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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腌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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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安眠。
翌日,阳光充足,穿透了淡蓝色的窗帘,铺满整张素色的床。
赵依婧一觉睡到午时才醒,整个人陷在梦里。有时身躯蜷缩,枕旁人似能觉察到她的不安,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耳语着给她安慰。
这几年她睡眠质量极差,每当深夜脑海中便会起起落落,时常记起过去发生的一些糟糕事。本以为这夜也是难捱,却因圈在心上人的怀抱中,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沉静与欢喜。
周峋亲吻她时,她心底似甜蜜又似痛苦。怕一切只是短暂梦境。她的手在他颈间软下去后却忽然用力,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在他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红痕。虽然最后他们什么也没做成,只是用相拥相吻来缓解心中的渴念,但赵依婧仍然满足。后半夜,她渐渐安稳,那些不断翻涌的巨浪,终究化作一片虚无,深埋在了记忆里。
醒时,床的那头没有人,被子叠得齐整。赵依婧心下一惊,坐起身来。原以为又是镜花水月,但见那人已倚在门口,穿戴干净,一脸温和表情,嗓音轻柔,“洗漱一下,该吃饭了。”
看着他,昨夜的爱意爆发和无尽痴缠又缓缓浮现眼前。赵依婧嘴上表达情感从来勇往直前,一落到实际行动上,便成了纸上谈兵,叶公好龙之流。她自是没有周峋经验丰富,情动之时亦能坦然面对。但凡想想昨夜他的人已半跪到了她的裙子底下,她的脸,就蒸腾得快要熟透了。
她的所思所想写在脸上,哪里瞒得过周峋的眼睛。周峋笑笑,并不戳穿她。要是往常,免不了要调戏揶揄几句。可这女人昨晚楚楚可怜,一席话把人说得心都软了,像滩水似的往外流。他不想再刺激她。
收拾完毕,赵依婧和周峋坐到了客厅。桌上四道菜都是周峋亲手做的,用了冰箱里的食材。皆是清淡口味,凉拌黄瓜和京酱肉丝,其中一份白糖拌西红柿是赵依婧爱吃的一道小食,这么多年,周峋一直记在心上。
赵依婧来淮市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能和周峋像这样在小小的住所里温馨日常地吃上一顿家常菜。顿时心有所感,目光在眼前人身上停留,多情又眷恋。
“别看我。”周峋往她碗里夹菜,顺带看她一眼,“吃不消。”
赵依婧急忙低头。
周峋轻笑一声。
“你到底是害羞,还是勇敢呢?”
赵依婧低声说,“不能都是我吗?”
“多吃点肉。”周峋说,“你太瘦了。”
赵依婧拿起了筷子,看看他,问,“昨晚的事……”
周峋迎着她的目光,“昨晚,你差点把我淹了。”
“……”
赵依婧羞得五内俱焚,呛咳不已,“你!你别乱说……”
周峋一笑,把人拽到眼前,“说你眼泪多,你想到哪去了。”
赵依婧咬着唇,推开他。
周峋笑意更深。
“那,你昨晚的话,还算数吗?”
她轻言细语,只想在他这寻得一个准确答案。周峋勾唇,在她发间揉了一把,轻声道,“傻瓜,当然算数。”
赵依婧抬起头,“你的伤……”
“没事了,不用担心。”周峋看看她,“我有个朋友回来了,我下午要去见他。你吃过饭,休息一下,就上我家去吧,我给小晔打过招呼了。”
周峋的提议来得突然,赵依婧显然难以接受,“下午就去?我房租都没到期。”
“这些事我会帮你处理。你人先过去,东西我后面叫搬家公司给你搬过来。之后,你是想住我隔壁,还是住我楼下,我都不会干涉。”周峋把备用钥匙放到桌上,考虑着赵依婧的心情,声音放得更柔,“阿婧,我并非想掌控你的生活。可如果我前脚刚走,那人后脚又来骚扰你,你一个人毕竟力量有限。许多事防不胜防,我不想出了意外再来后悔。”
最后这句话,赵依婧听出了冷意。
屋内光线极好,照得周峋容颜立体。可明明离得这样近,赵依婧却总感觉,在他内心深处,有一块她无论如何也触摸不到的地方。
是她被昨夜的亲近冲昏头脑了吗。为何这种幸福感如此不真实。还是说,这是眼前人折磨她的新型手段,她再一次掉进坑里了。
不。不会这样。赵依婧不敢过多揣测,又将米饭吞下一大口。
桌上的钥匙反着光,赵依婧把它拿了起来。周峋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沈修南如果只靠她几句话就能轻易打发,他们之间又何至于纠缠这么多年。那人看似文质彬彬,实则心里头装了只野兽,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咬人。赵依婧叹息,看着周峋妥协地问,“小晔会不会排斥我?”
“不会。”周峋低声说,“你过去,她会很开心。”
“她……是你和谁的孩子?”赵依婧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周峋却笑了笑,说:“是我收养的孩子。”
赵依婧怔了片刻。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却告诉自己,要忍耐。许多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何况,这是周峋的选择,他自有他的想法。
想他这些年一人生活,虽流连花丛,也许心里到底没有归属感。借由种种机缘,遇上一个孩子,相依相伴,一同度过最艰难的时光,未尝不是人生的一种赠予。
赵依婧浮想联翩,周峋看看她脸上的表情,笑着打断,“别瞎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这几日你先把身体养好。”
“嗯。”赵依婧点点头。
出了门,周峋略略回头。赵依婧的房门前贴着一幅褪了色的对联,门上也有锈迹。周峋转过身,身影笼罩在旧小区的阴影中。他进了电梯,电梯发出咣咣的响声。
片刻,他拿出香烟点上。漆黑的眼眸中尽是讽刺而冰冷的笑意。
昨夜的电话是杨易打来的。此刻,他已身处淮市,在蓝夜酒吧中等他。周峋拦了辆出租,不着急地将电话回拨过去,那头一秒接了,难掩兴奋,又含着怨怪,“我以为你溺死在温柔乡里了。”
周峋笑一声,说:“不至于。”
“快过来,小婕他们都在这,就等你了。”杨易语速极快,“我他妈都快想死你了。”
“跟你说很多遍了。”周峋淡淡道,“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杨易哈哈大笑,“行。算我单恋,你赶紧的。”
四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蓝夜酒吧门口。
酒吧没有营业,大门紧闭。周峋掏出钥匙进了门,几个人立刻上前,替他接过了外套。
周峋里面是件米色的衬衫,木质纽扣,暗纹细致。他顺着酒吧往里走,穿过舞池和层层包间,待到走廊尽头,只见一道红木暗门微微敞开。他吸口烟,走进去,顺着暗门处的旋转楼梯步步下楼,立刻身处另一个喧嚣的世界。
墙壁上尽是奢侈迷人的装潢。酒吧底下别有洞天,穿过第一道门,众人围坐在赌博机前各自兴高采烈,手舞足蹈。一些人脸上明显存在失控表情,摇头晃脑,黯然销魂。周峋没有看他们,又穿过第二道门,第三道门。每道门里皆是熙熙攘攘的休闲娱乐区,男男女女,放肆张扬。周峋走进一处偌大的台球室,灯光闪耀,酒香扑鼻。服务生为他开门,周峋轻挽袖子,还未开口,一道身影便朝他大步而来,张开双臂将他狠狠拥抱。
一位身穿火辣紧身裙的服务小姐走上前来,托盘里放置两杯香槟,手腕白皙,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
“阿峋,你属蜗牛的,等死老子了。”
杨易恨得咬牙,在他肩上狠捶一下。周峋皱眉,将他推开,说:“我还不想死,你下手轻点。”
杨易反应过来,模样变得紧张:“受伤了?我瞧瞧。”
“不用。”周峋说,“一点小伤。”
“是啊,一点小伤。”
林婕的声音幽幽传来。她穿着一件黑色蕾丝的连衣裙,脚踩一双六厘米的高跟鞋,卷发经过精心打理,性感优雅,红唇美丽。在她身旁,一位年轻的小男孩握着球杆显得有些拘谨。林婕不时地逗逗他,偶尔摸摸他的胸脯,刻意撩拨让气氛变得暧昧。她亦是情场老手,惯会此招,调情手段上与周峋相比不遑多让。逗完之后,女人又亲了他一口,才将视线转到了周峋身上,“我替他包扎过了,不严重。说不定昨晚他还快活得很呢。”
许磊看了看林婕,笑言,“峋哥又把你得罪了?”
林婕懒得搭理,刻薄道,“没有得罪一说。他愿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随他去。”
杨易瞧着周峋,“哪一朵牡丹花?你小子,又换女人了?”
“把我叫过来,只想谈八卦?”
“自然不是。”
周峋低头笑笑,和杨易一起走到猩红沙发上坐下。
杨易喝过香槟,长吐一口浊气,翘起二郎腿,长臂伸展搭在边缘。男人相貌周正,只是头发奇短,眉毛上一点开叉,略带有几分凶相。他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干净整洁,洗去了无尽风霜痕迹。若是周峋昨夜出来见他,必会对他感到陌生。毕竟那时他头发胡子几乎一样长,衣衫褴褛,活像个臭要饭的。
两年的躲躲藏藏,像过街老鼠似的生活杨易已经受够了。此次回来,被人砸场子也算是一个极好的契机。杨易绝不会放过那些人。在周峋未到以前,他早已将他们处理干净,也给淮市所有道上的人提了个醒。
而身旁的人倒是没什么改变。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勾人魂魄。杨易看着他抽烟,二人视线忽然对上。周峋把打火机递给他,问:“抽吗?”
杨易一笑,摆摆手,“不抽了。在缅甸,我是一看见烟就头疼。”
林婕圈着小男生在怀教他打球,一听这话,问:“哥,这次的风头过了没有?”
“你说呢?”即使满脸倦怠,杨易的眼底仍在此刻寒光闪烁,“警察三天两头扫黑除恶,拿不出业绩誓不罢休。咱们只能跟他们斗上一辈子。”
闻言,周峋掸了掸烟灰,说:“我们上次可是损失惨重。”
“损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杨易忆起往事,语气缓慢,“我这几年胆子小了,有点惜命。刚当小弟那会儿,我天不怕地不怕,几枪就能毙了一个几十岁的老队长,别提有多风光。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林婕挥出球杆,仔细想了想,说:“好像姓苏。”
杨易又看向周峋,周峋笑意渐深,轻声道:“别问我,那时跟你不熟。”
杨易心情大好,笑着搂过周峋的肩膀。明知道周峋不喜男人碰他,偏要与他开着玩笑,“现在熟不熟,嗯?”
周峋转头看着他,眸中带笑,“怎么,你在外面憋久了,来者不拒?”
“那可不?警方突袭,你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
“我建议你找别的男人。”
“除了你,一般人我还看不上。”杨易拍拍周峋,“走,打几局?”
周峋笑着把烟灭在烟灰缸内,慢腾腾地站起身,说:“来吧。”
两个人走到台球桌旁拿起球杆。林婕见状,与小男生耳语几句。小男生脸红地看看她,放下球杆,识趣地离开了。
林婕脸上满是笑容,似乎对小男生的表现十分满意。杨易擦拭完巧克粉,绕到周峋对面,说:“小婕成熟了不少。”
林婕看着他,“不黏着周峋就是成熟了?”
杨易说,“你死不了心。”
“别小看我。”林婕抽出一支细长的香烟,闪烁着碎钻的指甲在暗红的灯光下扑朔迷离,“世上男人千千万,姐若不爽天天换。没了他,我钱一样挣,日子照样过。何况。”
林婕话锋一转,眼神不清,低声道:“有些人最近有了新猎物,我不想破坏他的兴致。”
周峋撩起眼皮看着她,眸色深沉。
杨易笑得捧腹,“阿峋有了新猎物不奇怪,没有女人他会死的。昨晚不接我电话,肯定又和哪个女人在床上□□吧。”
“是一只纯情的小白兔。”林婕阴阳怪气地说话,眼睛却不再看着周峋,“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为了他,日日借酒浇愁。但确实长得漂亮,看得出,对他也是一片真心。”
杨易弯腰,将球杆送出,一只花色球稳稳进洞。他似有感叹,艳羡地望着周峋,“漂亮?能有多漂亮?”
林婕说,“是挺漂亮的。至少我那里这么多年没出过像她这么漂亮的女人。”
杨易笑了笑,带着一丝讽意说:“可惜再漂亮的女人,对阿峋动了心,也是暴殄天物了。”
周峋瞧向他,“你可以把我说得好一点。”
“难道你也对那个女人动心了?”
周峋握着球杆,语气闲散,笑道:“一个学生时代就喜欢过你的系花,十年后又跑到你面前来,哭着喊着说忘不掉你。为了你,又是受伤,又是流泪。眼睁睁看着你跟别的女人调情还咬着嘴唇拼命隐忍。昨晚更是抱着你大哭不止,一口一个我爱你,想要陪着你。这种类型的漂亮女人,换了你,你动不动心?”
“……这么痴情?”杨易再一挥杆,不知脑补出了怎样的煽情画面,因太激动,球杆打空,竟与那球堪堪错过。
他额上出了汗,随手一抹,深吸一口气,“妈的,都给老子说出生理反应来了。今晚必须找几个人泄泄火。”
“你们够了。”林婕听不得男人间的腌臜话,吐着烟圈颇为尖锐地说道,“别不把女人当回事。哥,你上过女人的当,你忘了吗?”
林婕一语戳到了杨易痛点。杨易神色顿时变得阴暗而诡谲,恰巧被林婕捕捉到。林婕微愣,默不作声地侧过了身。
杨易眼睛眯成一条线,冷冷道,“不必嘲笑我,老子记得她。警察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杨易看向周峋,“是不是,阿峋?”
“别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周峋说,“我不想再杀女人。”
杨易眉峰一挑,“警察可算不上女人。”
周峋微微笑着,也许被杨易感染,出色的容颜在灯光下竟也透出了几分阴鹜和危险。
林婕有些后悔提到这个话题。她缓和了面容,漫不经心地转移:“哥,你好不容易回来,咱们去自驾游如何?”
“没问题。”杨易侧目对周峋道,“把你那小白兔带上,给我也开开眼。”
“她害羞。”周峋打球进洞,“我怕你吓着人家。”
“舍不得了?”如此杨易更感兴趣,眼底迸射出通红精光,俨然一匹见着了生肉的饿狼,“能把你勾成这样,我真想见见。哪天你玩腻了,把她送我玩玩成吗?”
周峋轻笑,目光幽深地回望,说:“送出去多没意思,你能让她自愿跟你,她就是你的。”
“瞧瞧,多么无情无义的男人。”
杨易大笑,笑过后却又摇着头感慨,啧啧两声,“原来所谓的名牌大学生也是一肚子坏水。可见太过聪明的人要是绝情起来,天王老子都得让步。还是我们这些没文化的,直肠子,比较单纯。”
林婕弯起嘴角,说,“哥,你想要女人,我那多得是。别中了人家挑拨离间的美人计,那就得不偿失了。”
周峋略略弯唇,轻描淡写地说,“美人计谈不上。但她是赵永正的女儿。”
杨易打球的手一停顿。
他放下球杆,直起身,“贪污入狱的赵永正?”
“嗯。”
“你是不是疯了。”杨易终于敛去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阿峋,你当年遭致横祸,又是被关又是退学,背了那么多莫须有的罪名,你还要重蹈覆辙?”
林婕瞳孔放大,似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和杨易皆知周峋昔日经历,原先却以为二人只是相恋过的关系,没想到这里边竟还隔着难言恨意。
怪不得周峋对她那样冷漠。赵家人的罪状桩桩件件,这样的仇怨,以周峋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会原谅那个女人。
可她难道真就分辨不清,连这点心思也看不出来?既已上升到原则问题,这份感情还有什么苦苦挽留的价值,纵使再爱又如何。然而她却固执到底,分明是送上门来甘愿求着人践踏。
一个落魄千金,好歹也曾是位千金,何至于此。
“都是陈年往事了。”周峋薄唇轻弯,带有一丝玩味表情,“父债子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何况男女之间,除了床上那点事,也翻不出新鲜的浪来。”
“我就怕你把自己玩进去,输得血本无归。”
杨易叹了口气,却也拿周峋无可奈何,“阿峋,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以前那些女人我从不过问,但这个,若是按我的性子,我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话音落,杨易眯起眼睛,血红的杀意一闪而过,又被他生生克制,“谁伤你,我杀谁,我的底线,你了解的。”
周峋看着他,笑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你倒不必太过当真。”
“所以。”林婕细细端详周峋,抓住微妙重点,“昨晚她抱着你大哭之后,你们是不是做了?”
周峋打完球看她,“伤太疼,差点就做了。”
林婕被他气笑了,忍不住又点一根烟,对眼前人的无耻程度再次刷新了理解和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