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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透香帘花满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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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很快就过去了,京城里开得邪魅一般的桃花,终于逐渐开始稀落。
四月,一年中最好的天气。
盛颜在宫里过得很好,安静,缓慢,花团锦簇。
可她总是习惯性地在天还未亮时早早睁开眼,心里隐隐一惊,想今天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米面柴火,够不够自己与母亲熬过今天——但看到自己身边的人,又只好暗自失笑。
她已经不是那个要担心生活的盛颜了。现在的她,是宫里竞相奉迎的大红人,尚训帝以身体不好为借口,常常不去上朝,大臣也已经习以为常。他总陪在她身边,连皇帝的元妃,尚训十一岁时配的第一个妃子,看见她都要客客气气,叫她一声妹妹。而太后虽不很喜欢她,但知道皇帝让她住在离桐荫宫最近的朝晴宫,她也只是稍微不悦,随他去了,自己转身就去念经。
太后一心向佛,皇帝身体不好,摄政王已经去世,剩下朝政,全都落在瑞王尚诫的手中。
瑞王尚诫。
天还没有亮,她睁着眼看外面烛火红红地跳动着,吞吐着夜色。
“你嫁给我吧。”
“你放心,我等你就是了。”
言犹在耳,自己的身边却是另一个人。
或者他很快就能够找到另外的人来代替自己——他自然是很快就能找到一个出身寒微却更加美丽的女子来报复别人的。
而自己,也能在别人的身边活得好好的。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怕挨到身边人,他却早已经伸手揽住了她的腰,低声问:“怎么又醒得这么早?”她微微一怔,只好将身子一缩,朝向另一头睡。
他却凑上来,吻着她的脖颈,轻轻慢慢,像小孩子在撒娇一般,那双手顺着她的手臂滑上去,与她五指交握。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锦罗帐中,熏了异域沉香,烟雾在鎏金博山炉花枝交缠的空隙中袅袅纠缠升起,聚了散了,谁知道是融为一体了,还是消失了。
只这身边人,是她的一生。
花神庙中那一签,清清楚楚说: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夫妻恩爱,吉。
天色渐渐明亮,外面有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盛颜披了茜红的一件薄纱衣,掀开罗帐,光着脚走下床,低声问内侍:“什么事情?”
“礼部尚书在外面,等着皇上亲试今年举人。”他压低声音说。
她点头,让他出去,旁边的香鼎还在缓缓吐着烟气。她随手把搁在虬口中的火箸拿下来,掀起炉盖,拨了一拨灰,香气陡然浓郁,一室幽深。
尚训这才稍稍有了点精神,坐起来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盛颜过去打起帘帐看了一眼,重新再坐上了床,说:“日已出了,是该起来啦。”
他点头,伸手去摸摸她肌骨冰凉,轻声说道:“现在天气还凉着,以后不要穿单衣就这样下去。”
她应了一声,又听他说:“以后还是应该把这些事情都交给皇兄才好,反正朝廷里什么事情都已经交给他了,再偏劳一点也无所谓。”
她看他在透帘来的阳光下笑得舒缓的平静容颜,想起另一个人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怨恨,不觉低声问:“皇上这么信得过瑞王爷吗?”
他漫不经心地说:“朕的哥哥嘛,朕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毕竟你是皇帝啊。”她劝道。
“这样多好,朕落得清闲,反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管起来实在烦人。”他这样说。
她心里诧异,想,这个人生在这个皇宫里,怎么会这样去相信别人?
他看她的神情,伸手去搂她的肩,笑道:“天底下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朕一定会相信皇兄。”看她默然无语的样子,他又低头亲亲她的脸颊,说:“朕十岁登基,朝政都在皇叔的手中,去年,有十几位大臣提出让朕亲政,皇叔在朝廷上逼朕给那十几个朝臣定下谋逆罪名,朕没有办法,不得不应允,回宫后……”他犹豫了一下,她知道必定是与瑞王有关的事情,便在旁问:“回宫后瑞王怎么说?”
“皇兄对朕说,现在摄政王逆心已露,不能再姑息下去。”他讲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到现在还在后怕。
良久,他才转头看盛颜,喃喃说,“后来皇叔在宫中暴毙,他的血就溅在朕的脸上……朕心里,心里真是……皇叔对朕,其实也不是不好的,朕小的时候,他到宫里,总是带一些宫外的精巧玩意过来哄朕……所以皇叔去世后,朕因为心里难受,大病了一场,到现在还是没有养过来。”
她帮他拿了衣服过来,听见她这样说,却突然插上一句:“皇上的笛子吹得真好。”
他怔了下问:“什么?”
“皇上身体不好,气虚力弱,可是吹笛子时却气息绵长,毫无殆滞,这笛子吹得还不好么?”她笑问。
他听到这一句,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拉着她倒在床上,紧紧握着她的手,说:“没错,我是怕了这朝廷,不愿再过问了。”顿了顿,又说,“皇兄比朕年长,又通晓政务,摄政王死后,朝廷里的势力全是倾向他的,朕既没有办法与他抗衡,自己也不愿在这位置上呆着,常觉得这天下应该是他的才对。”
她默然无语,把自己的脸贴在枕边,想起那人清峻的容颜,的确是比眼前人更像一国之君。又听到他说:“等将来朕把病装得严重点,就说自己实在不堪劳累,然后退位给皇兄,到时你和我,什么都不做,每天就弹弹琴,看看花,生生孩子……”
“什么叫生生孩子?”她又窘迫,又羞恼,使劲捶捶他的肩,说:“快点出去啦,那么多人在等。”转身不再理会他。
他笑着在她耳后轻轻说了句“等我回来”,马上就出去了。
尚训到雍华殿时,礼部的人已经在了,连瑞王也已经在等待。
其实也并没有他什么事,礼部早已经拟好入选的人,主试是瑞王,他只要最后钦点就可以。
在间隙,尚训问尚诫:“皇兄,我朝可有刚入宫的女子就进封妃嫔的前例?”
尚诫说道:“曾有过,在高祖朝时,永安王的女儿奉诏入宫,便封为贵妃。”
尚训忙问:“假若朕很喜欢一个女子,她父亲只不过官至天章阁供奉,这有什么办法吗?”
天章阁供奉。瑞王刹那间知道了他所说的人是谁。他默然无语,看着自己手上那些士子的名册,好久才说:“不知道。”
尚训觉得他口气与平时不一样,微微有点诧异。
“我只帮皇上过问朝廷的事情,这些后宫的事情,我不能插足。”他淡淡地说。
尚训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也没有关系。反正她在宫里时间还有很长,慢慢来罢了。”
瑞王什么也没有说,等到所有人试完,点了新的吏部与礼部侍郎,两人起身。尚训上御辇的时候,听到瑞王在后面说:“皇上想要的话,规矩也不是不能改。我去与太后商议一下看看是否可行。”
他一只脚已经在凳上,听到这话,惊喜地回头问:“真的?”
“嗯。”他应了,便再无其他言语。
“那真是多谢皇兄了,朕等皇兄的好消息。”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拉住他的手,笑道。
目送御辇离去,尚诫转身就走,只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一堆东西,也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想着她在桃花树上的微笑,自己在树下看她,现在想来,还是不知道美的到底是人,还是花朵。
她对他说,你放心,我等你就是了。
言犹在耳,却不知有些人本就不讲信用,她终于还是选择了进宫,又被自己的弟弟遇见。
就算是太后的懿旨,若她真的爱自己,也不是不可以推辞宫中的宣召,不是吗?
他的贴身侍卫白昼,在旁边低声说:“王爷脸色似乎不是很好,要先去休息吗?”
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默然了许久,他终于说:“白昼,我现在,心里真是难过。”
白昼忙躬身说:“王爷是现在天下第一人,理应开心快活。”
他淡淡冷笑,白昼听到他缓缓说:“天下第一?事事称心如意,一切尽为所有的人,并不是我。”
盛颜在女贞树下设了一张睡榻,尚训回去时,她正在树阴下午睡,一身都是绿意荫荫。
尚训制止了要去叫醒她的宫女,自己拿了一本《春秋繁露》在旁边看着,初夏时节,天气渐热,他觉得微微困倦,不觉也倚在旁边睡着了。
在恍惚中,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身上轻轻搔着痒,他一时惊了起来,挥手道:“盛颜,好痒……别闹……”睁开眼却看见盛颜还在榻上睡着,此时才被自己惊醒,刚刚睁开眼。
他诧异地看看旁边,盛颜支起身子,笑道:“你啊,一定是坐在这里,被女贞子的花掉进领口了。”尚训才发现自己和她的全身都落着细细的白花,她将他的领口拉开一点,帮他把里面的花拿掉。
她的气息轻轻呼在他的脖颈处,和落花一样茸茸触人。
绿荫生昼,微风徐来,簌簌听到花开落的声音。
他忍不住伸手到后面想要抱住她,谁知刚刚触到她的肩时,门口的宫女就来报,太后让盛颜过去寿安宫一趟。
盛颜犹豫地看着他,低声说:“不知道什么事情。”
他知道太后不喜欢她,便挽起她的手,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到寿安宫前,他停下来,仔细看了她全身,伸手将她额前掉下的细发抿到耳后去,然后低声在她耳边笑道:“你今天真美,母后一定喜欢。”
她低头一笑,跟在他身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