就单单烧死了你。”婉嫣喃喃自语,“我还记得,是你第一个来了彩之家,你说看上了那个旧窑炉,可以让你烧出好的陶器……”

      熙扬走进去,轻轻咳一声,打断婉嫣:“婉嫣,我想问你一些事,可以吗?”婉嫣吃惊地转回头,看了看熙扬,便垂下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私自撬锁进来,我只是,只是想跟他说会儿话。”

      “不必介意,我想问问你,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熙扬问婉嫣。婉嫣道:“我不知道。那晚我睡不着,就起来去了海边,当我看到起火,跑回彩之家时,沐昭和孟大哥已经在外面了,海平和丝娆却不见人。”

      “所有人住进彩之家的先后时间,你可还记得?”熙扬又再问。婉嫣就是岛上的居民,彩之家本是废弃的屋子,是婉嫣收拾整理出来,才陆续有人住进去的。婉嫣不假思索说道:“海平最先来,跟着是沐昭,再来是孟秋。卓羽沧芸来得最晚,还是你带他们一起来,后来才决定住下的。”

      “他们来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熙扬深思着。婉嫣思索片刻,摇头道:“沐昭来的时候,只说是想找一个清净的地方专心画画,别的就没有了。孟大哥来时,有些失魂落魄的,倒是有满腹心事。”

      熙扬动容,急急追问:“孟秋来了几年?”“五年吧,沐昭七年,海平最长,八年。”婉嫣又浮出凄凉的神色,目光长久地停在海平身上,“我们是不是就这样散了?从卓羽失踪开始,我们这一群人,就回不到从前了,对吗?”熙扬默然,想不到,这个平素嘻嘻哈哈的婉嫣,竟生就了一颗敏感多愁的心。

      婉嫣最后注视了海平一眼,低低说:“天下的宴席,没有不散的。只是,我从来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意外的死亡,作为告别。”说完,婉嫣匆忙离去,熙扬瞅着她纤细的背影,不觉叹气。她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海平的死,或者不是意外。熙扬转头看着海平发焦的尸体,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熙扬走到尸体跟前,捏开嘴仔细瞧了瞧,又在地上捡了一截枯枝,对着鼻内戳戳,再拿出来细看。“老李,我要你……”熙扬附在老李耳边,低声嘱咐他。老李连连点头,面色越来越沉重。待熙扬说完,老李即刻便道:“少爷,你放心,这里的事,我会照你的意思去做。”熙扬拍拍老李的肩,匆匆出门。既然老李几乎将整个岛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丝娆,那岛上能藏身的地方,就只剩下两处,他必须去看一看。

      熙扬先去了卓羽等人常去画画的海滩,穿进礁石丛中,看到连着小船的铁链还缠在礁石上,立即又退了出来。很明显,丝娆不曾来这里,否则,那铁链应该不在。只剩下那里了,小岛东面的山林,那座古老的废宅,熙扬想着,快步向废宅走去。岛上居民说那里闹鬼,谁都不愿意靠近,想来,土生土长的老李是不会派人去查看的。

      天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熙扬走到废宅门口,轻声叫道:“丝娆,你在吗?”话一出口,熙扬才发觉他的话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似乎是恐惧到了极点。他不禁挥出一拳,狠狠捶在身旁的断墙上,该死的,他竟然在害怕,他怕这里也找不到丝娆,他怕丝娆就此消失,他更怕在废宅的某个角落,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没有人回答熙扬,他提高声音,吼道:“范丝娆,你在不在!”依旧没有人答话,熙扬的吼声悠悠回荡在废宅上空,清晰地传回他的耳中,天还是那么阴沉,那雨也还是没落下来。

      熙扬冲进门去,顾不得拨开凌乱、略有些枯败的杂草,跌跌绊绊在宅子里搜寻。没有!哪里都见不到丝娆的人影,熙扬焦灼地寻找丝娆,身形摇摇欲坠,一双腿几乎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码头有人守着,丝娆不可能离开小岛,去别的地方。难道是他,已经得到了要找的东西,杀了丝娆毁尸灭迹?可是,海平的尸体又怎么解释?在这个岛上,要毁尸灭迹实在太过简单,只要往海里一扔,什么痕迹也没了,他为什么只处理丝娆,而不把海平一起处理?熙扬杂乱地想着,一夜未睡,加上过度思虑,他的头开始抽痛。

      前方的草丛突然轻轻晃动了一下,熙扬悄悄走过去,拨开草丛,就见丝娆猫着腰,准备穿过草丛,在他眼皮底下溜出废宅。仿佛感受到身后冰冷刺骨的目光,丝娆迅速站直身子,快步向前跑。熙扬立即跟上,在丝娆跑出废宅之前,就紧紧抓住了她。

      熙扬用力捏着丝娆的手腕,似要把她的骨头都捏碎,他的目光冰冷,却异常愤怒,那两道光,化成利箭,毫不留情地刺进她的心。他道:“你躲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怒气,只有一种不能不叫她眼睛酸涩的悲凉。

      丝娆昂起头,努力将眼里的酸意压回去:“我不知道,你弄痛了我,放手!”“这样就痛了?”熙扬放开丝娆的手腕,又紧紧抓住她的肩,使劲摇晃,“你的眼在哪里?你看不到吗?即使你眼睛看不见,心也跟着瞎了?”丝娆强忍着胃里涌起的不适,嘲笑道:“正因为我没瞎,才不要跟你有所纠缠。你们不都想得到那张藏宝图吗?为了找到那张图,你们把卓羽藏到了哪里?”

      熙扬蓦地停住手,脸色灰白,惊诧道:“我们?”“就是你和她!”丝娆打落熙扬的手,急急退后几步,脱离他的掌控,“是她杀了海平,是她放火烧了彩之家!而你,派那么多人找我,甚至连码头也日夜守着人,不就是怕我离开这座岛!我只有躲到废宅,你却还是想到了这里!”丝娆捂着嘴,阻止即将逸出喉头的尖叫。

      “我知道海平是被人杀死的,凶手就是彩之家的人。”熙扬揉揉眉心,他的头越来越疼,也越来越重,“可是,丝娆,你怎么可以说我和他是一伙的!以我现在的身家,用得着去找那‘传说中’的宝藏?”

      丝娆犹疑了,熙扬的目光坦荡,不似作伪。“相信我。”熙扬缓缓将丝娆拥怀中,直到这时,他才确信,眼前的人不是他因头疼,产生的幻觉。丝娆安静地靠着熙扬,他的怀抱多么温暖,连日来的恐惧、担心、忧虑,好似都在这份温暖中化去,只剩下无忧亦无怖的祥和。

      “这些日子,你在废宅都吃什么,睡在哪里?”熙扬问得极尽温柔。丝娆像是受了委屈的人终于见到了最亲的人,哽咽道:“我整理了一下屋子,勉强可以睡人。至于吃的,只是在饿极了,才会趁夜深时到北面的渔家,偷一些剩菜剩饭。”

      熙扬心痛不已,轻抚丝娆的脸颊,道:“丝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去找老李,以至吃了许多的苦头。”他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缠绕在丝娆心上的温情,那块汉白玉玉佩似幽灵一般,清晰闪现。她猛然推开熙扬,仓皇地准备逃走。

      熙扬伸手想抓住丝娆,却只抓了一个空。剧烈的头痛让他失了准头,他看着丝娆越跑越远,迈开步子就追,但才追了两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倒地。意识仿佛离他远去,他只觉得空荡荡的,像个没有人理睬的游魂野鬼,孤零零在世间漂泊。

      他失去丝娆了。不,不对,他从来就不曾得到过丝娆,又何来失去。是他和丝娆,终成了陌路吧。丝娆会回去找纪沧阑,那个纯净的、孩子一般的家伙!他们不会幸福,不可能会拥有幸福的……

      当熙扬睁开眼,丝娆的脸就映入眼帘。“别乱动,你身上有很多湿泥包,会掉下来的。”丝娆阻止熙扬起身,“你烧得太厉害,这附近又不好找水,亏得昨晚下过雨,可以挖地下的湿泥给你降温。”经丝娆一说,熙扬就看到他的衣袖和裤脚被高高卷起,双臂和双腿上都放了不少树叶包的湿泥,额头也重重的,想是也有包湿泥在上面。

      熙扬哑着声,问道:“你为什么没走?”“我走了,你岂不要一直病在这里。”丝娆垂着头,心底有说不出的害怕,若她没有因熙扬倒地的声响回头看,他会不会死在这废宅之中?熙扬苦笑道:“这身体也太不争气,不过回来时吹了点风,就倒了。”

      丝娆默不做声,任谁也不会相信,吹一点风会烧成这样。“你是怎么逃出那场火的?”熙扬努力维持着身体不动。丝娆眼神空茫:“那晚我神思恍惚,从卓羽的房间回自己屋,却看到她用双手活活掐死了海平。我害怕极了,就逃出了彩之家,刚才出门,彩之家就淹没在火海中。是她,杀了海平,又企图淹没证据,才放火烧了彩之家。”

      “他是谁?”

      丝娆闭口不言,拿下熙扬头上的泥包,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原样放回去。熙扬也不再问,他知道丝娆疑心未消,再怎么问,她也不会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老实回答我吗?”丝娆忽然开口。她神色郑重,看得熙扬心中一凉,只听得她问:“卓羽的下落,你真不知道?”

      熙扬的心仿佛被人从高空抛下,掉落地上摔得血肉模糊。该来的,总会来,有关卓羽的事,他确实知道。可是,他要怎么告诉她,卓羽死了这个残酷事实?这其中牵扯的因果,那么复杂,她怎么能接受!他瞒了那么久,绝不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如果必须有人承担那份痛苦,他不要她也牵扯进来,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而最重要的,他也不过只是个怀有私心的凡人,除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愿意告诉丝娆真相的原因,只有一个:害怕丝娆就此走出他的生命。

      熙扬知道,他现在的脸色肯定很奇怪,幸而此时他在发烧,再异常的面色也可以掩饰过去。于是,他镇静地说道:“不,我不知道。”

      空气突然沉寂起来,丝娆盯着熙扬,带着一点决然的凛意:“你知道我和卓羽的感情,我相信你告诉我的,有关卓羽的一切。但是,如果你在这件事上骗了我,我永远不原谅你。”熙扬只觉肺像是要炸裂一般,里面一滴空气也不剩了,跟着,五脏六腑也痉挛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漫无边际的疼痛。丝娆太聪慧,他一直以来闪烁的态度,应该早引起了她的疑心,如今,她这样决绝,是存心向他要一句实话。

      “我不知道。”即使心早已是一片燎原,熙扬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不能说,绝对不能说,无论今后要用多大的代价来维持这个秘密,他都再无选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劫后幸余生 相顾无言 情深掩真相 欲说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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