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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肩绣獬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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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月凉,鸟鸣山幽。
烟烟从裴砚之处出来,学着鸟叫,一路向下而行,俨然一副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
一个大鸦猛地高声鸣叫,划破夜空。接着身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烟烟师妹,这么晚了还没回寝歇息?晚间铃已响,再过半个时辰可就回不去了。”
烟烟定睛一看,是三佘师兄。
他个子不高,站在矮木丛中,一时竟叫人察觉不到。
“谢谢师兄提醒,”烟烟脆生生道,“烟烟脚步快,马上就回去了。”
三佘望了一眼烟烟身后,笑盈盈问道:“师妹刚从小师叔处回来?定是一家人好久不见叙叙旧,我听说小师叔六七岁就上万卷山了。”
烟烟回想起万卷山的高危险陡,下临无地。不禁诧异道:“六七岁的小孩,怎么爬得上这山?”
“上山石阶是近年才新建,从前万卷山还要更凶险些……”三佘又同她闲话了些往事,称赞道,“小师叔的韧力确非常人可比。”
他说着说着,目光移到烟烟的手上,奇怪问道:“怎么,是书院的饭菜不合师妹的胃口吗?”
“哦,这是小师叔送我的枣泥酥,可甜可甜了,”烟烟伸出手去,热情问道:“师兄你要不要尝一块?”
“这就奇怪了,”三佘皱了皱眉,感受到烟烟投过来追问的目光,他解释道:“师妹你有所不知,小师叔从不喜吃甜食。就算是绝顶上好的点心,他也是一口都不会尝的。”
“或许是小师叔口味变了吧。”烟烟心想,怎么能有人拒绝吃甜食呢。
一时之间,海棠糕梅花香饼香薷饮玫瑰酥七巧点心全部涌入脑海,绵绵不断地发出香甜的味道。
“哎呀,”三佘一拍脑袋,也将香甜的味道一拍而散,烟烟回过神来。听到三佘笑道,“看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小师叔新得了满月花入药,此药奇苦无比,定是需要些甜的解解味。”
戒律堂内。
清越长老点燃香炉内的一只细烟,其他四位长老恭恭敬敬地俯首而立。
香炉旁还站了位十七八岁的少年,长身持剑,尽显高贵与清冷。
他身着青衣,却彰显不出任何的生机,只反衬出全身寒意更深。凌厉的双眉无端地叫人生出了几分畏惧,尤其是眉下的双眼,似乎是被冰封了一般,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衣肩上绣着一只怒目圆睁的獬豸,是华清峰的家徽。
传闻中,神兽獬豸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勇绝天下、清平公正的象征。
香炉中,烟雾袅袅升起,在半空中聚而不散。
不多时,烟雾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
同样身着青衣,同样的肩绣獬豸。不同的是——
如果说香炉旁那少年神色寡淡,像一座年轻孤傲的山峰,一柱擎天。
那烟雾中这人便是巍峨山脉,睥睨万物,威压倾泻。
仅仅是一道虚幻的背影,已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五位长老:“莫院长。”
莫砺锋并未转过身来,只是应了一声。
“嗯。”
低沉的声音从半空中落下,似穿透云层万里,越过百丈山峦。
堂中一片雅雀无声,千百只火烛同时跳动了一下。
不知过去多久,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清越战战兢兢地开口:“莫院长,查证过了。锁妖塔异乱当晚,裴砚之确实不在场。”
“我们亲眼见他寻到了满月花,”苍明补充道,“满月花入药奇苦,听说他还买了些枣泥糕。”
莫砺锋揉了揉眉心:“我这位裴师弟,不是素来不爱吃甜?”
“他确实没吃。”清越擦了把汗,“他送给一个外门女弟子了。这个女弟子的登记材料我们看了,同他往常从山下带来的孩子一样,流离失所多年,家乡父母都无从查证。”
莫砺锋叹了口气:“裴师弟还是那么心善。”
裴砚之为寻名药常下山行走,若遇到可怜的孩子,便带回书院做个外门弟子,好歹吃穿不愁。
作为书院的师叔,这点事情莫砺锋还是任他去了。
无论是吃甜还是送人,虚虚实实,弯弯绕绕,总之没有寻到裴砚之半点可疑。
清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此次锁妖塔异乱只是意外,莫院长可以放宽心。”
“未寻到泰山石,如何叫我放得下心,”莫砺锋忧心忡忡,“上古煞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天下再无宁日……你们不可放松警惕,盯紧了裴师弟。”
五位长老齐齐跪拜于地:“有莫院长在,实乃天下之幸。”
广阳性格莽撞直爽,此刻低着头,忍不住说道:“院长,您早就搜过锁妖塔,里面并没有封印煞气的泰山石。就算真的是裴砚之,他进塔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况且他全无修为,进塔无异于自寻死路……咱们还有必要盯紧他吗?”
莫砺锋登上院长那年,别说是锁妖塔,整个万卷山都被他翻了个遍,也没有寻到泰山石的丝毫踪迹。
“哼。”莫砺锋冷哼了一声。
檀香弥漫,烟雾急速上升,将他整个背影笼罩其中。
再散去时,莫砺锋已转过身来。
他面色凛厉,不怒自威。肩上的獬豸瞪着圆目,张开血盆大口。
“裴师弟若真那般无用,怎么会入得了玄蝉那个老狐狸的眼。”
“冬青长老你说呢?”
冬青长老与玄蝉曾为同乡,同上万卷山修行。
她此刻垂眸敛目道:“冬青不敢妄言。”
“罢了,”莫砺锋摆摆手,目光落到香炉旁的青衣少年身上,“寒霖,你的华峰剑法近来可有懈怠?”
“寒霖时刻谨记师父教导,”曲寒霖向前一步行礼,“功崇惟志,业广惟勤。不敢有丝毫松懈。”
自拜入莫砺锋门下后,他再也没叫过对方一声“舅舅”。
因为师父说,练剑修心,应当舍弃一切情感,包括亲情。
断情潜心,方可观天地之理;定心绝爱,才能应万物之变。
只有这样,才能练得好华清剑法,才能担得起华清峰公正天下之责。
“不错。”莫砺锋微微颔首,又问:“与黎岛主爱女结亲一事,事前未曾告知于你,你可有怨?”
“寒霖受师父十八年照拂,一切都由师父做主。”
世人皆知,十八年前,华清峰曲峰主因染急病身亡,只留下孤苦无依的曲夫人和尚在襁褓中的曲寒霖。
曲夫人的弟弟,也就是莫砺锋,帮着姐姐尽心尽力地处理着华清峰的大小事宜。对曲寒霖这个侄子,更是视如己出。
“与黎岛主结亲,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清越长老连忙恭维道。
苍明长老也道:“传闻黎姑娘天生丽质,知书达理,蕙质兰心,乃是天下第一的女子。”
曲寒霖面不改色。似乎正在讨论的不是他的未婚妻,只是一个无关的女子。
他看着幻烟中的舅舅,张了张口,似乎另有心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莫砺锋眯起眼睛:“寒霖,你似乎有话要同师父讲?”
空气陡然凝固,几位长老闻言都噤了声。
曲寒霖平静答道:“寒霖无话。”
沉默良久后,莫砺锋突然笑了笑,语气又变得轻和起来:“师父差点忘了,你母亲无事,你不必担心。”
此次正是因为曲夫人小感风寒,莫砺锋担心姐姐,才离开书院赶去了华清峰。
“是,师父。”
*
春夜渐寒,树影幢幢。
烟烟紧赶慢赶,到寝室时倒也没有误了时辰。
远远地就看到寝室门口站着两人。一个是她今天见到过的徐观梅,只不过当时徐师姐蹲在地上拾花,如今她站起身来,身材高挑,气度清华,一对眸子在黑暗中依然炯炯生光,令人望而生敬。
另外一个是个男子。他背对着烟烟,看不见脸,只觉得气势凌人。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想当慕容小姐的随从,做梦吧你。”
徐观梅没吭声。身后整整齐齐地摆满了花篮。
“说好的一百只花篮,还有十只呢?慕容小姐是看你可怜,整天像只狗一样围着她转,才大发慈悲给你一次机会,”男子双手抱胸,嗤之以鼻,“徐观梅,你不中用啊你。”
“徐师姐,”烟烟将花篮从乾坤袋中放出摆在地上,朝着远处两人招手道,“你的花篮落在河边,我帮你提回来了。”
少女清亮的声音划破夜空,如枝头朝露落入清泉,婉转动听,扣人心弦。
徐观梅显然没料到。她闻言目光一跳,见那少女眉目娇美,神姿秀丽,在月光下冲她甜甜一笑。
烟烟走近些:“徐师姐,我是你新来的舍友,我叫李烟烟。”
“呵,”一旁那男子率先开口,冷嘲热讽道,“还真是流水的舍友,铁打的徐观梅啊。”
徐观梅面色冷淡,容颜朴素。她谁也没有理会,只说到:“既然花篮齐了,我便可以交差了。”
说罢便转身回屋去了。
那男子气道:“就你这臭脾气,你就活该一辈子呆在外门,粗衣麻布,受人指使。想进内门,下辈子吧你。”
明明他自己穿得也是蓝袍。
望着徐观梅高瘦的背影,烟烟眼睛一亮:哇,好酷,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