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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藏刀 ...


  •   “要么怎么说陛下是承天受命、能君师宇内之人呢?”
      楚怀昔乖乖地将薄九厉这句“抬举”给接了,奉承道,“气运眷顾着大秦,纵然出了我这么一个祸国殃民的妖臣,却有陛下此等圣帝明王镇压,臣再有本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薄九厉也很不客气,对他的话通盘全收,而后想了想,饶有兴味地问:“是么,你有什么本事,说来给朕听听?”

      “臣无才无能,还能有什么别的本事?自然是‘小心伺候’陛下啊。”
      楚怀昔意有所指,语气却很是纯良。

      薄九厉撑着下颌看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

      这人天生一张能蛊人的脸,什么时候回话都笑吟吟的,话里藏锋、意思百转,神色却始终滴水不漏。但薄九厉知道,楚怀昔危险着呢。天天看似伏低做小、柔声下气,实则浑身反骨、心口不一。面上乖顺,那双幽黑的狐狸眼却全是算计,谁要是真信了他甘愿当个裙下之臣,转眼就能被咬个鲜血淋漓。

      见薄九厉阴恻恻地盯着他,楚怀昔默默抬手用茶盏挡了脸,侧头避开了那道灼人的目光:“臣说错话了。”

      “没说错话。”
      薄九厉挑眉,忽然笑了,那笑声里莫名有一种匪气,却不让人觉得粗俗,“你这么想伺候朕,朕改日就遂了你的心愿呗。”

      “别吧……”
      楚怀昔话还没说完,薄九厉竟站起身朝他走来,那种独属于帝王的压迫感让楚怀昔本能地绷起了身体。

      做他们刺客这一行的,大多走南闯北,列国去遍,见的人多了,光看走姿就能大约判断出这人什么水平。有人走的急而有势,看似刚猛,实则外强中干,一打就散;有的人就不同,步速稳缓,举手投足都是风度,其实功夫都藏在里头。

      薄九厉显然属于后一种。楚怀昔连出任务都不愿意碰见这种人,更别提现在打交道的还是秦帝。洪水猛兽,凶啊。

      楚怀昔这般思绪万千,可实际上薄九厉什么都没干,只轻轻撩了下袍摆,坐在他身边而已。

      “说来,朕还有一事想不明白,打算听听你的意见。”
      薄九厉从他手里将那小茶盏抽走了,慢悠悠将水添满,朝他一推,“朕对一个人感到好奇,派人去查他的底细。谁曾想这人神仙手段,将自己的过往扫得一干二净,竟无迹可寻。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楚怀昔心中一沉。
      他不动声色去端茶盏,不料想对方将杯盖按下不叫他取,二人指尖堪堪碰上。楚怀昔倏而抬眼,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相撞,薄九厉压着声提醒,却像是警告:“小心烫。”

      楚怀昔没接话,只小口喝茶。薄九厉很有耐心地等着。
      待他将盏中水一点点啜尽,这才道:“秦帝面前,哪有人敢称神仙?依臣看来,这人总不能是凭空降世。要么是派出去做事的难堪大任,要么是陛下好奇之人的确是个泛泛之辈,混在人堆自然如同滴水入川,难觅其踪咯。”

      “能入朕眼的,哪有等闲人?”
      薄九厉靠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子,“你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朕会再派得力的人去好好查,早晚将这人底细摸个一清二楚。他越是遮遮掩掩跟朕装傻充愣,朕就偏要看看他是什么妖鬼神狐。”

      楚怀昔淡然道:“陛下出手自然是无往而不利。到时候捉着这妖鬼了,也叫臣好好瞧瞧,到底是何等人物,才能让秦帝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啊。”

      “那倒是不至于。朕眼下日思夜想的都是你,哪儿还容的下别人?”
      薄九厉回头朝窗外看看天色,冲紧掩着的门外扬声唤道,“乐世康,传膳!”

      楚怀昔确实饿了。
      和薄九厉这样的人说话太费精力,不知不觉天早已黑透。

      过不多时,乐世康领着一众小宦宫女鱼贯而入,有人在内殿摆了案几,两侧铺了席子,两人分别坐了,各色菜样很快摆了满桌。

      有外人在,屋内藏刀裹剑的暗潮霎时间退了个干净,俩人又是一团和睦,似真的新婚燕尔一般。

      待试菜宦官将饭菜挨个试了一遍,薄九厉拿筷子:“怕你吃不惯秦国的口味,朕让人从楚国请了个厨子过来,你尝尝。”

      “多谢陛下。”
      楚怀昔挑了块鱼,送到嘴中尝了一口,入口即化,滑嫩非常,滋味比楚王宫的还好,忍不住夸,“好味道。”

      “喜欢就行。”
      薄九厉似乎是真的挺高兴,“看来朕这人是找对了?”

      楚怀昔没抬头,敏感又自觉地表明立场:“臣早已对楚国断了念想,现在更喜欢秦菜。陛下深恩,只是平素政事已然繁忧,实在不必为臣多费心思了。”

      “……”
      薄九厉难得沉默了一下,“朕没那么多意思。吃饭。”

      乐世康揣手站在一旁,听得眉眼弯弯。
      他们侍君哪有外面传的那么不堪?分明是很懂事,很识大体的!

      此后薄九厉没再说话,两人就安安静静填肚子,不用费心周旋,楚怀昔放松不少。

      平心而论,在吃饭这一点上楚怀昔还是很满意薄九厉的,觉得他很有一代明君的庄重,饮食无言语,也没什么花样助兴。
      他在楚宫那段日子才叫折磨,天天祈祷别被楚王召见。

      楚王芈鄞生性好色,用个饭花样百出,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燕燕莺莺之影来往如云,天下美人好像都被他搜罗去了,宫娥各个都穿得很节省布料,她们被芈鄞调教得好,楚怀昔一顿饭吃不了几口,净忙着推主动投怀的佳人了,偏生宴席时间还长,芈鄞以“学习宴饮礼节”为名将他一扣便是两个时辰,总是弄的楚怀昔很火大。

      到这儿一看,秦帝用餐的礼节和楚王他一样吗?

      思及此,楚怀昔忍不住抬眼观察了一下,顿觉两者高下立判。

      许是薄九厉喜静,所以雍台宫的宫人的存在感都很低,即便目下殿中光是掌灯、添炭、布菜的就有六七人,却仍旧觉不出吵闹。他们不论做什么都是沉默寡言,身着素色的秦制直裾袍,行走无声,显得很是端庄稳重。

      “看什么呢?”
      楚怀昔忙着腹诽,竟没发觉薄九厉已经停筷看了他很久了,抬头正撞上对方幽幽的目光,“谁这么好看,叫朕的侍君移不开眼,过来也给朕瞧瞧。”

      一众宫人大出冷汗,哗啦啦全跪下了,楚怀昔语塞,难得对旁人起了一点愧疚心。

      用完晚膳,薄九厉和楚怀昔准备汤沐。
      好在薄九厉还没疯魔到非要把戏做足全套的地步,楚怀昔不用跟着他到帝王特用的御池继续演戏,在隔壁给后妃的汤池泡了个痛快。

      楚怀昔回到寝殿时,薄九厉正靠在床头,手握一卷书简读的认真。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他平日束起的头发尽数散开了,眉目沉静,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

      楚怀昔觉得挺神奇的。

      薄九厉在朝堂上那般杀伐果决,条条政令如疾风骤雨让人猝不及防,加之其喜怒莫测、阴晴不定,“暴君”之名早已深入人心。谁能想到,列国口中凶残嗜血的虎狼之君,私下也有如此雅静的一面。

      这是复杂但不矛盾的气质,在薄九厉身上融合的很好。

      楚怀昔往前走了两步:“陛下在读什么?”

      他刚出浴,中衣领口束得不紧,松松散散地露出了细瘦脖颈下的一片莹白肌肤。薄九厉的视线蜻蜓点水般在那处停留一瞬,抬眼看他:“《鬼谷子》。”

      “时辰不早了。乐总管方才已将内殿的宫人带了出去。”
      楚怀昔知道薄九厉回寝殿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觉出困意上卷,想早点睡觉,“陛下现在离开,没人能察觉。”

      不料薄九厉沉默一瞬,挑眉反问:“朕去哪儿?”

      这回换楚怀昔沉默了:“……”

      “楚怀昔,你也太不见外了,还想将朕的龙床占为己有?”
      薄九厉侧眸瞥他一眼,忽而笑了笑,“还是你心虚,不敢跟朕同床?”

      楚怀昔道:“臣哪里是心虚呢?陛下不是疑心臣的身份,又觉得臣动机不纯嘛。有臣这样一个祸患卧在侧榻,陛下哪能酣睡?臣是为陛下考虑。”

      “你不是说自己是‘泛泛之辈,滴水入川’?朕放心得很。”
      薄九厉冲内里扬扬下颌,“上去。”

      楚怀昔懒得和他争。
      左右两个大男人,对彼此都没那方面的心思,睡一起确实也没什么的。

      他坐在榻边脱了靴子,刚要翻身上床,薄九厉忽然伸手撩开了他的头发。他左耳戴着一个水滴状的幽蓝玉坠,内里一道银芯细贯,通透的玉坠在灯光下显出华光。

      “朕看你这耳坠一直戴着,睡觉也不摘?”
      薄九厉将手落下了没去碰,“右边好像没有,怎么,有什么来头吗?”

      楚怀昔敷衍:“臣浑身穷得叮当响,捡着个宝贝自然使劲儿戴啊。没什么来头。”

      “这么可怜,朕明天多赏你几个。”
      薄九厉不知信没信,却没细问,吹灯躺下了。

      楚怀昔背对着薄九厉,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左耳。

      他从小被养在拂衣门门主膝下,压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
      据门人说,他好像是被一个女人扔在了拂衣门附近,那女子留下这耳坠就跑了,当时楚怀昔约莫三岁。楚怀昔对这些也完全没印象。

      楚怀昔并不好奇那个女人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
      他得知这些的时候都已经快十岁了,学刀都学了三年。拂衣门不养闲人,是将他当做刺客去培养的,刺客最需要的就是冷心冷情、了无牵挂,门内的人也从不会将亲情这种对他们而言虚无缥缈的东西挂在嘴上,所以楚怀昔对这些也没什么概念。

      门主对他说不上好坏,师父的角色重于养父,但他终归在那片山林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虽然谈不上“家”,但拂衣门对楚怀昔来说就是当时唯一的归处。

      那个十几年前因恐惧而痛哭的孩童像远隔重江,他所有可能该得到的温情停在灯火飘摇的对岸,楚怀昔望去只觉得陌生,没有半分想涉水溯源的欲望。
      留着这耳坠仅仅是习惯使然,楚怀昔偶尔也会自嘲地想,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见不得光,这耳坠好歹能提醒他自己有个来路,这是他和孤魂野鬼的区别。

      楚怀昔渐渐入睡了。
      不知是不是睡前多思的缘故,他竟然做了噩梦。梦里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浑身是血,拼命想往山上跑,可却被什么东西死死拽着。视线尽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山门,回头一看,勾着自己的竟然是个硕大无朋的耳坠。

      那耳坠越拽越紧,一下子将他撕得皮开肉绽,楚怀昔猛然惊醒,在昏暗中听见了自己散乱的喘息。

      怔了好一会儿,楚怀昔才意识到自己头皮还被扯得生疼,稍稍侧头看去,发觉竟是薄九厉睡着时将自己的头发拽着了。

      楚怀昔:“……”
      牙有点痒。

      他撑起手肘,想把自己头发扯出来。不料他的影子刚投到薄九厉的身边,上一刻还在熟睡的薄九厉竟瞬间睁眼,紧跟着楚怀昔面前寒光一闪!

      楚怀昔大愕,这薄九厉竟然还在枕下藏刀!
      他这姿势对自己特别不利,楚怀昔几乎是靠本能滚身躲掉了锋芒,利刃割破空气发出清透的寒声,他刚想抬手夺刃,薄九厉却干脆利落地抛刀换手,空出来的大掌即刻盖了过来。

      两人手掌相抵角力,楚怀昔立刻觉出薄九厉功夫不浅,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敢挣扎太过让薄九厉看出端倪,只好卸了力,任由薄九厉手掌下滑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而后抬脚抵在对方腹部,不让他靠得太近。

      “陛下,是我!”
      对方力气太大了,楚怀昔被攥的生疼,也不知道薄九厉是醒着还是靠本能在“梦中杀人”。

      他一出声,薄九厉似乎清醒了点,楚怀昔刚要说话,结果瞬间被对方单手攥住咽喉。薄九厉欺身上来,反握短刀抵在他颈侧,嗓音低哑:“谁?!”

      楚怀昔无语了,艰难道:“薄九厉……松手!”

      薄九厉明显地怔了怔。几许后,他渐渐撤手,以一个非常防备的姿势退到床下,而后点燃了床边的灯盏。
      暖黄的光斥退黑暗,薄九厉盯着楚怀昔,稍稍眯眼思索了一下,这才轻缓地松了口气,将匕首扔在了地上。

      楚怀昔看见对方眼底的阴鸷渐渐散去了,换成了一种难得一见的颓迷:“忘了床上还有个人。”

      “……”
      楚怀昔心有余悸,忍不住道,“陛下这是被刺杀了多少回?在梦里也这么敏锐。”

      光看方才两人交手那几下,让人很难相信那是尚未清醒的人该有的速度和力量。

      薄九厉没说话。
      他坐回榻上,不由分说地捏着楚怀昔的下颌,迫使他仰头。

      白玉一样的脖颈被拉出柔长优越的弧度,薄九厉凑近看了看:“没事吧?”

      楚怀昔笑了:“有事。陛下,不然您还是放臣走吧,臣害怕。”

      “怎会,朕看你刚才反应很快么。”
      薄九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脖子上摩挲了一下,确认没有伤口才终于松手,轻轻拍了拍长枕,语气懒散又佻达,“来,咱们继续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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