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蜚》灯似

1、第一场雪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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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岑家的小丫头吗……”女人的声音混迹在有些嘈杂的市场中，落在岑秋知耳里时，有些不分明。“回来过年啊？”

　　岑秋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那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女人，扯出尴尬的笑来。“是……”
　　岑秋知的声音叫旁边鱼贩子的叫卖声给淹没。
　　一时间，她耳朵里只剩那鱼贩子的声音。

　　——十块一斤，来一条草鱼，新鲜哩。

　　“妈。”岑秋知伸出手去，握紧了一旁正探着脑袋对着翻肚子的鱼挑挑拣拣的女人，岑秋知的掌心沁出冷汗。“我出去等你。”
　　说完，岑秋知不管旁边的人听没听到，从人群中朝着市场外挤了出去。

　　耳边，是喧闹，是嘈杂，是生活气。
　　等岑秋知挤出人群时，面色已经惨白地同树桠上堆积的雪有得一比。

　　她靠在那棵歪脖子树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些烦躁地去翻外套口袋，摸了个空时才想起怕万女士发现自己抽烟，回来时她一盒烟都没往包里塞。

　　岑秋知有些烦躁地清了清嗓子，视线茫然地落在半空中没个焦距。

　　“都多大的人了，还整天这幅死样子。”
　　——直到万红万女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岑秋知才骤然回神，她抬眸看向面前的人，眸光轻闪。

　　万红并未看她，低头将手中的菜往一旁的车上挂，一边数落着。
　　“不知道谁欠你的了，陪我出来买个菜就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当年我就不该为了你和你爸勉强过下去——”

　　“妈。”岑秋知站直了身子，她看着面前的人，面上有一丝不耐，“我想起工作上有个文件要打印，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自己回。”
　　话毕，也不等万红回答，岑秋知便转过身，朝着记忆中的那条巷子走了过去。
　　万红在她身后絮叨两声，而后跨上那辆黄色的电瓶车，经过岑秋知身侧时，偏过头去，“快点回去，别买外面那些脏东西吃。”

　　岑秋知动了动唇，没说话。
　　等她半靠在没人的胡同里，仰面吐出一串烟圈时，才觉得魂魄归位。
　　她眯了眯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以前念书的时候，她扯出来的谎多数是有学习资料没有打印，得出门打印。
　　现在工作了，扯出来的谎仍旧是有资料没有打印。

　　可真是——
　　岑秋知将手中烟头按在身边石墙上抿熄，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的笑。
　　一点长进都没有。

　　岑秋知的烟瘾算不上多重，可现在，她却恨不得将自己剁碎了和烟草混在一起，然后一把火燃个干净——
　　抱着这样的念头，岑秋知垂着眼往外走，还不等她走出那条胡同，便听到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秋秋？岑秋知？”
　　那声音比起记忆中的成熟了一些，可仍旧还有着从前的清冽。

　　岑秋知抬头去看。
　　那张总是出现在她梦里的脸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眼中。

　　胡同口的人穿着黑色的大衣，手腕上做工精致的表折射出了太阳的光，叫岑秋知不得不眯起眼。
　　男人肩宽腰窄，露出的指节白皙修长，笑起来时，仍旧同从前一样露出一侧的虎牙。

　　岑秋知下意识退了两步，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在思考怎么应对如今的场面。
　　可面前的男人显然不给她思索的时机，向前跨了两步，方才两人间还有些距离呢，可这一下子就凑得极近，岑秋知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同面前的男人纠缠着，她有些苍白的脸竟是不受控地染上一丝红来。

　　“岑秋知，你厉害啊——”男人微微低下头，他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面前的人精致小巧的鼻头。

　　岑秋知躲避着垂下头，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沈漠——”
　　沈漠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他看着面前无端消失了一年的人，缓缓吐出那口气，先前脸上的顽劣同嬉笑少了许多，他沉下脸来，颇有些烦躁地从口袋中摸出一盒烟，只是他没有点燃，只是将那香烟在手中捏着。

　　“我给你解释的时间。”沈漠看向面前的人，“说说，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沈漠，大家都是成年人，什么都要说得那么清楚，不难看吗？”岑秋知微微低着头，不愿与面前的男人对视。只是她不看，也能想象出面前人的神情。
　　右眉尾是微微挑起的，脸上那用来遮掩情绪的，吊儿郎当的笑应当尽数消失了，漆黑的眼眸应该正盯着自己——

　　岑秋知怎么能不知道沈漠的反应呢。

　　岑秋知从十六岁同他相识，两人牵扯在一起七年。
　　七年，岑秋知如今才活了不到四个七年。

　　不出岑秋知所料，沈漠的声音微微冷了下来，他看着面前的人，喉结上下动着。

　　“岑秋知，没有你这样的，毕业后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好歹是你男朋友，你总要和我交代一声——”

　　男朋友三个字刺痛了岑秋知的眼睛，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终于是看向了沈漠，只是那视线很快从沈漠面上掠过，落在了他的耳边，“你是要问这个是吗？”
　　岑秋知说得很急，像是有什么在追赶她。

　　“我以为成年人心知肚明，玩腻了就散了，既然你不知道，那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声，我们早他妈完了，别以什么男朋友自居。”

　　“知知呀，怎么在这儿呢？”略带了些疑惑的声音从沈漠背后传来。岑秋知重新低下头去，伸手示意沈漠让开，她吸了吸鼻子，再抬头时，面上情绪已经恢复如常。

　　——小城市啊，就这么点不好，走两步，相见的不想见的通通见了个遍。

　　“嬢嬢，遇到个朋友，说了两句。”岑秋知走到胡同口，半遮半挡地拦住了面前女人探寻的目光。
　　被岑秋知唤做嬢嬢的女人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岑秋知道，“天要暗了，快些回去哩。”

　　“嬢嬢一起走吧，今儿我妈买了些菜，一起吃。”

　　“不了不了。”那女人摆了摆手，面上的笑客套到看不出一丝端倪，“我还要去接楠楠呢，现在这些小朋友哦，辛苦得很，都腊月了，还上课呢。”

　　岑秋知不再客套，目送着那女人领着手中的布包走得远了。
　　胡同里的沈漠没有再出声，岑秋知也没有再回头。

　　江南这座小城，冬天里的冷总是刺骨。
　　岑秋知还记得小时候，天总是灰蒙蒙的，风吹过来，像是小刀子割在脸上，却又总是不见落雪。

　　如今这几年，雪却是落得频繁了。
　　昨儿晚上才下了一夜雪，今天这时候，灰蒙蒙的天又开始稀稀拉拉地往下落雪。

　　岑秋知低着头，走得极快，好像这样，就能掩盖方才遇见了沈漠这件事一样。

　　等岑秋知到家门口时，一直惴惴跳动着的心才有些平静，她推开门，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马上就能吃饭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厨房里传来岑父的声音。
　　而万红坐在客厅里，带着老花镜，正眯着眼看着手机，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岑秋知。

　　“快去把头发扎起来，披头散发的，难看死了。”
　　见万红瞪着眼，岑秋知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上楼换衣服去。”

　　“别窝在楼上，换完就赶紧下来陪我坐坐。”万红的声音仍旧穿过了木楼梯，传到了岑秋知的耳中。

　　“成天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往房间一躲，真不知道我是哪里亏欠了她……”
　　隐隐听到岑毅打圆场的声音，只是岑秋知已经将房门关上了，听不真切。

　　岑秋知半靠在门上，呆站了许久，才有了动作。
　　她换上了冬天的睡衣，将头发全数盘了起来，露出了光洁的脑门，那是万红最喜欢的发型。

　　做完这一切，她才推开房门，走了下去。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各样的菜，清一色的海鲜同红烧鱼。

　　岑秋知垂下视线，并未说什么，在餐桌最内侧的椅子上坐好。
　　万红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细细打量了打量她，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才好看，不要把眼睛遮着，叫别人看见就不喜欢。”

　　岑秋知笑了笑，没有接茬。
　　万红也不在意，她夹起一块鱼腹肉，放到了岑秋知碗里。“我今天买的鱼，尝尝。新鲜呢。”

　　岑秋知点了点头，只是并未去动那鱼肉，而是夹起一筷子青菜，吃了一口饭。

　　万红见她不吃鱼，转头看向岑毅，“你惯得知知挑食得不得了，到今天都不怎么吃鱼。”说着她又转过头，看向岑秋知，“吃鱼好，鱼是白肉，比猪肉牛肉那些健康多了。”

　　岑毅在她们对面坐下，他看着岑秋知，轻声问道，“明天煮五花肉吃，我们知知爱吃五花肉。”
　　岑秋知笑了笑，将那块鱼肉塞进了嘴巴里，囫囵嚼了两口便咽了下去，“都可以，爸你看着煮吧。”

　　一顿晚饭吃得不温不火，多数时候是万红在说，而岑秋知偶尔附和两句。

　　“知知啊，明天穿件大气点儿的衣服，陪妈妈去见个阿姨啊。”

　　“阿姨？”岑秋知小口啃着手中的苹果，“哪个阿姨，我认识吗？”

　　“你不认识，是妈妈吃早茶的时候认识的。”万红摆了摆手，“她儿子和你一般大，现在在市政府里，是公务员呢。”

　　那块苹果果肉卡在了岑秋知的喉咙里，一时间不上不下。
　　岑秋知空咽两下，才略哑着嗓子问道，“是见那个阿姨，还是骗我去相亲啊？”

　　万红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相亲怎么了？你也这个岁数了，也不见你领个男朋友回来看看——”

　　“妈！”岑秋知难得抬高了嗓音，打断了万红的话，“我和你说了多少遍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不想谈恋爱？”岑秋知的话显然是点着了万红，万红猛然一拍桌子，餐桌上的两人俱是身子一震，抬眸看向万红。

　　万红伸出一根指头，指着岑秋知道，“你不想谈恋爱高中的时候就在那儿不要脸地和别人手拉手了？到了该谈的时候又在这扭捏了？”

　　“万红。”听到万红的话，岑毅难得出声拦了拦，可他又哪里拦得住万红，万红不过一瞪眼，他要说的话便又全数咽了回去。

　　“岑秋知，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想着那个男的。姓沈那个，叫什么来着。”万红站起了身，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几乎要戳到岑秋知的眼睛，“我想起来了，那个叫沈漠的，对吧？我告诉你，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和他有关系！除非你现在和我断绝关系，不然我就能管你。”

　　“万红，你跟孩子说什么呢。”岑毅伸手去拉万红，可万红却是甩开了他的手，转而对着他道，“用你在这儿装好人，你巴不得知知跟沈家的那小子有关系是吧，好叫你和那个小贱人不清不楚！”

　　啪——
　　是瓷碗落在地上碎裂时发出的声音。
　　万红骤然噤声，抬眸看向站起来，胸膛上下起伏着的岑秋知。

　　“岑秋知，你……”

　　似乎有人在暂停键上连按两下，万红的声音重新响起，隐隐带着哭腔。“你现在出息了，敢对着我……”

　　“妈。”岑秋知的声音说不出的疲惫，她抬头看向面前额头上有着皱纹的女人，“我想起年年喊我今天陪她看电影，先出门了，明早回来。”
　　不等万红反应，岑秋知甚至没有换衣服，就那样，穿着冬天厚厚的睡裙，光腿踩在拖鞋上便推开了房门。

　　踏出电梯的那一秒，寒风便呼啸着灌进来，将岑秋知整个包裹。
　　岑秋知蜷了蜷身子，从口袋中摸出手机。

　　岑毅的消息在她消息列表的最上方。

　　【知知，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和她置气，明天回来和她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岑秋知笑了一声，左滑删掉了消息框。
　　再抬头时，脸上神色却是僵住了，楼道外的长椅上，坐着下午遇见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吸 烟 有 害 健 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