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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羞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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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依婧开车回到小区,摇下车窗,静坐须臾。
口腔里仍有烟味,略微发苦。
她闭上眼,带着疲倦。
与周峋分开十年,原以为不会受他影响,竟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真的上瘾。比尼古丁的后劲更大。
那一丝苦中带甜,叫人流连忘返。赵依婧缓慢呼吸,把车子驶进地下车库。
下车后,赵依婧往前走几步,看到一个男人正靠在单元楼的入口处。
男人身段笔直高大,年纪看着约有四十出头。可因常年保养,气质出众,脸上不显丝毫岁月印痕。他穿着一身深色西装,修饰考究,从腕表,领带到戒指,无一不是精致奢侈。
沈修南。
赵依婧看清他的面容,心跳顿时一滞。她立刻要跑,沈修南却已看到了她,迈着长腿快速走到她身后。
“阿婧。”沈修南喊她。
“你认错人了。”赵依婧头也不回。
“你在跟我开玩笑?”
沈修南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停下,“这一点也不好笑。”
他的触碰令赵依婧反感。赵依婧无可奈何,站住脚,眼睛一瞥,冷冷的,“我知道你迟早会找过来,可我不想见你,你能走吗?”
她甚至没有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沈修南不愿勉强她,沉声道:“我只想看看你。你最近好吗?”
“挺好的。”
沈修南微微松开她的手,说:“瘦了。”
“减肥而已。”
她的态度泾渭分明,有一答一,根本无法深入交流。沈修南叹了口气,干脆依着她的节奏,问:“找到想找的人了吗?”
“这是我的事。”
看来是找到了。
沈修南打量她,与她侧面相对。她穿着一件低廉的风衣,与她昔日的生活水准有着天壤之别。可至始至终她的面容平静,像块毫无瑕疵的白玉,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她的气质冷冷清清,仿佛无论何时都在提醒着他,无论她身处云端还是陷入泥沼,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沈修南无能为力,看着她,低声道:“我离婚了,阿婧。”
赵依婧不语,吝于给他一个眼神。
沈修南有些痛心,又道:“一切都尘埃落定,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走。”赵依婧终于回头,微红的唇缝吐出一个字。
沈修南退后,凝视她良久,才逐渐侧身。
待到四周安静,赵依婧才如脱了力,一点点走进单元楼。
回到家,她给阳台上的栀子花浇水。躺到床上时,她拿出手机,看到周峋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好似又活了过来。赵依婧弯起嘴角,马上给周峋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周峋迟迟没回,她有些失落。又打开周峋的朋友圈,却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把自己屏蔽了?以周峋的性子,很有这个可能。
不过,总算踏出了万里长征第一步。先要到联系方式,再慢慢增进感情。赵依婧对着手机微笑,一点倦意烟消云散。她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写稿子。
第二天早上,赵依婧进了楚佳的甜品小屋。
店中飘着烤面包的香味,一盆纯正的动物奶油置于楚佳身旁。楚佳戴着手套,看到赵依婧,露出笑容,“你倒会赶时间。来,刚烤的牛角包,尝尝。”
赵依婧走进后台,揽着楚佳的腰,“每次白吃白喝,你不怕我吃垮你的店?”
“看不起谁呢?”
赵依婧笑笑。楚佳瞧她心情不错,问,“遇上什么好事了?”
“瞒不过你。”赵依婧说,“我加上周峋好友了。”
“我猜就跟他有关。”楚佳说,“加个好友就这么高兴,真没出息。”
“加好友也是打开心扉的体现好吗?”
“是是是,你别受伤就行。”
楚佳干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我啊,只要看你能每天开开心心,就心满意足了。”
“嗯。”赵依婧贴着她的后背,说,“周峋变了很多。”
“变是正常的。”楚佳说,“经历了那些事,如何能不变呢。”
赵依婧眼前浮现出那支半截的香烟,说:“没错。变是正常的。”
他变了。她又何尝不是。
回去的路上,赵依婧频繁地看着手机。昨晚过后,周峋始终没回她消息,她有些失望。就在这个时候,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
赵依婧连忙看去。是周峋发了个表情包过来,算是对她的回应。
分明不是十八九岁,可赵依婧此时的欢喜一点也不少于曾经。往事如过眼云烟,早该不留一点痕迹,但她的心动,发烫的指尖,还有颤抖的灵魂,皆直白热烈地告诉她,她爱周峋,无以复加。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若说有什么区别,便是如今的她更加患得患失,小心翼翼,宛如走钢丝一般,生怕行差踏错。她不否认这是一种消极的状态,可深陷情网中的人又怎会自我开解。爱的甜蜜与痛苦本就并存,要时刻承担已然花费不少气力,哪还有多余理智劝告自己抽身而退。
她失去过他,难免惶恐不安。这种滋味让她就像一条正在油锅上待煎的活鱼,疼痛着,却又跳不出,只能忍受。
她迫不及待地给他发消息,问,在干嘛?昨天你说空了约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点完发送,赵依婧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不是太过心急?毕竟,他们分开也才一天。
她心想,要约到周峋这一趟肯定不容易。谁知下一秒,周峋的消息回了过来。
下午就有时间,你想约在哪。
赵依婧愣住了。
幸福感突如其来,赵依婧犹如怀春的少女,大脑一片空白。她等了足足一个月,总算等到了能和周峋独处的机会。她无法冷静,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她指尖颤抖着打字,说,我们先去看个电影,再喝杯咖啡,晚上一起吃饭,行吗?
这是约会的邀请,而那头只回了一个字,行。
赵依婧又笑着问,你想看什么?
周峋回,看你喜欢的。
刻不容缓,赵依婧立刻打开app找电影。
看什么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能和周峋在一起。他们之前相处不是在酒吧就是在台球室,根本没有机会好好聊天。
赵依婧选了一部国内的悬疑片,下午两点的票,连号座。赵依婧早早到了商场门口,没进去,守在外面等待着。
正是周末,阳光盛好。商场外人来人往,情侣和小孩居多。内部的空调力度很大,凉风几乎渗到外面,赵依婧感觉背后有些发冷。她默默地站着,头顶的音响放着一首张信哲的爱如潮水,歌声如水般流泻而出,嗓音深情动人。
出门前,赵依婧特意选了一条修身的裙子,淡雅清新。莹白小腿露出,脚踝的弧度柔软。她化了淡妆,一如平日光彩照人,引得不少异性为之回眸。可赵依婧只低头看着手机。她给周峋发了位置,那边没有动静。等到时间超过了半个小时,赵依婧才有点急了,给周峋打了个语音电话。
“喂。”那头的声音极富磁性,带着一丝懒意。
赵依婧轻声说:“电影开始了,你到了吗?”
“我有点工作上的事,你再等一等。”一丝脆响,好像是打火机的声音。
赵依婧脑海中出现周峋抽烟的模样,眼底难掩脆弱,却仍是温和,说:“行,那你快些。”
她不想催促他。她并非真的想看电影。只要他来了,一切都不重要。
赵依婧继续等待。时间一点点流淌。商场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从张信哲唱到了周杰伦,每一首都抒情婉转,歌词引人入胜。
赵依婧低垂着目光,后背尽凉。昨夜未眠,此时不适感渐渐加重,胃里犹如刀割,剧痛泛起。赵依婧退后一步,靠在墙上,保安人员见状,急忙上前询问,赵依婧摇了摇头,说没事,我等人。
眼前的人影来来回回,电影结束了,又开了新的一场。见过赵依婧的人奇怪转身,看这女人一直等在这,也不进去,想来是在执拗着什么。到了后面,赵依婧站累了,找了个座位坐下,蜷着身,埋着头,死死咬唇。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四下里都是侧目的眼神。胃里的疼搅闹不安,赵依婧抬头四顾,一瞬间竟觉整座商场都在变幻形状,眼前重影不断。
身体太虚,灯光也开始灼目。赵依婧猜测定是昨晚吃得太辣,犯了胃炎。她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胃药,生嚼几片,让尖锐的苦涩在舌尖处化开,刺激着她的神经。
赵依婧心中如烧了把火,脸颊惨白。即使某些答案呼之欲出,她仍心神不宁,担心那人是否出了事,忍着疼将电话再次拨了过去。
她垂下来的睫毛又长又翘,手却抖着,细腻白皙。
这次响了很久才有人接,是一道熟悉的女声,“喂,哪位?”
赵依婧说,“我找周峋。”
“周峋在打麻将,你一会儿联系他吧。”
语音挂断,所有声音都从赵依婧耳畔消失。
赵依婧放下胳膊,只感到后背冰寒刺骨,透心的冷。可她没有过多反应,低低笑一声,极苦,极痛。
胸闷到喘不过气,心脏居然渐渐平息下来,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赵依婧握着手机,坐回原处,像是赌气,又像是自我惩罚。她苦苦等到天黑,待到商场关门,保安逐人,才拖着倦怠的身躯,狼狈离去。
明知这是他报复的手段,她依旧甘之如饴。就这样吧,如果他能开心。她等得越久,身上的罪孽越轻。
眼泪仍是流下。
再也忍耐不住,赵依婧抱着头,蹲在商场角落里无声地哭泣。
哭自己像个傻瓜似的上了周峋的当。哭这其实不是让她最绝望的。他与林婕在做什么呢,真是打麻将吗,还是,又与上次相同,拥抱,亲吻,缠绵。
赵依婧心痛难忍,又狠狠嘲笑自己。她这个恋爱脑,果然是无药可救了。
忍着胃疼开车回去已是夜里十一点。手机里没有消息,赵依婧也不再期待。她加大药量,勉强撑了一晚,可太阳照射进房间时,胃里的痉挛反而更严重了,有呕吐之势。
她浑身冰凉,想起那一夜淋了雨,怕是胃病和感冒都犯了。病不能拖,要是发展到住院的地步又要麻烦楚佳。她出门打车到了淮市中心医院,挂号后便虚弱地上楼。
胃里疼得厉害,赵依婧额头冒了些细微的汗珠。她扶着栏杆到了二楼,目光晕眩,只望着白花花的地板,忽然听见两个声音从楼上传来。
赵依婧的身体凝住了,整个人仿佛应激一般,想要后退。
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赵依婧拍拍脑袋,身躯不受控制地抓紧栏杆,慢慢下滑。
“让你陪我拿点药,你推三阻四的,怎么着,我吃药还不是为了你们好,要是怀孕了,你肯认孩子?”是林婕的声音。
在她身旁的男人嗓音好听,带着笑意,“你分得清是谁的孩子么,我每次都做了避孕措施的,是你跟别人不注意,还要赖在我头上?”
林婕讽刺地说:“避孕套也不是百分百有用的,只要怀了,谁都有可能。”
赵依婧瞳孔猛然放大,嘴唇白得近乎透明。
她没有力气逃跑,下一秒,周峋和林婕就站在楼梯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医院的灯光亮得伤眼,仅仅一小段距离,赵依婧却仿佛看不清他的模样,那样虚幻,不真实。
她好想躲开他们。
好想。
再度偶遇,任谁也不信是个巧合。林婕愣了一秒,又爽朗地笑,说:“不会吧,医院都能找过来?”
赵依婧微微喘息着,艰难地说:“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想见他也不用刻意隐瞒。”林婕语气轻松,“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周峋看她状态不对,一双眼黑沉沉地看她,问:“你怎么了?”
“没事。”
她不想与他说话。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
林婕有些不忍,走过去,把身躯发抖的她扶起来,说:“你昨天真的去了?”
赵依婧抬起眼,看着她。
“不用这么看我。”林婕笑了笑,说:“你太单纯,是不是等了他很久?可我告诉过你,周峋没有心的。”
赵依婧的呼吸紊乱,“别说了。”
别说了。别来嘲笑她。
她垂下眼睛,不再抬眸,只盯着虚空的一处,从头到尾没有看周峋一眼。
可透过余光,听着声音,她似乎感知到那人正在步步逼近。赵依婧想转身,可那人却生生停在她面前,没理她,搂过了林婕的肩膀。
“我跟你说过,她会去的,这是她求之不得的机会。”
周峋动听的嗓音和身上香烟的气息齐齐涌入赵依婧的大脑。分明不久前,他还亲自教她打台球,陪她吃面,给她烟抽,让她心存侥幸地以为,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却又在此刻,神情调笑,陌生至极,把她所有的希冀彻底地粉碎掉了。
比从未得到时更加残忍犀利,让她惊慌失措到连找个地方藏身的间隙都没有。
他轻蔑嘲讽的目光令她如芒刺在背。许是胃炎作祟,赵依婧对眼前人生出惧意,心也冷到极致。她不想和他们消耗时间,稳住身体站着,低声说:“能让让吗,我还要上去。”
周峋这才侧目,看了看她。仅仅过了两日,她又瘦了些。脸都发白了,还装成很果决的模样,不敢看他,回避痛楚。
周峋泛起笑意,对林婕说:“你先回去,我留下来照顾她。”
林婕说:“怎么,还没把人家的心伤够?别忘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周峋勾唇,神态仍是慵懒。他上前去拉赵依婧的手,说:“病成这样却一个人来医院,你的人缘是不是差了些?”
赵依婧疼得发昏,早已搞不清是胃还是心。她牙齿紧咬,汗珠顺着下颌滚落,沉着嗓子说:“放手。”
周峋淡淡地看着她,嘴角笑意更浓,声音却低沉了,暗含着一丝威胁,“不放,你能怎样?”
“我叫你别碰我!”
赵依婧忽然大吼一声,用光全身力气,回头眼角发红地瞪着他。她的胸口激烈起伏,望着他时,眼泪也跟着大颗大颗地滚落,“我不会相信你的话了,也不会再赴约。至少今天,你别管我,我想冷静一下。”
周峋的眼眸深了下去。
医院楼梯上有人不时驻足,猜测三人关系。林婕见两人之间暗涌剧烈,不想掺和进去,丢下一句我走了,便踩着高跟鞋洒脱离去。
赵依婧色厉内荏,周峋当然不会轻易放手。不仅不放,反而欺身而上,赵依婧有些惊吓,不断往后退去,“你要做什么,这是医院!”
她以为周峋会在这里吻她,用过分的,荒唐的,刻薄的方式逼她屈服。她相信以现在周峋的无情程度,一定干得出一切让她难堪又绝望的事。可他偏偏没有,只是走到她面前,轻轻弯腰,一只手勾过她的膝盖,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将她轻飘飘的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赵依婧震惊地睁大眼。她手脚用力,不停地推搡着他,企图摆脱他的控制,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
这点力气动摇不了周峋分毫。他长腿一迈,大步上楼。期间不时看看赵依婧,低声提醒:“别乱动。”
“你,你是故意的?”赵依婧恨恨地盯着他。
周峋问:“故意什么?”
赵依婧都快被他装模作样的姿态气笑了。她病得神志不清,只有此刻才敢对他口出恶言,忘了平时的冷静自持:“你想把人当狗一样羞辱吗?打一顿,丢根骨头,又让我对你动心?你就是这样想的,是吗?”
“是啊。”
周峋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她终于露出爪牙的样子莫名可爱极了。男人嘴角一笑,十分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似哄骗,似捉弄,“你全都答对了,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