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人物志》清籁残像

2、(石田雨龙)余温

　　就好象刚才下过的那一场暴雨，声势浩大。明明有痛觉发生在脸上，到现在却也只有余温。
　　雨龙泡了杯茶，挪到窗口来坐，茶似乎泡得太浓了，苦里面带着腥味，难以下咽，于是只好作罢。
　　这才感觉到鼻翼间丝丝的疼痛，让他把眼镜摘下来，鼻托上的小圆垫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于是在争吵中，这眼镜才会成为帮凶，做了伤害他的凶器。
　　要是不赶快把散落在地上的针线收拾起来，恐怕以后会被扎到脚的也还是他自己吧？
　　但是他就是懒着，不愿意挪动，似乎刚才的争吵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一样。
　　这样的争吵，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有一回，所以他好像都已经有点习惯的样子，因为这样的争执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在倔强这一点上，他和他的父亲的确非常相像，总以为自己可以说服对方，但其实他们两个不过都是在固执地坚持各自的东西而已。
　　灭却师是没有前途的事情！男孩子成天摆弄针线干什么？
　　父亲翻来覆去的不过是这么几句话。
　　他若是不理会，就被视作是无声的抗议；他若是理会，难免最后又会发展成争吵。
　　母亲说他是雨季里出生的，洪亮的哭声打破了淅淅沥沥的沉闷，让整个产房的人听见了都为之精神一振。虽然那哭泣是婴儿必然发出的第一声招呼，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他都没有轻易得让眼泪这种液体流出过他的身体。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那么坚强的人，因为有的时候师父也会笑他装模作样。
　　“雨龙呢，一直都会做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看起来很可靠的样子。”
　　“师父= =+——”他总是觉得好像被取笑了一样，演变成幼小的心灵里小小的骄傲和虚荣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什么叫做‘做出’，什么叫做‘看起来’。”
　　“呵呵，我的意思是说，有雨龙的保护，师父感觉到非常地有安全感呀！”
　　“诶——”
　　最后的灭却师石田宗弦，他的师父，也是他的祖父，不在人世已经快八年了。而八年之前的石田雨龙，最终不过是躲在树后面目睹了那一场寡不敌众的战斗，被那胸口空虚的怪兽震慑得四肢不能动弹，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在老人面前拍胸脯撒娇吹牛，乳臭未干的孩子，什么了不起，什么可靠，果然只是“看上去而已”。
　　拉满的弓箭上流下来的是最后一个战斗着的灭却师的鲜血，他被那惨烈的战斗气氛笼罩着，浑身发抖，没有办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死神最后还是来了，他们是来观看残局的吗？不过从头看到尾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那个躺在血泊中的身躯，昨天还在教他如何使用弧雀，扭捏地不肯换上他特地为他改良的斗篷，听他发泄对这个世界的满腹牢骚，把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感觉慈爱的温度……
　　“不管是人类还是死神，看到他们悲伤的表情我都很痛苦……”
　　虽然他不忍师父说话时忧虑的神态，但是他还是认为是师父错了，因为死神的脸上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这个世界以外的力量，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粗暴干涉，只要有灭却师就够了。
　　既然他一直在师父那里扮演着索取的角色，那么这一次也不例外好了，那个“最后的灭却师”的称号，就越过了他的父亲，归他所有。
　　“这个世界由灭却师来保护就好，这个世界由我来保护就好……”
　　所以他把引诱虚的饵毫不犹豫地捏碎在空气里面，让那些八年前震慑住自己的凶魔们在瞬间烟消云散。置身虚的包围圈的时候，他似乎有了一种幻觉，好像那才应该是八年前的自己，瞄准——消灭，瞄准——消灭，瞄准——消灭……直到指尖的疼痛已经麻痹，血液成为了与自己无关的液体。那个时候的师父，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就算没有办法生还，至少也要死得有灭却师的骨气。
　　然而这个时候一个身影就这样窜进来，毫无预备地猛踢他的脑袋，皱着眉头说，你还要啰里八嗦到什么时候？
　　黑崎一护，明明几分钟前还是彼此咬牙切齿的对手，这一刻却背靠着他，说要一起战斗。
　　“面对敌人人数太多的时候，背靠着背应战不是更好吗？”
　　他能够感觉到那背后的温度，从一堵冰冷的墙壁变成了有血有肉的存在。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他永远只会这样称呼自己，只是他忘记了在师父健在的时候，其实有无数次并肩战斗的机会。八年前的时候，这个世界上面有两个灭却师，但是他最后躲在了树后面，师父的背后是一堵冰冷的墙壁。
　　“我想变成一个很强的灭却师，然后想保护被虚攻击的大家，这样的话，爸爸肯定也能认同灭却师的！”
　　“我的母亲就是被虚杀死的……我就是想消灭虚……我不想再看到那种情形了……我希望保护很多的人……”
　　“不管是人类还是死神，看到他们悲伤的表情我都很痛苦……”
　　直到这一天，他才明白，原来错的人是他自己，因为他看到了黑崎一护脸上的表情。
　　他们都是嘴硬的人，宁可流干净身上的最后一滴血，也绝不会把心里的眼泪流给别人看。于是他与死神背靠着背，在疼痛中享受着战斗的酣畅淋漓。从黑崎那里，他再也没有听到那句“不要插手”的拒绝，死神里面毕竟还是有少数的特例吧？
　　房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走进来的人是父亲。
　　“还在生气吗？”父亲问他。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继续保持沉默。
　　“明天要去参加缝纫大赛是吧，你就去吧。”
　　“啊？”分明这就是争吵的起因，雨龙却没想到到这时父亲会来让步。
　　“记得我十五岁那一年，跟你祖父说，我不想再做灭却师了，因为我受不了每天无休无止的艰苦修炼和战斗。你祖父并没有反对，只是说，像灭却师这样危险的职业，在他这一辈结束也不错。后代们应该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情了。雨龙，在你看来我只是个想着赚钱的人吧？”
　　“诶？”
　　“哦，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父亲笑了笑，出去的时候带上了房间的门。
　　他们有时会争吵，尤其是在雨龙缠着绷带回来的时候，不过最后总是父亲向他低头，吃饭时悄悄地在餐桌上加菜，晚上临睡的时候，会在门口逗留，留心他是否遵照医嘱上床休息。
　　“可是雨龙呀，希望你也可以理解你爸爸的行为哦，你爸爸也有想保护的东西。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他甩了甩脑袋，站起来去熄掉房间的灯，等待着门口的脚步声安心地越走越远，然后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夜风微微地有一点凉，让他记起刚才房间里暖暖的温度，他想这样的告别方式正好，可以一个人都不惊动，虽然回来难免还会争吵，但是最后一定还是父亲向他低头。缝纫大赛只是一个理由，没有了他和织姬的参加，要拿名次一定是够呛，指导老师到时候肯定会对他抓狂，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