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距离》26005

1、旧事重提

　　现在是凌晨1：17，你好，我叫何宝荣，在福州一家超市做收银员。我的家乡在香港，我的祖辈姓黎，说起来很久之前我也姓黎，后来发生一些事情，改变了许多，包括我的姓名。

　　我试着写一个故事，你看，我妻子在身旁睡熟了，现在世界静悄悄，我能回想起很多事情，想起我几十年的人生，想起我的好朋友及我们的旅程，想起我们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深夜中窃窃私语，还有那盏瀑布灯，灯下的一场嬉戏，那场我刚学会还不熟练的探戈，我还记得下过雨后那片发霉的绿色墙纸，在阳台上的算命游戏，布宜诺斯艾利斯现在应该是下午我要去上班的时间，那时何宝荣睡在我身旁，地球翻转过来后一切都消失了。我女儿和当年的我们一般大，她身上有我们的影子，几个星期前她翻出了我的相册，尘封在灰尘里几十年没再见过的光影，里面有一些角落里的烟灰和桌上的酒瓶照片，大多是两个男人，两个坦诚相见的男人，她说其中有一个很像我，指着另一个问是谁。

　　他叫黎耀辉。我把他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很久了。

　　我拿过那本相册一页页翻着，阳光直射下小尘埃飞舞，我笑着又把那段时光经历了一遍，我告诉她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是我找不到的地方。女儿出去了，轻轻关上门，留我继续在古老世界里沉迷。有天早晨醒来后，妻子说我昨晚一直呢喃自己的名字，怕得她以为我的脏燥症犯了。根本不是什么病，我看到他的影子在墙上的酒馆里，正和一名男子热情拥舞。

　　我曾经很爱他，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我独自回来的原因，我把我爱的人留在了我不爱的城市里。也许我不喜欢他的行为作风，可正是这些当年深深吸引了我，也许是之后经年未见情谊淡却，不过随着时间越久他的身影就在我脑海中刻画得越美，也可能是我的生活又正常启动，我有了一位爱人，却不是我的恋人。他死了，他死在阿根廷了，死在我离开后的不知名某一天。后来我独自回访那里，房东说那间屋子没有人敢住，几十年以前有位叫黎耀辉的人割腕被救回来后不知所踪，随后又有个叫黎耀辉的无故死在那里，法医鉴定后说是绝食抑郁而死，没有其它可疑的东西，老房东口供这两个黎耀辉绝不是同一个人。此后这间屋子只能被当做杂货间，谁都不敢久住。我推门进去，里面的古旧气味闻着反胃，我问房东那个人的物品呢，他说跟着那个一起焚了，不是本国人也没有钱买墓地，只能听天由命。我心里一疼，那个伤疤躁躁不安，我把他困在这里了，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机会回来，与我相爱的人，与我共患难的人，与我走过青春的人，与我分分合合的人，与我相拥入眠的人，而有着我们痕迹的所有物品，混合我们汗味的沙发，修修补补的电视机，一切，在世界里某一天消失了。我不知道，阿根廷的人不知道，香港的人不知道，死一个人就像一片叶子的落下，每天死去的人那么多，谁在乎这一个，我们挣扎而可悲的岁月，一点没留下痕迹。

　　除了我的记忆。我求它慢点忘却，让我写完这个旅程，让我有随时可以翻阅的篇章时，让他永远不要逝去，任它聚分。香港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距离有多长？飞机十几个小时就到达，但我们用了更长的时间，那时候，他叫何宝荣，我叫黎耀辉，是我们的本名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