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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谢家有芝兰(十三) ...
大船行到三汊埠就没有之前那么快了,漳水在这里汇入大河,而谢琢的路线是继续往北,所以要么坐船逆流而上,要么改换陆路行走。
陆路要经过两座大山,路程远了许多,权衡之后,谢琢还是决定继续坐船北上。
许意圣对此没有任何意见,他似乎真的只是去通宁行商,恰巧和谢琢共行一段路程而已。
在船上的第三天清晨,谢琢被岸边的嘈杂惊醒,皱着眉从榻上坐起,掀开帷幔:“外面在吵什么?”
守夜的阿亭手脚麻利地挽起床帏,利索回答:“是纤夫,他们在争抢船上抛下去的食物。”
“争抢食物?”谢琢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胡乱将脚蹬进木屐,下榻走到窗边去看。
阿亭被唬了一跳,急急忙忙抄起香炉上熏好的大氅给自家郎君披在肩上,苦口婆心地劝告:“虽然快入夏了,早晨河上还是凉的很,郎君不可掉以轻心……”
谢琢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推开木窗,放目往岸边望去。
漳水是一条大河,常年水流奔腾,自从汶水成为大夏和也图汗国的分割线后,横贯南夏的漳水就成了这个王朝最重要的生命线,数不清的纤夫日夜在此牵拉船只,将自己的皮肉、汗水,连同骨骼和鲜血全部泼洒在漳水两岸,尽管此刻天色未明,在熹微晨光间,依旧能看见数不清的纤夫并排行走在岸边,肩头连接着大船的绳索深深勒进他们的肉里,每个人的身体几乎压倒到和地面平行,他们大多身量瘦小、皮肤黝黑,像是连群的蚂蚁,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默然而压抑地要一直走到看不清前路的尽头。
昏暗的黎明里,他们的影子模糊而坚硬,让谢琢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漳水上的船不止谢琢这一艘,岸边的纤夫麻木地前进,队伍里时不时有人走着走着忽然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他的前后也只是骚乱一阵,那个微不足道的空缺马上被后面的人填满,除了那具遗留在尘沙里的尸体,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队伍旁还有挥着鞭子的监工,大声嘶吼着催促他们快一点,看见有人倒下,也只是皱眉,后头有独轮车上来将尸体运走,不知是埋去哪里,又或者只是潦草抛却在路旁。
喧嚣的来源离谢琢不算远,就是牵拉前面那一艘船的纤夫们,船只大多是日夜不停地行走的,纤夫则是轮流拉纤,一群刚刚下工的纤夫们在岸边打成一团,泥沙烟尘飞扬,把每个人都糊成了脏兮兮看不清面貌的泥人,他们争抢的中心是一堆剩饭剩菜,上面已经沾满了沙土,但他们毫不在意地抓起一把就往嘴里、怀里塞,每个人都在用凶狠的表情和眼神吓唬周围的竞争对手,他们此刻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人,而是为了食物疯狂的野狗。
前面那艘船上传来了大肆的笑闹声,几名衣着锦绣的富家子弟站在船头,正兴高采烈地对那群纤夫指指点点,他们身边站着不少仆役,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碗盘,正时不时地往岸边抛洒食物,引逗那些纤夫为之争抢,每当纤夫打得厉害了,富家子弟们就会发出呼喝声,甚至亲手往下抛扔鸡鸭。
这种逗狗一样的戏耍方式没有让纤夫们脸上出现什么愤懑,他们近乎麻木地接受了这种玩弄,按照着船上人的心意大肆斗殴、争抢,用恶毒凶狠的眼神威慑和自己抢夺食物的对手们,仿佛真的成了不通人性的野兽。
谢琢脸色难看得要命,他注意到,那群打斗的纤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血迹和伤痕,其中一人的脖子上还在汩汩地冒血,但他毫不在意地用单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还在往嘴里塞饭菜,这模样看得谢琢眼皮直跳。
谢琢指了指前面的船,又指了指岸边的纤夫:“这是怎么回事?”
阿亭说:“我刚刚问了船工,这事儿在河道上很常见,纤夫们多是和船帮签了死契的,船帮给的钱粮压根不够糊口,船上贵人吃不完的东西都会随意扔埋掉,那些纤夫就会去捡回来吃,也就常常发生这样的争端。有时候……一些喜好特殊的贵人也会像这样故意给他们扔吃的,逗他们打起来。纤夫的命不值钱,贵人看高兴了还会给船帮赏钱,所以船帮也会告诉贵人们这些新奇‘玩法’。”
谢琢拧着眉望着岸边,忽然转过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不是刚刚去问船工的吧?船主也向你介绍这事儿了?”
阿亭讪讪的,显然是被说中了。
谢琢一看就是出身富贵,随身又带着这么多部曲,船主哪怕是为了赏钱,也得过来介绍一下这难得的新玩意。
谢琢不再说话了,天边翻涌的云海里终于绽出朝阳的光辉,辉煌日光将漳水两岸蹒跚而行的纤夫们笼在金光里,他们依旧弓着脊背,驮着沉重庞大的船只不知疲倦地前行,瘦突的肋骨几乎要顶破皮肤,一个一个、一列一列地重复着抬脚落脚的动作,似乎要在这条漳水边走到地老天荒。
谢琢看着这一望无际的队列,死去倒伏的尸首、翻滚在泥沙里的人,以及耳边如影随形的笑声,忽然感觉头疼的厉害。
他知道如今世事不安,当年自旧都永安南下邺城的路上,他已经见过许多惨剧,妻离子散都是常事,漫长的路途里日夜不绝的都是无辜百姓的哭号,他也曾经在这催折人心的哭声里睁眼到天明,但那时他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前路安危,担忧海飞奴能否平安,担忧何时能到达邺城。
天下之大,也大不过海飞奴温热柔软的小小身躯。
邺城作为天子脚下、富庶王都,自然没有这些荒唐惨剧,不如说,邺城和这里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路目之所及全然是乱世倾颓之象,而邺城里依旧歌舞升平。
直到此刻,谢琢才终于有了点切实的感受——关于尤世叔一行人在赴樊的路上竟然被流匪兵祸劫杀的真实感。
世道如此,人不成人,便只好做索命的恶鬼了。
谢琢在窗边一直站到了船驶过这段路,再也看不见那些争抢的纤夫,阿亭察觉到了郎君的心情异常低沉,小心翼翼地试探:“郎君,许郎君那边遣人来问,要不要一同用膳?”
窗边愣怔的少年这才迟缓地转身,泼墨似的睫毛遮住一半的瞳孔,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仿佛在自嘲什么:“……那就一起吧。”
阿亭揣摩不出自家神仙似的主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为三郎君愿意吃饭而高兴,马上应下:“我这就让人去摆膳——郎君是要在船头赏河景,还是在船舱里?”
谢琢听见“河景”两个字,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岸边将脊背佝偻成一个半圆的纤夫,胃里翻涌起不适的感觉:“……船舱里。”
“哎。”
阿亭立刻转去门口传话,回头再来替自家郎君洗漱更衣。
两刻钟后,一身素雅青衣的谢琢踏上了船舱三楼,许意圣已经坐在桌边了,还是那样懒散的模样,长发挽再肩上,朱红的衣摆曳在地上,像盛开了一朵云霞。
“郎君美甚,浑似姑射仙人,此方天地为之一亮,愚兄实在该掩面而走。”
看见上楼来的谢琢,许意圣一本正经地调侃,还假模假样地举起袖子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一只桃花眼轻轻眯起,不见矫揉,别有一股风流之态。
见他这样刻意作怪,谢琢下意识笑了一下,笑完了才摇摇头:“阿亭跟你说什么了?”
许意圣放下袖子,转着一把折扇玩,语气仍旧懒洋洋:“你家的忠仆可是口风紧得很,哪里问的出什么东西。早上外头这么吵闹,谁能睡得着?你从来心善,必然是看不得这些的。”
谢琢在许意圣对面坐下,将素青的衣摆规规矩矩理好,两人一青一红,宛如翠竹对海棠,旁人看来倒是赏心悦目。
“……心善?”谢琢琢磨了一下这个词,感觉带了点嘲讽意味,“见他人之苦而不得救,不过是伪善。”
许意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惊讶地挑起眉头,端详了谢琢片刻,走马灯似的情绪在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半晌才哑然摇头:“我竟不知饮玉是天生圣人。”
他严肃地望着谢琢:“世事如此,天下流离之人数万万计,谁能一一去救?见生民苦便要救,神仙在世也救不得,更遑论你是人,不是神。”
“谢家究竟是教了你什么,把你养成这副模样。”
他还是没忍住,暗暗阴阳了一句。
谢琢被他这么说也不生气:“这算什么圣人?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还想做?这根本不是做不做的问题……你这么想就很奇怪了。”
许意圣又强调了一遍:“惊世骇俗。”
谢琢笑着骂了一句:“耸人听闻。”
许意圣被他骂了一句,自然地转移话题,指了指案上一碟雪白的羹:“今早刚钓的鱼做的鱼脍,最是清甜无比,赶紧尝尝。”
谢琢提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脍,雪白的鱼肉质地丰腻,在筷子头颤颤巍巍地摇晃,泛着晶莹的光泽,舌尖一抿就化开了,确实极其清甜。
谢琢吃了几片就放下了筷子,整盘鱼脍还像是没动过一样。
许意圣叹气:“养你真是不容易,你若不是生在谢氏,怕早就成道旁饿殍了。”
许家这位郎君有时候也确实嘴毒辣得很。
“撤下去分了吧。”许意圣耐心地等谢琢吃完,自己只喝完了一碗胡羹,剩下一桌没怎么动的席面,便随口对侍立在旁的仆从们吩咐。
手脚麻利的仆从们快速将碗盘都撤掉,两位郎君则转到了茶桌边坐下,还是由谢琢烹茶,许意圣看。
“还有两天就到通宁了。”许意圣忽然说。
“嗯。”谢琢挽着袖子屏气凝神斟茶。
“通宁之后,再到昌鼓还需四天,那边已经成了乱境,各府县多被乱兵占据,你若是陷在里面,可就难出来了。”
昌鼓就是尤明纪一家葬身的地方,距离樊城不过一日路程,他们的车队就是在最后一日被乱兵冲击劫杀的。
从汶水前线败退的乱兵占山为王,一路烧杀抢掠,俨然是要自立的样子,遇上了去樊城上任的新太守,索性干了票大的。
“那些乱兵里,最大的一股势力是黄家军,首领原是一个百长,给自己改名叫了黄胜天,盘踞在昌鼓到樊城一线,你要去找十六郎的尸骸,必然要过他的手,这可不是个善茬。”
许意圣轻声说。
“……这人本是在兖州从军的,四年前汶水大败,兖州首当其冲被破,戍守当地的军士大半阵亡,剩下的都往边上的定州和永州退去了,还有一些则跑了,黄胜天是往定州去的那一拨,只不过后来定州也破了,定州守将带头降了也图汗国,黄胜天不肯降,带着一些手下临阵脱逃,过了汶水,躲进了山里,当时永安迁都,各处都乱,也没人去追这些逃兵,久而久之,他们就做起了土匪的生意。”
许意圣将自己手下商队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谢琢。
“定州虽然降了,也是情不得已,当时城中百姓还有很多没逃出去,也图汗国被赵家军堵在定州外数月之久,城破之后何等惨状,守将投降不过是权宜之计,之后不还是借机堵住了也图汗国的退路,使战火彻底在汶水止熄了吗。”
谢琢道。
“……之后的事情谁又能想到。”许意圣说,“若非如此,定州收复之后,朝廷也不会对赵家军轻拿轻放了,只不过……一个被也图汗国圈在羊圈里三月之久、视若羊奴的将军,哪怕如今依旧坐镇定州,又有什么威信呢?如果不是赵家只有这么一个姓赵的了,只怕他早就被一撸到底了。”
“羊奴将军”,现今的定州将军只剩下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号,无论赵家军曾经为大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在沙场上留下多少血泪、死去多少英勇儿郎,唯一的后辈用这个绰号彻底抹杀了那些傲骨铮铮的不屈气节。
赵家军最后的后人是一个软骨头、怂蛋,是一个在敌人羊圈里卑躬屈膝的奴隶,一个靠谄媚讨好活下来的人。
提起这个人,谢琢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他所受的教育里,最是不屑这等奴颜婢膝的人。
“那些杀人如麻刀口舔血的家伙,跟你以往接触的人可不一样,尤其是黄胜天……”许意圣想了想,神情有些忧虑,“只怕你的身份若被识破,也会惹来祸事,他们敢杀太守,杀一个世家子弟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琢笑了:“我既然来了,就不怕这些。”
许意圣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叹息:“你真是……”
他不再说什么了,对于聪明人,点到即止就已然足够。
坏消息,我带的学考班,下星期排的所有科目都是学考科,所以我一天要上九节课……简直是地狱啊朋友们谁懂!所以下一次更新应该在学考之后了,大概九号,宝宝们到时候再来哈~【挨个亲亲,摆成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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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谢家有芝兰(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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