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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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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露村死人被发现是揭发会后隔天的事。死的人是陈绍文大女儿碧珍。几年前碧珍跟随她父母刚来济县时,不过十岁出头小姑娘。四年过去,出落得亭亭玉立。前段时日刚及笄,媒人说合,与江厝江春富大儿子少传订下亲事,秋后过门。揭发会当日一日不见她人,都以为她同朝露村其他姑娘上山采菇。到夜里依然不见返家,家里人透夜提了灯笼四下寻看,到天明才在江厝毛竹林里发现一具无头女尸,光溜溜的,被人奸污过,头却寻不着。
      因女尸手中握着一个禁器,家里人也不敢声张,将那个禁器丢进河里,尸体就地埋了。
      这件事本就该这么不了了之,过了几日,江春富大儿子少传忽然对他爹娘说见到碧珍在柴房。订亲之前,媒人带少传到田间远远见过碧珍一面,二人便再未见过面,少传忽就将碧珍形容得如同同床十年八年夫妇一般,一口咬定碧珍右脚心有三颗黑痣。说碧珍在柴房受了辱,现来找他,要他替她报仇。
      江春富听见儿子咬定此事,开始忧惧交加,忧惧的原因有二,如果儿子说的是实话,那就是见了鬼,鬼要精气,儿子定然活不久了,如果说的是疯话,又怎么得知碧珍右脚心三颗黑痣?
      江春富于是和他婆娘计议,当夜就送了几锭银子到太平村谢重缭家驴蛋媳妇儿处,要她驱鬼,如此这般。
      驴蛋大名谢招杰,他媳妇儿清英是观音身。驴蛋以往娶过一任媳妇,生了一男一女后血崩死了。观音身本来没人愿娶,这清英自十六七在家中就做些仙姑生意,与驴蛋也勾搭上了。媳妇儿死后,驴蛋续弦,就把他这同箪娶回来了。此后在太平村老楼空屋做了一间神堂,奉的本地蛇仙,卖符送灰,求子求财求医者来往不绝,生意也颇兴隆。
      第二日是破日,诸事不宜,清英叫江春富给少传斋戒净身。第三日江春富领着儿子到了太平村老楼神堂。少传一路神色慌张,说碧珍一路跟来,追问何以不给她报仇。
      到了神堂,清英给少传披了白衣,在神仙前提灯笼唱跳了一圈,把红灯笼烧了,灰混进红漆碗盛的糯酒当中,拉过少传的手指,切了个小口,滴血进去。
      清英喝下灰血酒,立住不动,忽就全身抽搐起来,江春富拉少传下跪叩头。清英抽完拿起一旁的碗,用勺敲起来。摸了摸耳朵,然后指了指东方。
      当时在场的除却江春富,还有碧珍的爹娘,清英家公公谢重缭。都是江春富叫来一并看视。
      蛇仙附身的仙姑既然指示了,凡人自然诸多猜测。这个动作流传十里,最后大家一致得出结论,凶手就是姓陈的乞丐。
      方圆十里,姓陈的男性乞丐只有陈鬼一个。何况这个乞丐在凶案发生当晚还试图□□过谢重缭家媳妇儿,此后还追赶过数个妇人,碧珍遇害的最大可能时间就是当晚的揭露会之后。
      关于陈鬼的流言,赵拱确信那是第一次听说。至于他起死回生前有没有听说,他是不记得的。告诉他这个流言的谢春阳、谢春月两兄弟提出要去发现尸体的毛竹林探险。
      “陈鬼是哪个?”赵拱问。
      “那个讨饭的疯癫子,你不知道?”
      “他没找我讨饭,我怎么知道。”
      “喝,你不知道,那你知道他那根硬棒棒把碧珍戳死了。”
      “还能戳死?”
      “那不能?”
      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笑起来,春阳去揉赵拱小鸡鸡说“你以后也能”,赵拱踢了他一脚,吐了口唾沫在他脸上:“先戳死你。”
      赵拱对陈鬼的戳死人之事没太往心里去,但也没同意春阳春月两兄弟的探险之事。原因是那竹林离鱼塘实在太近,去了怕人。
      那段时间揭发会刚过,谢重缭和他家结了冤仇,他娘不许他去放牛,赵拱成天无事,就和春阳等人东窜西翻,兴风作浪。以致于三四天内,太平村就少了两只鸭子一只鸡。
      不过反正罪过都是要饭的陈鬼的,赵拱抹干净嘴边的鸡鸭毛,非常欢乐。
      流言传出之后,朝露村陈姓人却对此不予表态,对镇日出没的陈鬼陈仙兄妹仍然是视而不见。太平村人以及江厝人却群情激愤,上山去找陈鬼,要捆了他烧了。
      陈鬼虽高大,到底只得一个疯癫子,见人来抓他,以为和他玩,呼呼喝喝很是高兴,谢重缭江春富领着大军捕捉了半个时辰,方才把他捆住。
      陈鬼被绑在太平村晒谷坪火堆前的时候,赵拱正好和谢春阳几人偷吃了谢重缭家的鸭,剔着牙看热闹。
      那陈鬼胳膊上插了一镰刀,脸上身上太多灰泥,也看不出如何伤重。保长谢重缭拿木刺锤他背后,他却也不哭不叫,哈哈哇哇笑个不停。
      谢春阳摇摇头说:“喝,疯癫子,死了也好。少受些痛。”
      赵拱嘴唇抖了一抖。
      陈仙在火堆后面,人堆前头,看着她哥哥受刑,却也不哭。赵拱看了她几眼,忽然跑开去了。
      赵拱跑到水边,游过漆黑的济水,翻进江厝的鱼塘,打了四百二十五个哆嗦,潜下水二十多次,摸到了那颗头,一咬牙,抱在怀里,那头沉得很,拖出水来看,就看见一条麻绳绑着头发,栓在石块上。赵拱拣起块尖石,把绳磨断,跳入济水,游回太平村。冲到晒谷坪上,谢重缭和他的儿子们正准备架子把陈鬼吊上火堆。
      赵拱打着哆嗦,把那颗头丢在谢重缭面前。驴蛋谢招杰见那颗头,就往火堆里踢。谢招言抢了出来。
      朝露村的村民本来一个都不见,头出来之后全现身了。陈绍文走出来,提过女儿的头,掰开嘴唇,露出牙齿以及咬得紧紧的半个小指。
      驴蛋见状筛糠起来。谢重缭抡起木刺,砸在他儿子背后,驴蛋扑倒在地。
      赵拱在那天之后又高热了几日,此前此后事情却记得很清楚,他娘用那口人畜皆宜的铁锅给他熬了几天草药,然后他好了。驴蛋谢招杰没被用私刑,交县上衙厅审决,刺配北疆筑新城,这是后话。

      赵拱重出江湖一事依然取决于他老娘。谢重缭没有把赵拱炒鱿鱼,甚至还派他媳妇儿来谢招言家说他们家那头老水牛与赵拱感情多么多么深厚,自赵拱走后茶不思饭不想,体重减轻了十二分之一,暗示赵拱应该继续上任。
      谢秀字和弟弟分析了原因,其一,那本深夜掉在谢招言灶台上的账本是关键,其二,赵拱的起死回生使他在民间地位很特殊,找到碧珍的头一事也被传说是起死回生者的特殊能力。太平村里有流言,说赵拱是神祗转世,有九条性命,得罪不得的,得罪了就像谢重缭家一样,后果十分严重。
      赵拱对流言一无所知,复业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首先,他不能去河里和鸭子们一块儿玩了,其次,他必须面对一条很大的可以产生大量尿液的鸡鸡。
      何况,那个鸡鸡的主人根本就不是疯子。而他如果说出来,舌头就会被割掉。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欠了那个人两个人情,但只还了一个。
      不过面对老娘手中的竹鞭,赵拱别无选择。
      复工的前一天夜里,赵拱和驼子公公坐在炉灶旁剥毛豆,那时已经是盛夏,赵拱拿着脱落精光只剩杆子的蒲扇给驼子公公扇风。没有烛火灯笼,他们只好就炉火照明。
      剥好的毛豆隔日寅时舅娘要拿去赶圩,换些钱购粳米。皇粮规定上缴的只有粳米,一亩地不分好坏,要缴八斗米。各道皇粮须运至省府,祗道即须运至南都,不负粮去省府者,要缴折变。谢招言家全家上下只得二亩人字地,年产多不过两石。算上折变须缴皇粮两石,一粒米不剩。
      自前年起,谢秀字便在屋后引水阴沟旁坉了些土,种些毛豆,也方便浇灌。近几年大豆价高,以豆换些次米来充皇粮。八月间浮梁镇圩上有些富余人家贪吃些鲜毛豆,价更高,所以这几日割下些,剥了去卖。
      建元以来几年,每到逢圩前一日,谢家兄妹便在深夜入山,有时去到真定县境内,到达人迹罕至的山溪,麻网拦阻下水,用春末采摘晒干的芫花药鱼。赶在寅时返家,未天光就让媳妇儿背了鲜的溪鱼、石鸫、溪蟹去赶圩。赵拱舅娘戌时送丈夫和姑子出门后便睡下,就等寅时起身赶圩。于是如今家中只得驼子公公同赵拱两个剥豆。
      夏夜实在热,赵拱扒得光光,还是嫌热,离了厨灶又寻不着光亮。剥了一竹篮毛豆,在上面覆了些豆叶保湿,赵拱便对驼子公公说他要去出水口冲凉。
      太平村虽南面济水,但村人嫌河水不干净,吃喝的都是出水口引来的水。出水口在村子内外两厝之间,祠堂的后方,用一根竹管引出的水口,左边用石板砌出一个小池子,右边几个石阶下低洼处是一洼流动的清水,平时妇人漂洗衣物处,夜里也有人在此洗身,四围是猪草兔草,也比较隐蔽。
      那晚赵拱独自往祠堂后边去了,盛夏中绕着洼水飞着许多萤火虫,赵拱悄悄过去,一时忘记自己来冲凉,挥手就去抓它。
      赵拱对捕捉许多生物有经验,但由于作息问题,对萤火虫经验不多。抓得猛了,捏死了也就没火了。抓得温和了那是抓不住的。
      幸而赵拱是个容易死心的人,驱走一片萤火虫之后又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跳下洼水,好像水牛一样泡在那儿了。
      萤火虫在不久之后又聚集起来。赵拱半睁眼,盘算着怎么成功捕捉。他的想法是,这玩意儿不热,抓起来用棉纱裹了吊起来,就可以当灯笼使了。
      不久之后,他就看到有个小小的灯笼悬在半空中,从祠堂那边绕过来,赵拱心下大骇,把身子往下潜到鼻子水平,露出半个头,密切关注那盏灯笼行踪。
      他娘对他说过,子夜的灯笼可能是山鬼来带走的魂灵。看见了千万别出声,被发现了,自己的魂没准儿就被顺手牵羊了。
      那盏灯笼没有照赵拱预想的那样往山上去,反而沿着石阶下到洼地。赵拱瞪着灯笼后那个黑影,坚定地认为那是山鬼,而自己要被牵了。
      那盏灯笼到了他眼前,赵拱跳起来,抓着洼地旁的猪草往上爬,腿却被拖住了,拉回水洼里。
      赵拱开始踢山鬼,脚却被提起来,倒挂在半空。然后从那盏发着冷光的灯笼里看见了有点熟的一张脸。
      陈鬼把他放了下来,丢在水里,把手中的小灯笼丢给他。
      赵拱接过那盏草枝挑起的蕉纱包裹的萤火虫灯笼。
      陈鬼的样子又像那天济水边上的样子了,披头散发,身上倒也清洁。依然穿着破烂的蕉纱夏衣。
      “说出去了怎么着?”赵拱问陈鬼。
      “割你舌头。”陈鬼说完往山上去了。
      “我不怕。”赵拱鼓起勇气说。
      “那杀了你。”陈鬼继续往山上去。
      “来啊。”赵拱一点儿也不怕了。
      陈鬼忽然从上面跳了下来,提起赵拱,又把他倒吊起来。
      赵拱看着倒立的陈鬼的脸,说:“你做我弟兄吧,我不会背叛弟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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