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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番外 ...


  •   贺凌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像走完了一生那么长。

      梦里他做了帝王,封了宋朝朝为后,他与她站在万人之巅,十指紧扣。
      历尽万般艰辛,总算苦尽甘来。

      可是纵然身居高位,他依旧日夜悬心,担心这朝堂不宁,江山不稳,百姓不安。

      于是他日夜扑心于国事,治国理政,他要坐稳这皇位。

      他筹谋一切,他机关算尽,诛灭异党,笼络人心,修整后宫。
      无所不用其极。

      数年来如履薄冰,他终于如愿以偿坐稳了这帝位。

      可是,曾经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个人,却在不知不觉中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甚至,无法忍受待在自己身边。

      贺凌云从未这般惊慌过,他幡然醒悟了对她的爱意,却早早做了无法饶恕的错事。
      她不肯原谅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很多个天色微明的时刻,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战栗,神色脆弱,看向他的目光却陡然变得冰冷厌恶。
      她说,“贺凌云,你真让人觉得恶心。”

      他费尽心思想讨她欢心,却只是徒劳,但他恍若未觉。

      他总想着,她与自己这么多年的情意,不是说没就没的。

      直到那日她将簪子狠狠扎进他的心口,他才惊觉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因他一句“朝朝”便脸红的小姑娘了。

      她在他不曾察觉的日子里渐渐没了笑靥,爱意消亡,恨意滋长。

      她从没想过回头。
      那夜高楼上,她跳下去时毫不犹豫。

      “朝朝!”
      贺凌云猛然从梦中惊醒,全身发冷,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梦里宋朝朝的厌恶叫他无所适从,可那高楼上纵身一跃更让他惊惶不安,痛意彻骨,真实的令人后怕。

      他缓了缓,自嘲想着自己竟然会做这样荒唐的梦。真是离谱至极。

      明明几日前除夕夜宴,他还同朝朝一起放了花灯祈愿。
      她笑的那样明媚,比满城烟花还夺目。

      昨夜下了大雪,不知道朝朝今日还来不来。

      她时常偷偷往这郁王府来,说是要向他请教功课,却十之八九回要打瞌睡,有时梦中呓语,还念着他的名字。

      贺凌云失笑,起身读书,他虽做了郁王,却更不能懈怠。
      他得往高处去,往最高处去。

      午后宋朝朝果然来了,披着斗篷,带着一身寒气跑进来,小脸被冻的通红,见到他却立即露出盈盈笑意。

      她从怀中掏出一包捂着温热的点心,献宝似的递上,水灵灵的眸中满是期待。
      “凌云哥哥,我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贺凌云怔愣,心中一股暖流涌过,像是在这天寒地冻中见着了暖阳。

      他心间起波澜,俯下身,摸摸她冰冷的脸 ,问道:“朝朝,我向你父亲提亲好不好?”

      宋朝朝抬起头,先是惊讶,随即高兴的眼眶发红,直点头,眼泪掉了也不管。

      贺凌云轻柔地替她擦眼泪,看着她水雾朦胧的双眸,心神一颤,无端想起梦中她冷冷看着自己的模样。

      她的厌恶,她的怨恨,虽然只是梦中虚无缥缈的光景,却在此刻一一清晰起来。

      他心尖一颤,犹如利刃划过,痛感真实刻骨。

      眼前人忽而没了笑意,嘲讽道:“成婚?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贺凌云一阵眩晕,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他稳住神色努力看去,对上的依然是她满目的厌恶与淡漠。

      他身体一滞,脸色发白,喃喃道:“那不是梦吗?那只是梦啊……”

      宋朝朝忽而笑了,极尽讽刺,“贺凌云,哪有什么梦呢?怎么可能是梦呢?”

      贺凌云心神大乱,慌张地想去握她的手,却见她拔下发簪,狠狠扎了过来。
      与梦中如出一辙。

      一阵不安猛地从脊骨处涌上来。

      贺凌云没有躲避,簪子刺进心口时,他忍着痛意紧紧抱住了她,颤抖着求她道:“朝朝,别死,求你别死……”

      他这次抱紧了她,他没有因受伤而后退,没有因痛苦而失神。
      半步都没有。

      可是眼前场景无端变幻,怀中人竟然不在怀中,而是穿过回廊,跑向了高墙边。

      简直与梦中一模一样!

      贺凌云脸色煞白,瞬间没了血色,一颗心骤然下坠,他颤声道:“朝朝,回来!”

      回来!回来!
      “朝朝!”

      贺凌云梦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大汗淋漓,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额角青筋凸现,如溺水之人艰难喘息着。

      每一下都牵动心口,痛意加剧。

      外头候着的宫人匆忙进来,哆嗦着跪下,“皇上,您又做噩梦了。”

      “皇上?”贺凌云听见这话神色恍了恍,随即怒道:“为什么我还是皇上?把那道长叫来,我要问个清楚!”

      “皇上,那道长说的话不可信啊,您服了那药,却夜夜噩梦,对龙体不利啊。”为首的宫人战战兢兢道,“世、世上本无重生之术……”

      “闭嘴!”贺凌云怒不可遏,双目猩红,“去找,把人找来!”

      不多时那道长便匆匆赶来,不等他下跪请安,贺凌云便冲过去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襟。
      他神色痛苦,吼道:“为什么我没有回到过去,你胆敢骗我!”

      “贫道不敢!皇上明鉴!那药贫道快研制成功了……”

      贺凌云揪住衣领的手微滞,眼底闪过一丝光亮,犹如徒步久行于沙漠之人终于得见清泉,过分惊喜后半信半疑,生怕是自己的错觉,“当、当真?”

      道长立即点头如捣蒜,“当真当真!皇上这些时日频频梦到过去之事,便是征兆啊,忆起往昔,正是重生最要紧的一步。”

      贺凌云松开手,眉眼露出喜色,他来回踱步,最后拊掌大笑,“好、好啊。”

      那道长暗暗松了口气,后背衣裳却都湿透了,也不敢看皇上一眼。

      殿外闻此宫人皆叹息,自皇后娘娘薨逝,皇上一夜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起初死活不肯让娘娘下葬,抱着那尸首痛哭,直到两位国舅赶来,竟险些大打出手,幸亏几位大臣死死拉住了,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后来皇上不知从来听说了重生之术,可以逆天改命,回到过去,他广寻天下能人异士,只要能炼成这法术,有求必应。

      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皇上不知道尝试过多少法子,毫无成效不说,反倒夜夜噩梦不断。
      偏偏,皇上执意如此。

      贺凌云满怀希冀等着那道长成功。
      那道长说只需十五日。

      半个月,他等得起。
      只要能回到从前,多久他都能等得起。

      第一日,贺凌云一直沉浸在欣喜中。
      激动心情无人可说,他便付诸于书信,洋洋洒洒写了三张宣纸,全是要对宋朝朝说的话。
      他的懊悔、不安以及深藏多年却迟迟发觉的情意,他要仔仔细细告诉她。
      他不要幡然醒悟,他要未雨绸缪。

      第二日,贺凌云一整日都在想象与宋朝朝再次见面的场景。
      会重生到哪一日呢?
      柳树下初见?
      上元佳节放花灯?
      亦或者是大婚那一日?
      哪一日都好。

      第三日,贺凌云又写了三四页宣纸,题为“应尽心所为之事。”
      给朝朝作画,一月至少一副。
      给朝朝下厨,朝朝素爱甜食。
      为朝朝祈福,求得岁岁平安。
      ……
      ……

      第十四日,贺凌云万分焦急,恨不得时间一晃而过。
      然而时间却慢的故意要折磨人一般。

      他从天色微亮坐到夜色无边。
      而后彻夜未眠。

      第十五日,贺凌云神采奕奕,少年时都不曾有的意气风发,今日却淋漓尽致,那明朗笑意怎么样也压不住。

      他好好拾掇了自己,穿着常服,玉簪束发,与当年柳树下初见时一般无二。
      如今万事从头再来,他定会好好爱她。

      “皇上,不好了!”宫人慌张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那道长……跑了。”

      “放肆!”
      贺凌云先是一惊,而后大怒道,“你这狗奴才竟敢如此胡言乱语!”

      “奴才不敢,奴才方才去清幽阁请道长,没曾想竟是人去楼空,听伺候的奴才说,那道长十几日前说要专心研制术法,故而辟谷修行,便无需任何人伺候,没想到……”

      那宫人声音发颤,浑身也抖着,“皇上,人怕是早就跑了……”

      贺凌云身体一晃,竟险些站不稳,双手撑于书案,他眼底似有火焰腾起,眉间又生出惊骇难言的沉郁,声音低沉可怖,“跑了?”

      宫人闻声抖的更厉害了,只点头也不敢出声。

      “他敢!”贺凌云狠狠往书案上一挥,墨宝文书顿时哗啦散落一地,朱红墨汁飞溅,如血色般触目惊心。

      他满眼阴鸷,愤怒到达顶点,胸腔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刻要爆裂,低吼道:“把他找回来,立即派人找回来,朕要他……不得好死!”

      “皇上,十几日的时间,人只怕早已经躲远了,就算找回来……那法术怕是也不能成啊。”

      那宫人冒死说道,头重重磕在地上,“皇上,世上从无重生之谈啊。”

      “不可能!”贺凌云双目猩红,仿佛下一刻要逼出血泪来,已然如强弓末弩,神色难掩不安,“那书上明明写了……对了,那书,那书。”

      他急急俯下身,跪于一地狼藉中寻找那本古书,红色墨汁沾了满手,神色恳切焦急,仿佛遗失了绝世珍宝。

      突然,他目光一顿,于凌乱宣纸中看见了“重生”二字。
      他双手颤抖,几近虔诚地捧起那书。

      “重生之术,书上详尽于此,绝非无稽之谈……”他激动道,继续往下看,双目骤然睁大,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那书上写,此术,终不可得,逆天改命之说,笑谈也。
      终不可得。

      贺凌云死死盯着这几个字,指节因过分用力而发白,那书上因此沾上墨汁,凌乱刺目,叫他忽地想起那夜高楼下满地的血。
      宋朝朝的血。

      他心中一颤,那早已结痂的伤口,竟又尖锐剧烈的痛起来。

      痛意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痛的他忍不住颤抖,忍不住要流泪。

      他声音沙哑干涩,吐字艰难,却又大声笑起来,任凭喉间疼痛如砂纸碾过,“终不可得!好一个终不可得啊!”

      贺凌云大哭大笑,终于在这彻骨的痛意里醒悟,这世上根本没有重生之术,从来没有。
      他的朝朝不会再回来。

      她留给他的,只有心口一道伤疤,以及此生漫长无尽的懊悔与痛苦。
      这是她对他的惩罚。

      贺凌云泄了力,颓然靠坐着,整个人仿佛不堪一击,眉眼透着死气沉沉的灰败。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满地朱红,轻声道:“走吧。”

      宫人连忙出去了,殿门紧紧合上,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了。
      空荡的寝殿里顷刻透出几近窒息的死寂。

      他呆呆坐着,眼泪流了满脸也没察觉。
      很久后,低声道:“朝朝,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日过后,贺凌云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执着于重生之术,而是日夜醉心国事,废寝忘食。

      他这数月来荒废朝政,有异姓王竟起了谋逆之心,暗中笼络大臣,欺上瞒下,生出许多事端来。

      他要好好肃清朝堂的不正之风,福泽庇佑天下百姓。

      这万里江山是宋朝朝陪他打下来的,数年心血,决不能轻易被人夺了去。

      贺凌云到底是注定要做帝王的,心思缜密,运筹帷幄的能力更是一绝。

      尤其如今的他,不再似少年般韬光养晦,处处藏拙,他心狠手辣地除了几位心思不正的异姓王,连臣子也贬了不少。

      他做的大胆直接,再不是从前除个乱臣都要百般筹谋的时候。
      更甚至,直接立了储。

      太子是出自一位宗亲之后,年方十三,素来内敛少言,谦恭好学。

      只是母亲出身低贱,又不受宠,因而他的日子过的很不易。

      贺凌云曾在太学见过他几次,那静立窗前苦读的模样,倒叫他想起少时的自己。
      只是,他此生再也没有年少了。

      被封为太子后,贺凌云便将他接入宫中,又由两位开国忠臣亲自教导。

      立储之事惊动前朝后宫,一是因为皇上正值盛年,立储尚早,二是这位太子并非皇上亲生,又出身微寒,实在难当大任。

      然而贺凌云心意已决,圣旨已下,也无人可撼动。

      众人纷纷猜测皇上此举与故皇后相关,皇上自皇后去后便一蹶不振,也没进过后宫,早早立储,怕是想宣告天下,他再无立后之意。

      贺凌云却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每日除却处理政务外,也会抽些时间关心太子。

      那孩子虽然还没成年,却已然有挺拔之姿,经由太傅教导,更有几分稳重端方,不卑不亢。

      贺凌云有时同他说着话,总忍不住想起自己与宋朝朝的孩子。

      若是那孩子还在的话,如今也该是能跑会闹的年纪。

      若是还在就好了。

      失去那个孩子的那天,他枯坐一夜,心下悲痛难忍,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与朝朝还会有孩子的。

      到如今却缺乏,他呕心沥血换来的江山,却后继无人。

      真是好笑。

      贺凌云彻底断了重生的念头,不再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不再夜夜噩梦。

      他喝了很多安神的汤药助眠,在寻常闲暇的清梦里,却从没见过她。
      她不肯入他的梦。

      贺凌云不再失态,那日大哭大笑疯一场,他仿佛将所有悲痛都用尽了。

      此后的每一日,他都做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人人都道他是于情爱中脱胎换骨,却不知道他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溃烂的只剩一副皮囊。

      上元佳节那晚,贺凌云去了皎月宫。

      自从宋朝朝没了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里,他命人原封不动地保存这宫殿,日日洒扫通风,自己却不敢踏足一步。

      这皎月宫中处处有她的身影,她曾坐在廊下刺绣、窗边品茶,也曾久站于寝殿门口等他下朝。

      后来却紧闭宫门,避他如洪水猛兽。

      贺凌云站在秋千架旁,神色恍了恍,依稀间又见宋朝朝坐在秋千上黯然伤神的模样。

      是他不好,他伤了她的心,还那般逼迫她。

      皎月宫中还是从前的宫人伺候,只是冷清的不成样子。

      烟儿随宋朝朝去了,宋业安上奏告老还乡,宋氏百余人全部离了京。

      他原本是不允的,他怕宋府人走了,这京城再无人与宋朝朝有牵扯,日后她幽魂还乡,便不会回这京城来。

      可是他又怕,怕她怪自己,怨自己。

      日后黄泉相遇,只怕见他一面也不愿意。

      他在廊下静坐,看着皎月宫三个字,心口又闷痛,仿佛心上压着巨石,喘息艰难。

      那伤口早已结痂,却落了旧疾,常有隐隐作痛的时候。

      太医说,若是宋朝朝当初捅的再偏一分,伤到心脉,他便没命活了。

      可活着的这数月,却叫他生不如死。

      他这一辈子都在祈求,他幼时渴望吃饱穿暖,少时渴望父皇关怀,他一直都求能安稳活着,可兄长们的狠毒算计叫他明白,生于帝王家,根本没有安稳一说。

      于是他渴望皇权,渴望活命。

      为得偿所愿十余年苦苦经营,如履薄冰,唯恐稍有差池置身于万劫不复之地。

      可到头来却发现,他最想要的,早在十六岁年那年就得到了。

      那年柳树下,冲他莞尔一笑的小姑娘,实在美好。

      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世上也无重生。

      他的朝朝不会回来。

      明明得了癔病的是他,发了疯的是他,该死的也是他。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半月后,京城夜半忽降大雪,贺凌云屏退众人,独上高楼。

      他赤着脚,披头散发,站在栏前赏雪。

      大雪苍茫里,他神色怆然。

      七年前的今日,他与朝朝结为夫妻,那时红烛高照,他许她白首不相离。

      而今大雪纷飞,他的身边再也没有她。

      天色微明时,他站上城墙,眼前是蒙蒙云天,身后是满地白雪。

      他孤身于这天地间,却不再觉得孤寂。

      他要去寻她了,只求黄泉路上能再见一面。

      但愿,他这次没有太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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