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腰》折风寄雨

15、第 15 章

　　胡娘子正在对着铜镜梳妆。
　　她身处人妖的边界，平时和人界来往不算少，但她不喜欢那些“时兴的玩意儿”。有很多妖喜欢去人界耍弄，所以时常会带回些异界的朋友或物件，但胡娘子都不感兴趣。
　　她天赋异禀，在妖界威望甚高，仰慕她的大小妖众数不胜数。但她向来无欲无求，所以只是在族中为她挑选的，希望能繁衍出最优秀的后代，壮大族群。但她是个很恪守规矩的狐狸，只喜欢修行和简单的生活，府中的人、妖和物件也都是些上了年岁的。
　　她也是个很公正的狐狸。族里三支势力，每年都给她送来族内得力的后生。她只各选了一只天赋较好的男狐狸，产了三子，让每支带回抚养。
　　唯有百年前的那个书生，是她此生的例外。
　　“她不惜展露妖的本性，也要把那人留在身边，只是可惜，人类寿命实在太短，即使她是大妖，也不能破例。”胡小郎君很像他的父亲。他的眉眼开阔而明朗，冷冷地看着窗前的母亲：“无情人斩断情丝要比有情人可要困难得多。你们都觉得她是为情乱智，但我这位母亲，比我见过的最冷酷无情的妖都要冷酷。她当初说了那么多漂亮话，最终还不是一剑就斩杀了她放在心尖上的情人。”
　　“小郎君，此地不宜久留，我觉得还是快些离去吧。”身边的妖侍低声提醒道。
　　胡小郎君稍稍侧过头，忽地笑了。“胡娘子在妖界都难遇对手，你觉得凭我们两个，能瞒过她吗？”他抬手，摸了摸回廊冰冷的花窗，“我的这位母亲，什么都知道。我可瞒不过她。”
　　“那……”那妖侍迟疑道。
　　“善者一念之失，当坠无间地狱；恶者放下屠刀，却能立地成佛。静观其变即可。”胡小郎君的手忽然变作利爪，在花窗上留下数道刻痕，盖住了花窗上些许磨损的印记。“她在等。我也在等。”

　　“胡娘子这样的气魄，很难想象她能为一个书生破例。那书生究竟长什么样？”铃铛看着远处的狐狸宅。
　　“身形瘦长，不甚爱笑，眼睛很亮。若说长相，在人界倒不算十分出众，但每一点都恰到好处，这倒是十分难得。尤其是胡娘子带他出席雪泉盛会时，一时兴起点在他眉心那一点红痣，让他英俊中平添一丝秀丽，让人见之难忘，心驰神往……啊呀呀，要是我当着胡娘子的面这么说，估计我这头上的狐狸毛都要被她劈了去。”白毛狐狸将手一笼，仰头回想起来。
　　“他出现的那天是边界少见的雪天，他误入界林迷了路，找不到回去的门，又不敢出山林，怕被山外虎视眈眈的妖给吃下肚去。可惜妖不敢入界林，雪却不怕。雪落在他每一寸肌肤，他几乎要被冻成一座冰雕——胡娘子找到他时，他额头还被树枝划伤了，胡娘子动了恻隐之心，把他从界林带了出来——坊间都这么传，但若依我看，她可没这么热心肠。多半是她春心动了，被书生的美貌迷了心窍。”
　　他迷路的这天，是百年难遇的风雪天。他们见的第一面，他连眉毛都结满了冰碴，眼睫白生生的，像一扇雪。

　　胡娘子是感知到界林异常来的。她站在神树的中心，一眼便望到了这个可怜虫。
　　那书生已经不怎么清醒了，甚至感不到冷，他只觉得周身在发热，朦胧之间，他看到有个身影走了过来。
　　胡娘子低头看他，她以为这书生已经死了，况且这里是妖鬼界，人类在这里往往凶多吉少。太可惜了，是个俊俏的少年郎，等他死了，尸体就埋在那株十八学士下做肥料吧。
　　但那个书生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她太熟悉了，令她一下子改变了想法：“入了界林的人，我一般不能干涉生死。但你如果陪侍我左右，我可以让你留下。”他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微微眨了眨眼。胡娘子在他面前俯身，从眉间的伤痕向下抚到他的双眼。
　　“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就叫霜眉吧。从今往后，前尘往事尽忘，你再也做不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