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木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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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忆欢到庄子上的时候，欢若正在院子里睡回笼觉，春日暖融融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
木兰刚进院，就看见这幅“睡美人”的景象。
她把手里的牛乳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季欢若：“姑娘，醒醒，我端了牛乳来，姑娘先喝点垫垫。”
“不要叫我……”欢若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不耐烦地把木兰的手拂开，“我不饿了，牛奶你喝吧，吃午饭的时候再叫我。”
木兰抿抿嘴，蹲下身拾起欢若为了睡得舒服随手丢在一边的珠钗首饰，这下又要重新梳头。
“姑娘，大爷送姑娘来的时候说今日会来接您回去。不知道他几时到，你好歹准备准备。”
欢若翻身打了个哈欠：“不着急，实在不行今天不回去了，明儿再回。”
说完，把毯子又往上拽了拽，瓮声瓮气地说道：“你别忙了，把牛乳喝了便去歇着吧。我不睡到下午是不会起的。”
木兰还要劝，却发现面前裹成一个球的少女已经呼吸均匀，又睡着了。
真是神乎其技。
木兰悄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她慢慢踱到桌边坐下，盯着那碗温热的牛乳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浓郁的奶香霎时温暖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喘了口气，眼神坚定地望了欢若一眼，便端着碗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等欢若睡饱了，大脑开始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
毕竟对于她来说，上一次睡懒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宫女全年无休，熬命一样的工作制度实在是快把她这缕在现代都还没适应996的灵魂给折腾疯了。
十年，这种日子居然还要过十年。这在以前是她做梦梦到都要缓三天的程度，可是如今在这，只要她一睁眼，这就是摆在她眼前的现实。
救命，有没有什么不用被赐婚还能提前出宫的门路呢？
“噗嗤，我都坐在这看半天了，若若，要是醒了就起来吧。”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欢若猛地坐起身，正对上眼前男子含笑的眼睛：“哥！”
然后又头晕目眩地栽倒在榻上。
季忆欢嗔怪道：“小心点，我又不会跑。去厨房，就说姑娘醒了。”
守在一旁的木兰应了一声，便跟季忆欢带来的小厮一起去了厨房。
季忆欢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今儿这么安静，往日他每回来，她都要围着他问上半日。
“姑娘什么时候来啊？”“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姑娘呢？”“姑娘不会忘了我吧。”
如今见着欢若，倒冷静起来了。
欢若歪在榻上，咯咯地笑着：“我就知道哥哥不会空手来。”
季忆欢看着她脑袋上被蹭得只能依稀看出一个形状的双环髻，打趣道：“太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三阿哥面前的红人儿欢若姑娘怎么一回了家，就又变成小孩子了。”
欢若撑着脑袋笑盈盈地吐了吐舌头：“我本来就是小孩，我才15啊哥。”
我这个年纪搁上辈子也不过刚上高一啊，就该是除了成绩啥都不用愁的年纪。
她眨眨眼，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十五，及笄了，娘十五的时候都管铺子了，也已经遇见爹了。”
“哥，不要瞧不起我好吧，我可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娘当年也只是在天子脚下管铺子。”欢若嬉皮笑脸地跟他打岔。
对这个哥哥，欢若是很喜欢的，他们的父亲季棠领吏部侍郎的职，又是镶蓝旗汉军旗都统，那位早逝的娘亲是扬州富商家的千金，独女，说是家财万贯都不夸张。她本人也是个奇女子，并不安心在家等着嫁人，反而从小就跟着家里的长辈算账管铺子，当初她便是自己来京城开分铺认识的季棠。
就说这个出身，这份家业，随便想谋求个什么官职不行？
但季忆欢偏要去科考，一不小心还考了个探花，现在任翰林院编修，一个七品芝麻小官，他干得乐乐呵呵。
不过也是，如果不是对人生有更高的追求，单就季家这个出生地，就是许多人几辈子都修不到的。
如果她是男孩，她也不想努力了——哦不，但凡当年她穿越的时间点再往前拨那么一个月，她死都不会进宫。
所以，季家人一个比一个佛，季老爹每天除了上下值，就是琢磨怎么疼孩子，季忆欢更是拿出10%的智商应付工作，90%的智商用来做妹控。
想到这，欢若用手指了指摆在季忆欢手边的那个反着五彩光的螺钿盒子问道：“又是给我的？”
季忆欢点点头。
嗯，大意了，这妹控指数何止90%，简直无限接近100%了。
也因此，即使季忆欢最近总是有意无意打探她是不是有“结婚对象”，她都能笑着转移话题，而不是像上辈子被催婚的时候那样掀桌子。
“哥，你知道宫女是不能涂脂抹粉吧。你上回买的还都堆在我院里呢。”欢若一边吐槽，一边在盒子里翻来翻去。
哦这个茉莉粉，董鄂妃喜欢，这个玫瑰膏，上回静妃说味道不错来着。
季忆欢抿了口茶水，淡笑着看他妹子欢喜的小模样，还说用不着，收到的时候还是很开心嘛。
“这个是什么？新的吗？”欢若把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拿出来，打开看了看，“哦！是红山茶色的胭脂膏子，留着回头给四贞。这个是，带点茶味儿，还有点……芝麻酱的味儿。嗯？牛肉，油泼辣子，小馄饨？”
这味儿怎么越闻越饿了？她一扭头，木兰并两个小厮一人抱着一个大食盒来了。
“哥！你是要喂猪吗？”她愣了一下，立刻就知道这是季忆欢给她带的小吃。她也不过在来之前吐槽了一句，每次回来，想吃的东西都只能吃上一两样，一点都不过瘾，他居然，把大栅栏她最爱吃那几家铺子都买了一遍。
“嗷嗷嗷！哥，爱你爱你！”
“快吃吧，没个正形。”
季忆欢原本听见她提了一嘴孔四贞，想说自己今天见了她，但看欢若吃得那么香，还是决定，不提旁的了，叫她安安心心吃好。
可偏就有人不如他的意，欢若正埋头吃得香，外院却传来乱遭的推搡叫喊声，还隐隐有靠近的趋势。
季忆欢眉头一皱，一招手，便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一身灰衣的暗卫。
“外面在吵什么？”
暗卫看了一眼季欢若，才回道：“是姑娘身边丫鬟的家人来了，说要个说法。”
这话说得极别扭，季忆欢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暗卫说的是木兰的家人。
木兰一听，立刻要跪下，却被一只沾了油渍的小爪子拦住了。
欢若特地用手背架住她，以防把她身上弄脏，然后对着季忆欢点点头：“没事，是我吩咐的他们今日再来，不要拦得太死。”
又转过头看着满脸写着不高兴的木兰：“别跟我置气了。”
木兰垂着头：“奴婢不敢。”
这不就是置气的姿态咩？还说不敢。
“你放心，只要你不改变主意，我会给你出气的。”
“木兰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什么家人，什么爹娘，我都不认识，此生我只认姑娘一个。”木兰盯着欢若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只是盼着姑娘，不要再怀疑木兰的心。”
去年四阿哥去世之后，她大病了一场，孝庄看她病得可怜，特许她回家养几日。
那是她来到这边之后第一次放假。
季忆欢看她病恹恹的样子，愁得不行，于是特地带她来这边庄子散散心，泡一泡温泉。
也就是那几天，她随手就下了一个逃婚的姑娘。
当时她正在温泉池子边上泡脚，突然从山坡那边乱石丛生本该荒无人烟的方向钻过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身影，吓了欢若一跳。
她正准备叫人，谁知对方一开口，竟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在欢若的指挥下，小女孩在温泉池里洗了澡，又换了干净衣服，这期间，大约是欢若看着面善，又给她这么大的池子洗澡，小女孩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身世讲了一便。
她说她姓刘，叫木兰，是附近村子里农户的女儿，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她家穷，已经是接近揭不开锅的地步了，于是她爹便起了给她说亲的主意。
并在几经相看后，定下了村里屠户的二儿子。
是一个看起来得有三百斤重的胖子，并且由于他出生的时候不顺，导致智力有些问题，快二十五了，还会留口水。
但是木兰的爹就相中他了，没别的，因为屠户家里有钱有肉，出价最高。
木兰不愿意，于是在成亲前三天，借着出门买线的功夫，木兰跑了。
她一辈子没出过村，不认识路，稍微熟悉一些的，还是山里，于是她便往山里跑，谁知不值是怎么拐的，便闯进了季家的庄子里。
欢若听到一半就大概明白了，少女洗完澡之后，露出了干净的脸庞和瘦弱的身形，她自认已经是在营养不良的边缘徘徊了——倒不是宫里吃得不好，但因为要随时听差遣，又不能吃味重的东西，她是吃啥都没胃口。
可她的衣服穿在木兰的身上，居然还大了一圈，马面裙的裙门都快歪到身侧了。
并且就在这时，少女的肚子适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
木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欢若抿嘴笑了笑，冲外面叫了声：“杜大嫂，我饿了，烦请送些吃食过来。”
外面守着的妇人立刻应道：“姑娘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小厨房做。”
她转过头，对着木兰扬了扬下巴：“想吃什么？”
木兰小声说：“我什么都吃。”
“呵，真好养活。”欢若调笑地说了一句，便又对着门外喊道，“来点好的，鸡鸭鱼肉，有什么做什么。米饭也要两碗，就要上回吃的那个粳米饭，满满地盛两碗来。”
杜大嫂像是被吓到了：“姑娘，这么晚了，吃这么多小心积食。”
“没事，你只管做去。”
杜大嫂见劝不动，只好认命地往厨房去。
等木兰吃饱喝足后，欢若才支着脑袋问她，将来打算怎么办。
木兰呆愣了半天，摇摇头说不知道。
欢若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我给你条路，来我这吧。”
木兰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都有了光：“姑娘肯收留我？”
说着，就要跪下。
欢若赶紧让杜大嫂把她拦住：“做好，别动不动就跪。我有条件的。”
“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不让我回家嫁人，我什么活都能做。”
欢若摆了摆手：“要你干活做什么，我季家也不缺干活的。”
“那姑娘是……”木兰开始不安了起来，不是找她做下人的？可她除了这些，别的也不会了啊……
欢若看着她惊恐的小眼神，好笑地用手指扣了扣桌面：“乱想什么呢！我家不缺干活的丫鬟，但我缺几个能写会看的帮手。”
木兰的表情已经有点视死如归了：“我不识字。”
“这点我看出来了，所以你留下的条件就是，你要在一年内认全常用字，会读、会写。”欢若打了个哈欠，“我会把你交给一个我信任的先生去上课，你每个月学了什么，要有记录，交给先生之后，会有人再交给我，一年后看你的学习成果决定你的去处。”
“要是我做不到，姑娘会把赶出去吗？”
“那倒不会，如果你做到了，我会把你带到京城季府，我院子里养了一批跟你一样的小姑娘，到时候，自然有你的事做，如果你做不到，也可以选择留在庄子里或去季府，不过做的事不一样罢了。”
“我愿意。”
是了，当时的木兰也是像现在这样，飞快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她问清楚屠户给的银子数，叫庄子的管家带着两倍的银钱、木兰和一大队家丁气势汹汹地赶到木兰家。
当时木兰家正鸡飞狗跳地找人呢，眼看着成亲的日子就在明天了，新娘子不见了，这要是叫屠户家知道，还不拿着刀砍人呢？
正找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老刘，你家木兰回来了。”
老刘头一听，急匆匆地挤到人群最前面，先是被这来者不善的大队人马吓了一跳，在看到木兰的时候，又瞬间暴跳如雷。
“你这赔钱货死到哪了，老子找了你一夜！”
说着，竟要动起手来。
被管家杜叔一把拦住，他脸上挂着和善的官方微笑，眼神却犀利得像刀子一样：“放尊重些，木兰姑娘，以后就不是你能管教的人了。”
等杜叔把季家要了木兰的消息宣布之后，刘家的人当然不愿意，刘老太太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刘头气得胸口起伏，却又畏惧杜叔不敢对木兰做什么。
杜叔可不惯着他们，他眼神一扫，掷地有声：“木兰姑娘已经应了，这事便由不得你们。过来跟你们说清楚已经是我家姑娘心善，再要闹，咱们便报官，反正在天子脚下，你们也不必去劳烦县太爷，直接到京城往都察院递状子，就看衙门怎么处置你这贪财卖女的东西。”
被暗卫护着乔装在人群中看热闹的欢若还忍不住叹了一句：“咱们杜叔可真帅。”
可不是嘛，木兰其实都还没跟她签卖身契呢，但见官这套威胁非常有效。刘家人立马见怂。
木兰更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见他们松了口，立刻便跟着杜叔回来了。
从那时候起她便一直在庄子上学习。
每个月都有她的学习进度送到换若手上，她很认真，心无旁骛，简直是拿着高考的架势来学的。
这回欢若之所以一出宫就来了这边，除了想泡温泉之外，还有就是来决定木兰以后的去处。
谁知巧了，就在她来之前，刘家的人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木兰还没有跟季家签卖身契，于是，贼心不死的他们想不花钱把木兰哄回家再卖一回。这个想法在他们看到木兰本人之后，更加坚定了。
因为在季家一年下来，木兰吃得好，睡得好，衣服首饰都按季府二等丫鬟的规制，还有了文化，整个人的气质幻化巨大。
这些变化，在刘家人眼里都是能换钱的。
所以，听闻欢若又来了这边之后，他们一家人便第一时间来她这哭闹。
“家里的老人想大姐儿了，求求姑娘，放大姐儿走吧。”
“弟弟妹妹也大了，他们一年没见姐姐，夜里做梦都哭着找大姐儿。”
“姑娘，您大人大量，放我们大姐儿回家吧，我们再也不干从前那种糊涂事了。大姐儿回来，我们一定对她好。”
他们在外面哭，欢若在屋里吃饭，木兰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眼观鼻口关心，仿佛外面的哭闹与她无关。
长大了！瞧瞧，读过书的孩子就是淡定。欢若满意地看着变化巨大的少女，其实从去年到现在还没有正式满一年整，但木兰已经可以顺畅地看话本小说，并且读过唐诗、宋词，最近在学《论语》了。
这种进步是飞快的，如果她愿意，这次回去，她就能把她带回季府了。
但在这之前，她要确认，过了一年了，木兰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于是她问出了那句让木兰一直跟她置气到现在的话：“他们的话你也听见了，当初留下你，有一个原因是你当时的处境危急，我是想救你一把，如今他们说会改，不再逼你嫁人了，那你想不想回家？”
她发誓，她就是问问嘛，你跟员工签合同之前不要确认员工意愿吗？
但是，木兰听完这句话，脸色立刻变了，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并且迅速地在眼中裹了一包泪。
“姑娘，您是不信木兰？”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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