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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血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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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瘟疫
勿尘花了半天时间找回来一只马腿,是他在附近战场上偷偷带回来的。接下来的几天二人便以此为生。三天以后魏桓的高烧还没退,脸上手上又起了红疹。刚开始只是针尖一点红色,不经意看不见,半天不到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勿尘拉开魏桓衣领看了看,身上的红疹似乎更多。
魏桓的神志似乎越来越不清楚了,不停地说胡话。
“我不当!”
“不要给我!”
“不要赶我走!”
定然是长安城墙内发生的事折磨着这小姑娘,这些天魏桓清醒的时候不多,但凡清醒勿尘也不敢问她。在饥饿和瘟疫中困顿八个月的有三十万百姓的巨大城池是多么可怕,恐怕炼狱也不过如此。
勿尘拍拍魏桓的脸,唤了她几声,她稍稍醒转过来,勿尘喂她喝了水,道:“云霓,你坚持住,师兄带你去江南。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们过两天出发,开春就能到建康,见到师父。”
小姑娘听清了,笑着点点头,她那点笑容浮在密密麻麻的红疹上,惨兮兮的。勿尘心口被撞了一下,脸色僵了。
“师兄,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死不了,我还有事要做,答应了彦旗的。”
“那就好!”勿尘扶她坐起来,“马肉吃完了,我再去找点吃的!”
“师兄你的腿怎么还没好,找找药吧,别落下病根。”
勿尘点点头,向外走。到了洞口,他回头来看了一眼。魏桓靠着洞壁,眼睛虽然看着他,却是在出神,没有任何表情。
好吧,一切到了江南再说。
他这么想,转身出去了。
等过了一个时辰勿尘回来,魏桓却不在洞里了。门口有混乱的马蹄印,洞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他一时不清楚魏桓是不是听到胡人的马蹄声时就已经跑了。
雪又开始下了,将地上一切颜色都压在一片惨白里。勿尘疯狂地寻找魏桓,他不能将魏桓也丢了。这苍茫天地间所有的念想,不能就这样一股脑儿的全丢了……不能!
魏桓这次运气不好,长安出来十来天,她绕过无数次胡人的队伍,却在遇到师兄后被胡人的散勇偶遇上给擒了。
那会儿她听到马蹄声便要出去避避,没想到迎头遇上一队十来人的胡人小队。就她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样子,只要被胡人见着,就无路可逃了。
这路胡人回营的路上顺手抓了个汉人,也没当回事,回营后又顺手丢到牲口圈里。牲口圈里牲口不多,挤满了汉人,且大多是十来岁的女孩儿。
魏桓又烧起来,整个人昏昏糊糊的,她闭眼靠在一角,从这些哭哭啼啼的对话里听了个大概。这些女孩都是长安附近被抓的,进来的时间有长有短。胡人将她们与牲口关在一起,也真的将她们当牲口,每日总会来选几个人,牵走就再不会回来了。
“吃了,他们唤我们做两脚羊!”
……
魏桓神志不清,觉得自己出现了可怕的幻听。
胡人长途征伐,带的补给还没到渭河边就所剩无几了,之后的日子也不缺吃,中原地界到处是汉人,抓来吃便是,年轻的肉嫩,好吃。
这便是魏宁和王濬估错之处,刘曜的大军三十万长途跋涉而来,围困经年而不惧——他们不需要长途补充口粮。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有几个姑娘被带走了。姑娘们知道厄运挣扎得厉害,一时间整个人群百来个人都闹起来,鬼哭狼嚎的。守门的胡人士兵拿着刀凶神恶煞的唬了几下,本来就拥挤的地方顿时翻了天,你推我攮的,魏桓头晕得很,眼睛都睁不开,眼看就要被踩了,有人将她提了一把,让她靠到围栏边。
“小心点,你是……”,那人话说了一半,看清了魏桓。她伸出手来拨开魏桓面前的头发仔细看了看,接着在自己身上摸出点药粉喂给魏桓。药粉苦得很,又干,魏桓咳了好一会才勉强咽下。不一会儿,她清醒多了,认出了身边这个人。
“你是,神医身边的大司徒!”
“司徒染!我是外科大夫,你的病我治不了,看你自己挺不挺得过。多少天了?”
“什么?”
“烧了多少天?”
“记不清了,十天总有了!”
司徒染吃了一惊:“你这样都没死,看来死不了!”
“谢你吉言……”
魏桓无奈笑笑,往里靠了靠,人群中的骚动已经停止了,今天没轮到她送死。
牲口圈里满满当当挤着七八十个女孩,慑缩成一团呜呜呜地啜泣。这里并不密封,隆冬的寒风刀子一样刮过来。雪停了,夜空晴朗,一轮残月悬在天上。外面守着四个身材魁梧士兵。三十步外的地方营帐密集火光明亮。一队九人的士兵列队巡视而过。他们与守在门口的几个无论体型衣着都有明显的差异,当是不同族类。有胡语夹杂着大笑声传来,如果仔细一点,还可以闻到烤肉香味。
两个月前在长安闻到这样的味道时还想吐……看来真是饿透了,魏桓想。
第二天的傍晚,来提人的士兵顺着围栏抓人。这一次的最后一人刚好是司徒染。那士兵拉司徒染的手还没抓稳,魏桓往前倾身,将自己的手臂递了过去。胡人看汉人女孩个个都差不多,天色也暗了,并没多想便将魏桓拉过去凑够十个女孩一起带走了。
一路上魏桓偷偷观察营地的细节,心里再一遍遍盘算昨天观察了一夜的所得,士兵巡逻时间、人数、还有路过人的数量和交谈情况。
这里并非刘曜主力部队,而是一只杂胡队伍,按照每次吃十人算,也就百来人。在此处扎营已有十来日,明日天亮便开拔。营地外有一条河,河水深,水流急,现在冰天雪地里也就结了层薄冰。胡人们每日去河边取水却不敢下水,一个是天气冷,更重要的是这里无人会浮水。来往士卒天南地北的话音,魏桓听懂一些,可守门的是乌桓士兵,如果她听得懂乌桓语还能知道得多一些。
可她从这些情报里得出她想要的结论:如果能跑到河边浮水过河便能逃出生天。
营地小,昨日胡人唱歌喝酒的地方就在东南角,离河不远,不知她们是否被带到东南角,如果是,她得先看清楚逃出营地的路线……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天司徒染给的药起效了,魏桓腿不软了,头脑还清楚得还。她咬咬嘴唇,将怀里藏着的一个锦囊取出来,抖出里面妥妥安置着的一块桃酥,迅速放进嘴里。整个过程之快,可谓是迅雷不及掩耳,押人的士兵并未发觉。这是从长安突围前彦旗给的,他亲手做的。在那个连皇帝都饿着肚子的地方,这块人间美味是最好的礼物。这半个月来,魏桓饿晕了几次都没舍得吃。
“彦旗,我把它吃了,一定能跑快些。”
桃酥还没咽下,她们已经被带到了。
十来个将领模样的胡人围坐在篝火四周,为首的位置是个羯人,年纪二三十岁的样子,身材魁梧就算坐着也看得出一身肌肉虬结。想来便是这支队伍的头领了。
篝火上架着烧烤架子,昨天的烤肉味估计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魏桓被推到一边,她找了个机会叫嚷起来,捋开遮住脸的头发喊:“来吃我啊,我有瘟疫,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知道长安瘟疫吗,我从长安出来的……哈哈,你们都会染上,还有她们……”魏桓指着身边的几个女孩,“个个都逃不了!”
红疹几乎覆盖了魏桓全身,脸上尤其可怕,红疹结成了片,整个脸都成了红色,还是肿的,好像要成疮化脓了。
头领惊得站起来,胡人发迹于塞外生存条件恶劣,不怕打架流血,却因缺医少药最怕瘟疫。
旁边身量苗条些的年轻武官朝篝火旁的魏桓看了看,然后凑到将领身边道:“将军可还记得最先突破长安南城墙那队匈奴人?据说就是染上了长安的疫病,三百人,一个月,死了七七八八!”
“……”
“据说长安疫病死了几万人,比饿死冻死的都多!如今大将军不敢强攻长安,其实是怕城里的疫病蔓延出来,祸及己身。汉人有大夫尚且成了这样,我们要是…”
“你,你去看看!”
年轻的武官得令下来查看。他们的对话是羯语,魏桓能听懂一二,地名沿用汉语发音魏桓也听出来了,其余的,看那头领的表情也能猜出来。
长安的瘟疫是噩梦,不仅仅是长安人的。瘟疫悄声无息的来,随即扩散,人们无力阻挡。当时,魏桓并不知道尤伯所患就是瘟疫,再后来,她家那条街成了无人敢进的死街。
头领拔出佩剑,指向魏桓,手都抖了,大声嚷嚷。那把佩剑魏桓认得。
只听那年轻武官答道:“我马上将她押出去烧了,汲桑将军!”
说着话时年轻武官刚好到了魏桓面前,胡人们对发饰衣着的要求不如汉人多,他们什么发型都有,披散的、短的、前面光头后留长发的。唯独此人如汉人般整整齐齐将长发束起,他年纪很轻,面容清秀,深红如血的眼睛看着魏桓竟然有笑意。
犹如心口被重创,魏桓愣住了,就在神志游走的须臾,对方已经将刀架到她脖子上,向外推了她一把,示意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