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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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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年5月。
笙园这几日关了门。
自从去年冬日的一场曲儿后,虽抵不上那些座出即满的地步,但戏园里分出的戏票也全都能卖掉了,而稚月笙也在北平梨园有了些名号。
但自从四月底,这常常客满的笙园却是关了门。
稚月笙早就看出来了,一连几月傅含之的精神都不在状态,一开始还经常来找自己,面露出喜色,带着些学生的青春朝气;但到了后来喜悦慢慢被不安覆盖,就连平日里来他这处蹭饭都吃的食不知味。
稚月笙不是不知道,那些大街小巷报童们整天嚷嚷的时事,也是一句不错的落入了他的耳朵。
可他不懂这些时事。
稚月笙没念过书,自打记事起就被老师傅留在园子里唱曲,索性认得几个字,可那些报童卖的报纸上字数太多,密密麻麻的一片,光是看一眼就乱了思绪。
他想过问问傅含之,但那学生娃娃很忙,原本的一个小少年经过几天的时间就像是褪了层魂,下巴上也长出了些胡渣,彻底成了个大人。
五月四日一早,傅含之便来到了园子里告诫稚月笙,无论午后传出什么声音,都要小心,尽量不要出门。
“你们要做什么?”稚月笙心疼的瞧着傅含之眼底的青黑。
傅含之不回答,只是说:“先生信我,我不会做坏事。”
稚月笙当然知道,敛了些心疼的神色,抬手将傅含之脖颈前蔫了边的衣领整了整,道:“我知道你不会做坏事,傅含之做的都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的大好事。”
傅含之眼睛红红的,声音哽咽:“先生,等事情结束了,含之有话想对先生说。”
“好。”稚月笙笑着调侃道:“怎的还想哭鼻子?”
傅含之吸了吸鼻子,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盖着他半个眼睛:“没有。”
稚月笙揉了揉傅含之的头发,像哄猫咪一样,“现今这个民国,比我更需要傅含之。”
说着,稚月笙像平时一样起身,弯了杏眼:“晚上想吃什么?”
“想喝先生煮的米粥,煮的烂乎的那种。”
“好。”
可稚月笙晚上并没有等到傅含之。
那桌上的米粥被稚月笙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里面的米粒烂乎的不成样子,最后却全进了稚月笙的口。
陈小珺进门时,稚月笙正盯着桌面上的空碟发呆,眼见着快要夜半了,便忍不住劝道:“笙儿,该睡了。”
“含之呢?”稚月笙回了神声音有些沙哑,左手支着头微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被月色镀了层金。
陈小珺无奈的叹了口气,今日外面算是乱了套了。
那些使馆区里的人也是真心狠,放着这么多名学生在烈日下晒了整整一个时辰,一个个原本拿笔的手硬是被这些人逼得举起了旗。
那赵家楼也是被烧了个全,只可怜被抓去的几十名学生。
眼下这个北平真真是乱的透了。
“听杨安说,傅含之那小子也在被抓的几十名学生里。”
话音刚落,她便看见稚月笙睁开了眼,指尖轻颤,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哽在喉头,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没事,笙儿,”陈小珺看的心疼,安慰道:“傅含之学校里已经开始商量着办法了,那些先生们不会丢下他们的学生的,更何况此时那些霍乱的人不敢对学生怎么样。”
稚月笙不说话。
“笙儿,”陈小珺走上前拍了拍稚月笙的肩膀,继续安抚道:“你放心,那些学生会没事的。”
稚月笙此时却是再听不得“没事”二字,站起身就从身后衣架上拿了件常服披上,对陈小珺说:“这园子还是先别开了,你让小五陪我去一趟唐老板那。”
陈小珺一听不带自己去,登时不干了:“笙儿,我随你去吧。”
“不用,”稚月笙拢了额前稍长的头发拿了皮筋绑在脑后,道:“小五跟着就行,现在太晚了,外面不太安全。”
笙园离会馆不到半个时辰,小五披了件薄外衫提着盏灯笼走在稚月笙身边。
小孩子精神足,加上这近两周的闭园正想这些事干,此时的小五难得的认真起来,紧张的瞧着身旁稚月笙有些苍白的脸色,小声问道:“班主为何这么晚去寻唐老板?”
“没事,”稚月笙声音发涩:“与他商量些曲儿上的事。”
“哦。”小五也知道自家班主在曲儿上的认真劲,闻此,便自觉闭了嘴。
意料之中的,稚月笙被拦在了会馆门口。
虽然眼下正值春末,但到了夜晚还是有些凉,树叶沙沙的透着风尽数吹在稚月笙的长衫上,低垂着眼瞧着身前这个摆着笑的守门人,心下一阵恶寒。
“笙老板这是在难为我了,”那人露出没了几颗牙的嘴,眼角的得意都要飞到天上去,嘴上却卖着可怜:“要是说咱这唐老板大半夜被人叫醒,明儿我的工作可就没了。”
“那我就坐在这等到早上。”稚月笙暗着眸子,声音发冷。
“哎呦,这可使不得。”守门人忙道:“我家老板今儿傍晚就知道今天笙老板会来,所以早就吩咐我赶你来了,要不然我这三更半夜不睡觉,还会在这门前等您?”
“他怎知我要来找他?”稚月笙问。
守门人依旧露着笑:“可不,今儿街上发生什么事可不就是咱们有目共睹的吗?唐老板也知道那些学生里有笙老板相熟的人,笙老板着急。
可是唐老板让我告诉您,那学生是学生,以后是搞学问研究的大人才,而笙老板则是靠着戏班子养活的,以后若是没人听曲,笙老板可就没地去了。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怎的会走到一起呢?顶多是萍水相逢,转瞬即逝。笙老板还是多些心思在曲儿上吧,毕竟您可就是靠这活命的。不要因为几个学生娃娃叫几声先生,就真把自己当成先生了。”
一旁的小五到是不服气了,走到稚月笙身前扬着头朝这人道:“我们班主就是来和你家老板商量曲儿上的事的。”
守门人眉梢一挑,一脸不相信:“真的?”
“真——”
“小五。”小五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的稚月笙打断了。
班主的声音好像更哑了,大抵是这晚风吹得,回去应该让小珺姐姐煮些姜茶给班主去去寒。
“我们回去。”
“哦。”小五连忙跟上。
小五有些想不通大人的心思,回去的路上班主便一直告诫自己不要把今日在会馆门前的事告诉小珺姐姐,如若真的问起就说是因为那唐老板贪睡不想起,我们才回来的。
“可是班主,方才那人那般说您。”
稚月笙顿了顿,笑着抬手揉了揉小五的头,道:“他说的没错。”
借着月光看向班主,小五只觉得这笑真的是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