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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等风来 ...

  •   再有阿莱消息的时候,是一个自称火葬场的员工打来的。
      我没有回应她,只当这是一个带着恶毒意味的恶作剧,在她丢下那句冷冰冰的“要骨灰盒的话记得多带点钱......”时,挂断了电话。
      “有病!”我低声咒骂了一句,在心里把这人骂了一遍。
      风轻轻吹着,枝叶摇晃之间,阳光穿过玻璃落了几点在我脚边。我看着那几星光点闪烁着,想起了阿莱。他小时候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眼馋我手里的西瓜,可以恬不知耻地放下他的坚持,扑在我的后背上,紧紧地抱住我笑着说:我最喜欢姐姐了。
      可是,我很久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所以我即便再怎么佯装浑不在意,心依旧一团乱麻。
      我想,应该没人会拿这件事去开玩笑的吧?
      可是阿莱还那么年轻,怎么可能呢?
      是啊,所以这不可能。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从烟盒里夹了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的气味从口腔蔓延开,让我瞬间冷静下来。
      “卫荷,你又犯病了是吧?搁办公室抽烟,真有能耐啊你!”同事艳姐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来,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训她儿子似得训我。我难得的没回嘴,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狐疑地看着我问道,“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
      刺眼的红色座机端放在桌角,安静的如同一个摆设。可我仍能清楚的听见那突兀刺耳的“嘟噜噜”声响,之后又重复回荡着那句:是卫莱的家属吗?麻烦到X市火葬场认领一下他的骨灰。
      艳姐往我身旁走来,我不想被她看见我的失常,撑着桌面朝她挤出一个笑来。
      “没事。”我摁灭了烟,看了眼仍盯着我看的艳姐,翻出刚刚那条通话记录抄下来,然后把那条通话记录删了。她伸长了脖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更圆,把我的一举一动全部印在脑子里,不想错过分毫,“我有事出去一趟,王主任来了就说我请病假。”
      我转到桌子的另一边,收拾东西的时候,趁机用手指夹住电话线,把它拔松了些。
      艳姐把抱在怀里的试卷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两者碰撞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你下午没课?”
      我“嗯”了一声,拿起座椅上的包,把抄着电话号码的纸捏成一团,攥进手里。出去的时候,我听见她大声嘟囔道:“怎么了这是?”
      我甚至可以看见,她在我走后,会翻半天的通话记录,然后跟别的老师聚在一起闲聊我的样子。
      我在路边等了好一会都没有等到出租车,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是不是从心理上已经认定,阿莱,我的弟弟,死了的事呢?
      我顺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纸团因为被汗浸湿的缘故,不再像刚握住时那般扎手。
      我顺着街一直走,好像只要我这么一直走下去,这件事就能被我丢在身后,然后被阳光抹灭,被清风吹散,被人群撕裂,在嬉笑声中沉淀成一潭死水。
      直到我走到以往常买报纸的报亭旁时,仿佛才找回了点意识。看报亭的大叔拿着蒲扇,靠在躺椅里,手里捏着一份报纸,身旁的矮凳上摆着一个录音机,放着咿咿呀呀的戏,他偶尔也会摇晃着头跟着应和几句。
      我以为他一直都该是这个模样,可我抬头时,惊见他满头的白发,看见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听见他沧桑的戏腔,再唱不出小生的清亮。
      我慢慢走过去,从口袋掏了5毛钱,放进座机旁边的铁盒子里:“拿个电话本。”
      那盒子经历过岁月的洗礼,亮眼的外表被一片片剥落,爬满锈斑。那原本是个装进口曲奇饼干的盒子,盒子上印的图片特别馋人,我记得要五十多块钱,一直没舍得买。可阿莱领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给我买了一盒。我骂他败家,他却笑,笑得很好看。时间太长了,我不记得味道了,只记得那饼干特别甜,像阿莱的笑。
      大叔探了探脖子,斜睨了铁盒子里的硬币一眼后,从玻璃柜子底下掏出一个手掌心大小的小册子放到玻璃台面上,之后继续看他的报纸。
      他没认出我来。
      我翻过X市的妇幼保健院,X市小学、中学,X市医院,X市电视台......在电话簿的最后一页,X市火葬场列在末尾。
      我把纸团展开,面对这短短7位数字,我却如同刚咿呀学语的孩童,竟似乎不认得它们。我只得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核对,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我的抄写错误,那么这便没什么再值得我去怀疑的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大概是太久没这么跑过了,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得,抬不起来。我撑着树干,大口地喘气,嗓子火辣辣的疼。
      稍微缓和了点,我靠着树干点了根烟。青烟在眼前弥漫,随着风走远了。
      小时候老爸看的报纸都是从那买的,我每天中午放学时会拿上一份当天的报纸,月底老爸再过来结账。等我初中毕业后,这份工作自然落到了阿莱的头上。
      老爸看报纸从来没有看日期的习惯,直到有天他跟别人聊天,说到最新的新闻,正侃侃而谈时,却被别人告知那是两天前的事了。他回到家翻出报纸一看日期,确实如此,他本以为是卖报纸的大爷拿错了,拿着报纸去理论,却得知阿莱从上个月开始就没再拿过报纸,反而拿过两本漫画书。
      那晚我放学回家时,老爸正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阿莱,阿莱一边跑一边哭,看见我像看见救星似得飞来躲到我身后。老爸的鸡毛掸子重重地落到我身上,我哭了,阿莱哭得更凶了。
      老妈从厨房探出头,手上沾满了肉馅。我闻到飘过来的炸肉丸子的香味,还有花生米的醇香——那是老爸最爱吃的两道菜。
      我和阿莱此刻便如同厨房灶台上油锅里的热油,翻滚着,迟迟不得停息。老妈把我们喊进厨房,用肉丸子堵住了我们的嘴。翻滚的油锅瞬间失了火源,迅速降下温来。
      阿莱抬起一只手,从眼下滑到嘴角,朝我比划出一个“羞”的手势。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也能猜到必定是他惹了祸,还连累了我。想到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心虚,带着几分讨好,把咬了一半的肉丸子递给我。
      我扭过脸:“谁要吃你剩的?”
      他蹬鼻子上脸,囫囵吞掉那半颗肉丸,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我想,男孩子真是越长大越招人讨厌!
      晚饭过后,我正在写作业,阿莱拿着两本漫画书在我房间门口走来走去。我本不想理他,可他故意拖着鞋走路,那鞋底在水泥地上拖沓着,随着他的脚步声,像坏掉的八音盒,只剩下让人无法忍受的噪音了。
      “你干嘛?”我扔下笔,质问他。
      阿莱跑进来,什么也没说,先朝我笑,那刚掉没多久的门牙就毫无防备的露了出来。他见我笑了,才有些害羞的抿了抿嘴,把漫画书放到我的手边:“我都没舍得给别人看,只给你一个人看。姐姐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瞄了眼那画着卡通人物的彩色封面,轻哼一声:“谁要看这个?”
      “可好看了!”阿莱大声反驳我,又突然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你不看我就拿走了。”
      “你想要我看也行。”我急忙脱口而出,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抿嘴一笑,“你告诉我爸爸今天为什么打你?”
      阿莱撅了撅嘴,插着腰,愤愤道:“我明明跟那叔叔说好了的,报纸的事不能告诉爸爸,今天他竟然出卖我,我下次不去他那买书了!”
      那分明是他自以为是的单方面承诺,可笑他都快小学毕业了还当真。我想,大概是他脑子里现在大概只剩这些漫画书,榨不出什么有用的知识的缘故:“什么报纸的事?”
      “我有个同学他家也买报纸,只要他把他爸看过的报纸带给我,我就把作业给他抄。然后我就去报亭,用买报纸的钱换了这两本书。反正都是报纸,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给爸爸的报纸还是不花钱的呢!”
      “活该!”我应该把这两本书收下,好让他的大脑空些出来装有用的东西,“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阿莱吐着舌头,双手扯着自己的腮帮子,朝我做着鬼脸,可那单颗的大门牙赤裸裸的露出来,显出几分滑稽。
      “给姐姐说——‘风’。”我继续笑话他道。
      阿莱扭头跑开了。
      现在想想,阿莱那时候就有些叛逆了。是我,是我们,把他想成自己希望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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