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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京乐春水)流觞 ...

  •   七月里的深夜还有风,就成了这个季节里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其实晚上喝得并不多,酒也不烈,却在肺腑里面流转,通体舒泰,到了半夜居然还是兴致盎然,没有睡意。
      只听得庭院里面的流水声格外清晰,把空气都过滤得纯净无比。
      不管是多么的荒腔走板,此时便有了击打酒碗高歌一曲的念头。可是再晃一晃酒壶,里面却空荡荡的,原本从酒席上偷回来的琼浆,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喝得一滴不剩了。
      京乐百无聊赖地走到院子里面,明月正好从云层后面显现出半边羞涩,朗朗夜空群星寂寥。他就把袍子甩脱了,赤着上身横卧到那水的边上去。
      池子里的荷花已经开得很盛了,凑得近了便听得见蛙声喧闹,只可惜没有了酒。
      相比之下,三月里的时候就非常的畅快。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就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这曲水之滨,饮酒欢宴。
      他在上游把酒杯轻轻一推,顺水而下的还有那斜栽在水边的樱花树上飘零的花瓣。
      然后就去看那些人如何喝酒。
      浮竹一向坐得最远,说自己素来是不沾酒的,不过是在这样的景致下面叨陪末座而已,酒杯也往往在中游就停止了,少有流行而停在他面前的时候。
      蓝染接了酒杯,便要向在座的各位敬一敬,接了那致意的人们免不了也是要回应一下的。于是其乐融融,两相欢喜。
      没有轮到东仙的时候,就见他坐在那里入神,京乐想,也不知道在东仙感觉里的春天会有什么样的颜色。杯子停下来的时候,他就好像感觉到了那水中物体的停滞,伸手一抄,就迎着渐暖的春阳一饮而尽,倒也干脆。把杯子放下了,又是他自己的世界。
      白哉并没有坐到最后,只是等到了那漂过来的酒杯,放在嘴边意思一下地抿了一小口,中途就离开了。
      白哉走的时候,更木早已厌倦了这斯斯文文的游戏,在边上大叫不过瘾,急急地唤了身边的侍从,说是要给他换大的酒碗来,这才好喝个痛快。
      京乐发现在这么多人里面,其实还有一个人和他很像,虽然在那热闹里面,却也并不沉湎于自己的世界,眯缝着眼睛拱手作壁上之观,年轻轻的人,总会有浮躁的时候,他却气定神闲,逍遥得很。那是最近才上任的三番队长,笑得很浅,城府却很深。
      酒酣之后难免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话语熟络得开始语无伦次,一种则是匆匆掩饰之后草草收场。
      人其实一直在变少,留下来的渐渐也不再多话,兀自思索。
      除了来回收拾杯盏的侍从,渐渐地没有人再继续走动。
      京乐躺在地上也不挪动,只是看着看着,扯了地上的草来嚼,最后也终究百无聊赖,就支起手肘,拉低帽沿,在那里假寐。
      偶尔还听得见侍从收拾杯盘时不小心发出的碰击声,让那晃悠悠的心突然清醒了一下,然后渐渐地没了下文,又软绵绵地陷到那柔风里面去了……
      “队长!队长……”这个时候,七绪就来叫醒他了……
      “队长,队长!”
      京乐听到那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耳朵忽然刺痛起来,于是一个翻身坐起来,两边还空落落的有回音。
      七绪正站在他的面前,把眉头皱得一贯的紧。
      “秋天晚上在庭院里睡觉,结果早上起来被落叶埋了;冬天晚上在庭院里睡觉,结果早上起来被雪埋了;春天晚上在庭院里睡觉,结果早上起来被樱花花瓣埋了;现在好了,夏天晚上在庭院里睡觉,您看看您变成什么样子了……”
      原本是因为耳朵痛,居然一下子忽略了身上痒。这个季节的蚊虫也着实厉害,更何况他昨晚又光着膀子睡在草地里面。
      京乐想着想着,立马又感到眼皮奇痒,转过身去临水一照,居然右眼皮上被叮了两个红红的大包。
      七绪还在边上唠叨,丝毫都没有停止的意思:“这一年四季,您都占全了,队长,难道您家里没有床么?为什么一定要睡在露天里面呢?……”
      “啊,lovely小七绪,你这么关心我我真的好开心!还特地跑到我家里来关心我,啊……”
      “队长您又开始不正经。”七绪扶了扶眼镜,打断了他的插科打诨,“我没什么事才懒得来管您,您也不想想,今天有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京乐反问了一句,突然从草地上跳起身来,掸掉了草屑就要往外面跑。
      虽然京乐总是那不约而至不期而遇的人,但是这一次约好的事情却这样懒懒地睡过了头。
      “等一下等一下。”七绪又在后面揪住他,“您就准备这样衣冠不整的去见自己的老师么?”
      最后少不了,还是要七绪来帮他上下打点。
      京乐把袍子披在身上,扶正了帽子边往外走边想,等一下见到了老师,一定是要被责怪,说他又“因酒误事”了。
      在“准时”这一点上,他恐怕永远比不上浮竹。
      只是今天还是有点夸张。
      老头子最恨的事情就是“迟到”,在灵术学院的时候,自己因为这件事情没少挨责罚。
      不是一直陪老头子练击剑练到腰都折断,就是被惩罚背着石碑绕着灵术学院一路狂奔,其中还不包括他偷懒躲在一年三班的窗户底下睡觉,被发现后罪加一等,那些事情现在想起来他还是要耸耸肩膀的。
      一般来说,老头子可以忍耐的时间不会超过10分钟,但是这一次,明明已经是等得七窍生烟了,老头子居然还派了七绪来叫他。
      真是奇怪了。
      七绪就在京乐的身后走,看着他在那里若有所思,也不去和他搭话。
      其实京乐喝酒从来不会失态,真真假假的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醉过。只是这一次,居然会忘记和老师的约定而睡过头,也是很稀罕的事情。
      两个人各有所思,脚底下却也不放松,这种天气里面,赶到山本元柳斋重国家里,也已经是一身小汗。
      “抱歉那,山爷。”虽然到得迟了,京乐依旧是到了房门口就喊出声的人,便是指望着那声音可以早一步达到厅堂,免掉他的少许罪过。
      “哦!”一番队长把茶碗放在一边,白眉下的眼睛就朝他直射过来。
      七绪在京乐身后,也不免得受了这气势的压迫,把头低了下来。
      浮竹坐在竹帘影子的后面,低着眉眼喝他的茶,也不理会京乐。
      京乐想,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因为我以前老是捉弄你,找了这机会来报复我吧,看看这装模作样的架势,一定是已经说了我不少坏话。哦,该不会是和昨晚请我喝酒的人串通一气,暗地里作了什么手脚。
      “我们才没空理你呢,在那里瞎想什么。”
      京乐听了那从白胡子下面发出的洪钟般的声音,不由得缩了缩头:“那个,早上……就是……迟了……”
      说着话,又把脑袋探出去看那两个坐在长椅上的人,背后却发出那忍俊不禁的笑声,回过头去看,居然是七绪。
      然后京乐看到浮竹哪里是在喝茶,明明是借着茶碗作掩护,在后面暗暗发笑。
      就算是不明缘由,他似乎也知道有些事情可以让他放松筋骨了。
      “过来喝酒!”
      只有老师说起话来还是一本正经,分辨不出话里的情绪色彩。
      京乐走上前去,元柳斋重国已经把酒斟好了,不喝酒的浮竹手里也有了杯盏。
      他一面说不敢让老师来斟酒,一面俯下身体来双手接过那酒杯。
      七绪在他身后轻笑着说:“队长难道还没记起来,今天是队长的生日呀!四天前,队长还给七绪过了生日,怎么反而连自己的都给忘记了?”
      京乐知道自己的老师就是那不苟言笑的人,说什么话都是一个语调,所以才会在他进门的时候没有听出丝毫的破绽。
      但是浮竹便是那蓄谋已久的装傻,他昨天分明还见过他,这家伙就是故意不提醒他来着。
      他站在那里,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也朗朗地笑出声来,接过了酒杯郑重地一饮而尽。
      午后的风热浪熏人,他喝着喝着,又想起那无数个偷懒逃课的午后,还有老师严厉的斥责。
      元柳斋重国喝得多了,也渐渐抛却了平素的表情,白胡子下面的肤色开始渐渐发红:“你这混小子,今天生日居然也会忘记……”
      京乐便自嘲地去捋耳后滑落下来的卷发,摸着脸上刚刚冒出来的硬胡茬在那里哼哼哈哈。
      七绪忍住笑,上来帮他把酒添上,于是再谢恩师。
      清酒注到杯子里面,发出汩汩的声音,又让京乐想起那三月水边的集结。
      他就在这水声里寻觅过往的记忆,有轻风拂面,懒散随心。
      不知是谁在那里唱着悠扬的曲调:
      “君当恕醉人,随意东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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