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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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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依婧望着他。
她大抵能猜到眼前人要对她说些什么。退一万步讲,翻来覆去也就那些。这个曾如噩梦阎罗般将她紧紧缠缚的男人,这几年不知经历了什么,愈发叫人琢磨不透。
沈修南呼吸略有起伏。赵依婧敏感,轻声问:“你怎么了。”
沈修南答,“头痛症犯了,刚吃过药。”
“那药吃了会眩晕,你还敢开车?”
“偶尔如此,无碍。”
赵依婧看他一瞬,蓦然叹息,“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沈修南深深地看着她。
见赵依婧静等着,男人泛起笑容,说,“早知道苦肉计这么好用,我该早点在你面前装可怜。”
“那你重新找人吧。”
“阿婧。”
沈修南笑着打开车门,“上来。”
赵依婧坐上了车,向他低声询问住址。那地方不远,是一条淮市的老巷。十分逼仄,说是犄角旮旯也不为过,丝毫不配沈修南的身份。可赵依婧对他的一切并不好奇,路上也不多问。沈修南一直盯着她瞧,看她持着方向盘的身影沉稳倔强,忽就有了一种时空变幻之感。曾经那个叫他迷恋的小丫头,如今终于长成,待任何事物,皆可独当一面。唯有那份如荷气质,始终如一,随着岁月沉淀,清透逼人,气韵灵动。
见她之前沈修南想过,若是她一直不愿给他机会,他该如何。他这把年纪,已不是轰轰烈烈的追爱之龄,亦不能像她的心上人那般,对她肆意撩拨打趣。那是她心中有意才有的狂傲资本,而他,显然从未入局。
可要放手却是太难。也许情到浓处,他还是会跟着这个女人满街乱转,一再破例。而这份感情是征服是占有是真心又有什么所谓。到底人和心是全然挂在她身上了。
“阿婧。”
“说。”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关心我。”
“恩归恩,仇归仇。”赵依婧直视前方,“你救过我,我只是还你这份情。”
她的态度那样坦然,沈修南心中却如针刺般疼痛。恩归恩,仇归仇。若恩还完,便只剩下仇了。
她这恩怨分明又玉石俱焚的性子,当真是他的劫数。
“当年的那份监控已经找不回来了。”
话语间,沈修南看到赵依婧握方向盘的手轻颤了一下。他目光凝重,声音小下去,“……抱歉。”
“找不回来就算了。”赵依婧面上无情无绪,“十年了,找回来又怎样?”
“是我错了,阿婧。”
沈修南注视她,将自己的自尊与矜持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当初,如果不是你父亲恳求我,我绝不会因为私心就那样对他。”
赵依婧闭了闭眼,半晌才从唇间吐出一句,“……别说了。”
沈修南见状又道:“至于你那个精神失常的朋友……那不是我的罪过,对不对?害她发疯的人已经得到了惩罚,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为她推荐最好的医生。”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容易就能放过自己。”赵依婧轻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也好,我父亲也好,赵崇也好。你们总有理由,都是身不由己。”
沈修南沉默。迎着那苍白的面容,他听见自己再度负隅顽抗:“是,我们都有罪。但阿婧,你没有。你太重感情,什么责任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我生怕你再吃苦。”
赵依婧笑了笑,“还能怎么苦。”
沈修南哑然。
是了,还能怎么苦。在他身边五年,她吃药,犯病,一心想要回国。为了避免有朝一日会被他用孩子捆绑,她甚至不惜拿掉子宫。这般决绝心狠,狠到某一瞬间,沈修南竟然有些痛恨她的固执与深情。
她和他,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他深陷局中,不愿苏醒。
“阿婧,你只是一个女人。活得太累,我会心疼。”
沈修南心中漾着无限酸楚,嗓音低沉,“我试过忘记你,后来发现我做不到。其实,你从不欠我一分一毫,是我舍不得放手,才让你这么痛苦。这次离婚,我也想通了。你说得没错,若我还是已婚身份,我有什么资格给你承诺。我对前妻毫无感情,只是利益牵扯颇深,叫我先前无法跟她了断。可如今我已是个单身男人,阿婧,我想抛开从前的不愉快,跟你重新开始。”
“沈修南,有些事不是离了婚就能解决的。”赵依婧并不看他,“你不可能要什么有什么。”
沈修南一时无言。
“如果你万事顺遂,又是天之骄子,那旁人的努力算什么。”赵依婧眼眸黯淡,“真的只是蝼蚁,任凭摆布吗?”
“命运已经惩罚我了。”
沈修南看着她,往昔运筹帷幄的脸上竟然渗出了一丝彷徨之色,“我是一念之差,导致求而不得。可阿婧,我也有我的难处。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人。”
“我说了,我没有亲人。”
车厢内陷入沉寂。
车子停在了一处老房楼下。这楼的老旧程度甚至盖过了赵依婧的住处。赵依婧不想猜测沈修南的用意,要走之时沈修南却开口邀请她上楼喝茶。赵依婧自是不答应,但看沈修南头疼之势不似作假,又听他称屋中没有一个佣人。赵依婧瞧着他,想这青天白日他也不敢乱来,保持警醒同他一道上了三楼。
楼房没有电梯,台阶也被磨得光滑。房间不大不小,只是整齐干净。没有精美装潢,也没有奢华家电,一处冰箱除外。屋中有个小书柜,列满各类建筑学藏书,包括桌上也摆有一张明显的房屋设计平面图。
沈修南与她有个共同爱好,便是喜爱阅读。他有许多用来收集各类读物的房子,宛如一座大型博物馆,里头无数绝版珍品,曾叫赵依婧看得眼花缭乱。
沈修南打开窗户透气,又为她泡上一杯清茶,请她坐下,“屋子简陋,不要介意。”
赵依婧不坐,只是盯着他看,“这也是苦肉计吗?”
沈修南笑了,“为了爱情,有时候也该耍点心机,不是吗?”
“你是没苦硬吃。”
“既然你觉得我是天之骄子,那我就为了你,融入这片市井繁华。”沈修南说,“我想体会一下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我要走了。”
“他在催你?”
“随你如何想。”
“阿婧,你对我真残忍。”沈修南含笑瞧她一眼,嗓音悠悠,“可我不打算放弃。无论你是否原谅我,我都想弥补我的过错。你一生不肯回头,我就等你一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你也是这样对周峋的。”
赵依婧忽然停下脚步。
沈修南知他猜对了,继续说:“其实你和我揣着一样的心思。那晚我就看出来了。你也在使苦肉计,让自己受伤,逼对方心疼。你不过是在赌博,因为你根本没有自信他是不是真心爱你。阿婧,你很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周峋答应和你在一起,你明知道这又是一场不怀好意的陷阱,可你还是甘愿被他欺骗。我只想问一问,以你的病情,到时候他又伤害了你,你要如何处理?真要为他去死吗?”
赵依婧淡淡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
“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沈修南,你是生意人,你该明白,天下没有稳赚不赔的好事。”赵依婧说,“情场如战场,输赢自负,我承担得起。”
“你只是在强求罢了。”
“为什么不能强求。”赵依婧轻描淡写地看他,“你不也在强求?”
“阿婧,别自欺欺人了。”沈修南逼近一步,眼神冷冽,“你是个病人,不要自我毁灭。你所谓的爱情不能拯救你,只会毁了你。”
“爱情不会毁了我,但因爱而生出的贪嗔痴才会毁了我。”赵依婧平淡地说,神情逐渐放松,“沈修南,不用替我担心,我从来都不想死。你的爱也许很难得,很珍贵,但我不需要。我们不用谈下去了。至于我和周峋,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她执迷不悟,沈修南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地看她离开。
进屋之后,她坐也未坐,桌上清茶也一动不动。想来心头戒备是一瞬也没卸下。他终是比不过她心头的那个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有时候他也会想,她究竟爱那个人什么呢。抛开所有外在因素,那人曾经或许品行优良,上进无害,是她心中的一缕白月光。但如今,他早已不复从前模样,变得城府极深,花心滥情,她为何还是一头栽了进去。不管伤得多深,也要拼了命地留在他身边。
她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情种。连怎么忘情她好像都学不会。
沈修南瞬间无力,坐了下去。只有桌上的茶水冒着袅袅烟雾,清香扑鼻。
赵依婧回到周峋家中已是傍晚,一天又要过去。淮市雨季绵长,近几日总算有了晴朗之感,偶尔乌云蔽日,温度到底渐渐升了起来。赵依婧进门脱鞋,欢快的小女孩朝她张开双臂热烈欢迎。此情景叫她心头温热,仿佛这一路走过来的花草树木皆变得生动鲜活。明明在沈修南身边她还深感压抑窒息,回想起同他在国外的那几年,她真如一座学习和阅读的高功能机器,每日运作只为生存,哪有此刻的脉脉柔情。
招呼完毕,周晔继续回房写作业。赵依婧把一些带回来的行李放入客房。房间明显已被人打扫过,连她衣橱内的衣裳也按春夏秋冬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床头柜的台灯换成了柔和不伤眼的型号,被褥床单也全都换成了新的,清洗过,一派阳光味道。赵依婧瞧着,想着周峋没在客厅,一定在厨房做饭,于是放下了笔记本电脑,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出。
周峋果然在厨房里。因这晚做的是西餐,男人没系围裙,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衬衫,卡其长裤,袖口轻挽。他黑发如同墨染,皮肤却像淬了冰雪似的白。而这样一个人,竟是酒吧老板,多少有些身处闹市,心怀芝兰之感。当然,若是没有那些风流的过往叫人望而却步,心中生出绵密酸疼,这人瞧着倒也有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哪又能觉察出是个不折不扣的祸害。
赵依婧望着他做的食物。蔬菜汤,牛角可颂,蔓越莓吐司,培根牛排。食材并非现成,就连吐司也是周峋用专用面粉亲自烘焙的。他手艺极好,成品出来和外面商品店中卖的没有区别,甚至更加精致漂亮,让人食欲大开。
周峋知她喜甜,备了一罐果酱和一罐蜂蜜。往日晚餐都是家常小菜或者面条馄饨,今日他想给她们换换口味。赵依婧站在门前,笑吟吟地看他,直到男人再也忽视不了,抬起头与她对望,“有那么好看?”
赵依婧自然地接道:“我男朋友,当然好看。”
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赵依婧面露羞红,移开眼去。周峋笑意直达眸底,朝她挥手:“过来尝尝,看好不好吃。”
赵依婧走过去,看着台上摆放着的一圈美食,竟不知要先吃哪个。她纠结了一会儿,拿起一个可颂咬了一口,含糊地问:“面包也是你自己烤的?”
“嗯。”周峋走到她身后,将她搂在怀中,说:“小晔爱吃这个,看你喜不喜欢。”
“很好吃。”赵依婧咽下去,说:“烤得非常酥软。你简直可以去开甜品店了。”
周峋笑道:“那以后咱们不开酒吧,就开一个甜品店,如何?”
赵依婧抿着唇,没说话。
她微微低头,周峋知她心里有事,没多问,把她的手轻轻握住,“手怎么凉成这样,我给你搓一搓。”
他当真给她搓了起来,神情温柔又宠溺。赵依婧耐不住,脸颊更红,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回来,小声道:“当心给小晔看见。”
周峋轻笑,“又不是偷情,你怕什么。”
赵依婧气鼓鼓地瞪他,周峋就着她的手把那面包咬了一口,又塞进赵依婧嘴里,“阿婧,谈恋爱要有谈恋爱的觉悟和诚意。”
赵依婧定定地凝视他,扑进他的怀里。
她微凉的双手搂住周峋的腰,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只在片刻就泄了底。周峋太了解她,每次总能精准攻破她的心防。
周峋低头笑了笑,伸手轻拍她的肩膀,嗓音低柔,“怎么了。”
“我想你了。”
“就分开了一下午。”周峋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我说陪你回去,你又不让。是不是遇到那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
周峋不由笑着,若有所思:“嗯,让我猜猜他对你说了什么。他肯定是警告你,我是个浪子,只会玩弄你的感情,不会对你认真,和你交往是别有目的。”
赵依婧笑出了声,“别开甜品店了,你去当神算子吧。”
“不需要算。”周峋轻抚她的脸蛋,望着她,“你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我只是,没什么实感。”赵依婧不打算内耗,将所有的心事都与周峋摊开来谈,言语轻缓,“沈修南知道我们的过去,他也很清楚我的弱点是什么。他说,我是对你使了苦肉计才叫你心疼我,愿意跟我交往的。周峋,我有点害怕。”
“兵不厌诈,使苦肉计又怎么了。”
“可我每次伤心都是真的。”
“我们才在一起几天,你又开始胡思乱想。”周峋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低下去,“眼下的时光胜过一切。你不要被外人牵着鼻子走。他不是我,不会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
赵依婧抬起脸看他:“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会没有实感。”周峋很认真地望着她的眼,“难道我床上对你太温柔?”
“……流氓。”
赵依婧在他胸膛捶了一下,要走,却被周峋拉了回来。
他俯身吻住她,动作轻车熟路。赵依婧被他的双臂圈在水池前,任由男人的唇舌行云流水地将她理智吞噬。她勾过他的脖子,待吻到呼吸困难,周峋又抓住她的手腕细细亲吻。她浑身轻颤,呢喃着:“这可是厨房……”
周峋吻过她的手指,又看着她,“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赵依婧摇头,却在周峋含住她耳垂的时候险些叫出声音。她深觉不妙,急忙捂住嘴,猛然推开他,一双眼小鹿般惶然无措,带着情动,“你自己忙。”
她转身匆匆离去,留下低笑不已的男人独自在厨房中。
直到吃晚餐的时候,赵依婧的脸仍是红红的。周晔觉得奇怪,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姐姐是不是发烧了。周峋笑着看眼小丫头,催促她吃了饭看会儿电视就早点去睡觉,明日还要上早课。
周晔听话,三个人一顿晚餐吃得十分温馨。赵依婧想要什么,周峋总能第一个为她想到,还没等她开口,蜂蜜就已放到了眼前。周峋考虑着她的健康和营养问题,每顿菜谱都有特意研究过,即便菜式简单也能做出独特口感,这一点,赵依婧觉得他是得了芳姨真传。虽然之前一个人住时,赵依婧做饭也是亲力亲为,而那些食物若与此刻相比,倒是显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人被惯坏实在太过容易。而饭桌之上,他们亦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也许会因为荷包蛋蘸着酱油好吃还是辣椒好吃讨论十几分钟。可所有人都不会感到无聊。哪怕不再说话,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交汇,也是平静欢喜。或许生活本就如此简单,爱人或者被爱,只要随心去做,不必考虑太多,什么将来什么以后,什么费尽心思巩固讨好,一切都是没有必要。
想通之后,赵依婧进了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周峋不让她做家务活,晚餐吃完,他顺手就将餐具收走了。半小时后,赵依婧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瞧,周峋正站在门口,为她泡了杯咖啡,手里还提着个袋子。
“有没有打扰你?”
“没有。我正需要你帮忙。”
赵依婧邀他进来,从电脑桌上抱下一摞手稿对周峋说:“帮我把这些碎掉,用碎纸机。”
她指指脚下一个类似打印机的东西。
“碎纸机?你还有这种古董。”
周峋接过那些手稿,只见上面全是赵依婧用钢笔亲手写下的文字。字迹苍劲有力,记录着她的一些随笔灵感,走访日记。周峋看着她问:“真要碎了?有点可惜。”
“不可惜,灵感是源源不断的,又不会枯竭。”赵依婧说道,“况且,我已将它们整理成文字,输入电脑存档了。这些手稿会占用我太多空间,碎掉反而比较安全环保。”
“我为什么要帮你。”
“啊?”
周峋似笑非笑,“你让我帮忙,总该给我点报酬。”
赵依婧知他没个正经,掀起眼皮瞪他,“周峋,有个词叫适可而止。”
周峋不在意,说:“等下你工作完了,我想带你去海边走走。”
“可以。你先……”
唇上发热,那人不仅吻过,还含着挑逗之意舔了一下。赵依婧通红蔓延至双耳,包括脖间都顿时升腾起了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