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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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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曾有几个瞬间,离秘密的核心很近很近。
去高中报到,七七第一次亲自摸到自己的身份证,研究许久,忽然大叫:“嬢嬢,我的身份证号码是M城的啊!”
“所以你才能来M城读书啊。”
那会秦玉真专注开车,没留意七七强调的是号码,而非住址。
“不是,”七七捏着出生年份前面6位数字,试图示意,“这是M城开头的号码,原来我是在M城出生的吗,我一直以为在老家。”
人生的前十二年几乎没离开过老家省份,七七对自己身世的怀疑仅限于“是不是像其他女同学因为超生弟弟被过继到远房亲戚家”,答案当然是否定,都说侄女像姑,自打阿爷给了嬢嬢的照片,一种无法言说的熟悉与亲切感令七七笃信,她就是秦家的孩子。
秦玉真的镇定只是表象,年龄让它具备迷惑性。
腹稿还没形成,七七狡黠的笑声打破了僵局,又一次拯救了秦玉真。
“嘿嘿,我该不会是嬢嬢接生的吧?”
七七眼里,秦玉真可是医术卓群的妇产科医生。
“傻丫头,怎么可能!”
秦玉真的笑容是真心的,百感交集也当真不假,私心想保留和呵护七七的烂漫与喜乐。
七七又敲敲住址问:“这个地方在哪里,我小时候住过那里吗?”
秦玉真说了句真话:“刚出生的时候。”
七七瞪大眼睛,“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玉真莞尔,“你要是有印象才奇怪呢。”
七七可能对户口的现实意义了解不够透彻,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就能轻易扫描到破绽。
比如,M城也是省会,房价不菲,户口跟房子挂钩,多年前白手起家的秦玉林如何让女儿获得此地的家庭户口,并保有十多年,让她可以来大城市读书。
秦玉真以前跟秦玉林约定,等七七想知道,会一五一十坦白“秘密”。
现在,秦玉真似乎准备担起宣告者的角色。
“你要回医院吗?”
七七的声音冷不丁拉回秦玉真思绪。
“你要是忙,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七七的懂事有时令秦玉真愧疚,寄人篱下才有的拘谨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秦玉真期待一个放松自在的少女,甚至允许她的任性。
没有回复,秦玉真收起手机,似乎也错过一个敞开心扉的机会。
“我没事。你想吃小吃还是正餐,步行街还是餐厅,选一样吧?”
七七握着自己消息拥挤的手机,“天那么热,没什么胃口,我想吃冰的,要不吃红豆双皮奶吧,还有虎皮凤爪。”
七七原本以为这位当医生的“嬢嬢”难以相处,像小学同学的妈妈一样,不准吃冰的,不准吃零食,洁癖到吹毛求疵的程度。
曾经有一次在同学家,两个玩疯的小女孩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同学的医生妈妈马上制止,大呼怎么可以,然后给她们拿出垫子——一面蓝一面白的一次性医用护理垫,七七是八年级月经初潮之后,量大的晚上才会铺在床单上,预防侧漏。
秦玉真不会过度约束她,经济和生活上都是,甚至纵容她的各种顽固小毛病。
比如她出门玩忘带钥匙,到医院找秦玉真,秦玉真没有责备半句,反而笑着说是该换用指纹锁了。
如果青春期叛逆等同离家出走的冲动,七七得多谢这位宽容的天神“嬢嬢”,M城的小家让倦鸟燃起归巢的欲望。
秦玉真次日照常上班,下一个休息日要留给七七的生日。
七七没有呼朋唤友。
熟人一定可读出她的满腹心事,她还没有做好坦露的准备,便给宅家找了一个成熟的借口:天太热。
七七抱着冰西瓜在沙发玩手机,刚好刷到互关好友的游戏视频,顺手评论一句:「小蒋还是那么牛逼!」
不多时,小蒋便在微信敲她:「你还在M城?」
七七后知后觉,IP定位暴露了踪迹。
小蒋应该也在。
她回:「是啊。」
小蒋:「听起来好无聊。」
「是啊。」
「要不要出来跟我玩?」
小蒋单独发了一个会增大的呲牙表情包。
小蒋算七七的半个网友。
他们同龄,结缘于小升初的暑假,是那趟航班仅有的两个无陪儿童,被安排坐到一起。
小蒋玩了半路的Switch,七七的脑袋越凑越近,自来熟地“央求”人家借她玩一局,寂寞的小蒋大方让她玩了剩下半路,退居二线充当军师。
飞机落地滑行时,七七和小蒋匆忙加上了Q,后来便没再见面。
次年七七十三岁生日,从秦玉真那儿得到一台Switch,放假便找小蒋推荐游戏,互相切磋,维持不咸不淡的网友关系。
小蒋又补充,「去年录了高中就想找你出来玩,可惜你回老家了。」
小蒋的外国语学校,七七的M中,均属市里第一梯队的重点高中,侧重不同,水平旗鼓相当。
幼时故友重逢,莫名多了一种顶峰相见的豪迈。
七七不假思索:「好啊,找个奶茶店打游戏吧。」
都是地铁出行,七七和小蒋折中约在枢纽边上的一个商厦碰头。
据小蒋后来调侃,七七是“三过小蒋而不认”。
第一次七七棒球帽挡脸,双手插裤兜,斜挎包挨着屁股,没睡醒似的目不斜视从他眼皮底下路过。
第二次七七从另一端折回来,扬起下巴吝啬扫他一眼,当他是毫无瓜葛的路人。
第三次七七弹视频通话震他,小蒋才鼓起勇气,接受“真心话大冒险”惩罚一般,叫出七七的网名——
“蓝天晴”。
幸好不算难以启齿,不是Clear blue sky或者元气晴晴之类。
七七生硬拐弯,犹豫走近。
小蒋当着她的面挂掉视频通话。
当少女掀开棒球帽,灵动的眉目乍然展露,小蒋完全陷于一种被俘获的失利状态,陌生而兴奋,舌头险些打结。
“你怎么长比我高了!”
七七笑着把棒球帽扣到挎包带子上,随手理了理压乱的长发。
小蒋屈指蹭了一下鼻端,笑容羞涩,但嘴巴死硬死硬的,“我当然比你高。”
四年前小蒋上报身高和七七一个数,当站一起,连空姐都不由脱口而出“好像女孩子显高一点”,七七收获了功勋,小蒋留下了战损。
小蒋不要命地拿手比了比七七头顶,刚好到耳朵上方。
七七撅嘴,含笑比划了几下空气拳。
“怎么想起找我玩?”
小蒋故作无奈,“同学回老家的回老家,旅游的旅游,这不只好找你了。”
七七不介怀地拉着挎包带,示意往奶茶店走,“看来我只是个备选项。”
“必选项。”
小蒋兜起手机,合不拢嘴跟上,看似两手空空,落座后竟然从工装裤侧袋掏出Switch。
少女和少年并肩而坐,状似回到航班上的两小无猜,但肢体语言无时不刻透露着青春禁忌感。偶尔意见不合的对视,下一秒总有一方莫名妥协。哪怕只是发梢的无意触碰,也能激起肢体的僵硬,躲避,而后依旧不自觉的靠近。
枢纽站同一条地铁线的两个方向不在同层站台,七七和小蒋过闸机后挥手道别。
“下次再约?”小蒋试探。
“改天见。”
七七习惯性双手插兜准备走步梯,后头“喂”的一声拉住她。
小蒋小跑过来,干爽的头发微微蓬动,云朵般柔软。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网名。”
虽然她的网名风格挺像现实名字。
“我七月出生的,家人和同学都叫我七七,你叫我七姐吧。”
“七七。”
小蒋就该知道七七狡黠的眼神不怀好意。
“我六月,比你大。”
七七微咬唇,双眼笑意却关不住,“行吧,你这个老六。”
小蒋不服气,“我还老蒋呢!”
七七退走两步,夸张挥手,“下次见面告诉你。”
能考上第一梯队高中的学生在初中时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只要跟身边同一初中的同学打听一下,找人并不难,甚至可以获赠许多风云传说,说不定还有共同好友。
小蒋并不着急。
他们还有下一次。
七七回到家,秦玉真还没下班。
以往她住校,秦玉真基本都靠医院食堂或者外卖解决一日三餐,周末外出会带她吃遍各种馆子。
双人晚餐很简单,薄荷炒蛋,煎一下半成品的调味牛肉粒——当然佐料薄荷必不可少——再来一个蒜蓉时蔬,七七手艺师承开小吃坊的秦玉林,主动包揽烹饪任务,让秦玉真回到家就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今天出去找同学玩了吗?”
秦玉真在饭席上闲聊。
“同学回老家的回老家,旅游的旅游。”
口中一字不差地蹦出小蒋的台词,七七自己也意外,彼此像突然多了一种默契和微妙的牵连,更亲近了一些。
“明天就是十六岁的寿星公了,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还未等七七开口,秦玉真兀自咕哝一句,“早知道你留下来过暑假,应该办签证带你出国玩。”
七七无声一笑,“这是生日券吗?”
秦玉真莞尔,“以后再带你出去,现在暂时只能在M城周边转转。”
“我可以兑换其他东西吗?”
七七盯住秦玉真,目光单纯而坚决。
“无形的,抽象的,但我又很想要的。”
“那是个什么东西……”
秦玉真给谜面蒙住,百思不得其解。
七七笑嘻嘻收拾自己的碗筷,“我吃饱了,明天再告诉你。”
在特殊的日子恃宠而骄,七七要保证成功率。
十六岁的晚上,客厅焕然一新,秦玉真不知道几时悄无声息布置了生日气球,茶几上的礼物箱子足足有抱枕那般大。
“我现在可以开吗?”七七指着礼物问。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给你的。”
秦玉真依旧散发骨子里的温和。
小心拆除缎带和包装纸,PS5的箱子展现原貌,七七乐得蹦跶尖叫,没赶着打开,先过去搂了下秦玉真,全然忘记在机场时的拘谨,惯用的称呼不小心溜出:“谢谢嬢嬢,我好喜欢!”
秦玉真欣慰地轻拍少女锁在她肩胛骨上的手,“你喜欢就好,不用谢来谢去的。”
秦玉真待她一向慷慨,校服买最好的牌子,其他衣鞋都是运动大牌,去年还送了iPhone。
可七七今年偏偏还要“任性”一回,得陇望蜀,娇嗔道:“你对我那么好,我都不好意思兑换生日券了。”
秦玉真比她多吃二十几年米,哪能听不出她的撒娇,纵容道:“生日券不设期限不限额,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想兑换什么就兑换什么。”
七七刚来M城时可以轻易钻进秦玉真的怀抱,熊抱住她,后来身材日渐挺拔,得下意识往外坐一些,靠她肩头才不用压着腰。
“嬢嬢,你谈过恋爱吧?”
七七还是用上旧称,试图铺垫日常而轻松的氛围。
秦玉真垂眸扫她一眼,少女眼神清澈,像一只容易诓骗的小鹿。
“你谈恋爱了?”
“没有。”
七七下意识否认,方知中计,明明发问者是她,怎么主宾倒置了。
“嬢嬢,是我问你呢。”
秦玉真不依不挠,绕着前头话题打转,“想跟我学恋爱经验?”
“不是!”
七七撅嘴拱了拱身子,头顶蹭上秦玉真的脖颈,跟小猫一头撞过来求挠头似的。
秦玉真咯咯笑,带动七七跟着发颤。
七七坐直身,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注视这个认识十六年的嬢嬢,吐出准备了一个晚上的台词——
“嬢嬢,我想‘兑换’你最刻骨铭心的恋爱故事。”
秦玉真一直等待合适的宣告场合,让伤害性降到最低,可令她羞愧的是,少女先勇敢朝她探出了冒险的爪子。
七七可能不知道踏出的这一步,踩到的是实地还是云端。
“现在就想听吗?”
声音莫名紧绷,堪比秦玉真第一次主刀。
“嗯,其他的我都不想要,就想要听你的故事,嬢嬢。”
七七抿了抿唇,语气和缓而坚决。
“好,我给你讲。”
秦玉真深深缓了一口气,眼神透着整理浮思的渺远感,而后聚焦在唯一且最重要的听众身上。
“我第一次碰见那个人的场景,在我四十多年的人生中,仅出现过一次。在他之前和之后,从来没有人再现这种相识的机缘。”
七七凭借自己浅薄的阅历,脱口道:“哇,一见钟情吗?”
秦玉真轻轻一笑,无奈而温柔,“一见钟情有点难,他当时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底裤,还破破烂烂的……”
在流氓和流浪汉之间,七七尴尬地选择相信第三种更为体面的可能:“他是你病人吗?”
不待秦玉真回答,七七打脸般叫一声,“啊,你是妇产科的……”
然后,七七掐了掐自己的腿肉,明智地闭上嘴巴。
秦玉真不着痕迹抚平七七的手,握在自己掌心,笑道:“那是我本科毕业的暑假,离坐诊还有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