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莘筱安

2、【第一章】带着我的骄傲高飞远走

　　我渐渐习惯了长门的日子。后位废了，但衣食用度上依旧是皇后级别待遇不变，还比平日少操些许心思。这半个月下来，反而圆润了些，让我身边的人大大惊讶了一把。这废后好吃好睡，放到现代来说，就一幸福的米虫。我也在百无聊赖中怀念起现代的日子。我来到这个世界三十余年，也几乎忘了改变我命运的那场穿越。回想起那时年少轻狂，多羡慕书里那些穿越女主处处吃香。到头来我梦想成真，却被困在小小的长门宫里，真是天妒英才！我笑笑，以排解难以明说的忧伤。
　　其实刘彻待我算是不错。长门宫比起皇宫不如，比一般的富贵人家还是绰绰有余。况且这里除了不怎么说话的宫婢、侍卫，就我一人。院子大了反而空落落，惹人伤感。后花园里有我喜欢的小桥流水。前世我是江南人士，也没见过这么美的园林。怎么说也是无污染原生态。花圃里种了各式各样的牡丹，上到价值连城下到寻常百姓家，倒是投我所好。除了这些，我还发现了刘彻偏爱的紫藤萝。记得那时我还笑他，一天子贵胄竟然喜好这种柔软弱小，一扯就断的爬藤。他嘿嘿一笑，不再言语。今时今日再回顾，不觉暗暗心惊。就是这么不起眼的只能依附大树生存的藤萝，最终将公主府这参天大树彻底折倒。
　　刘彻如今羽翼丰满，再也不需要外人的辅助就能坐稳皇位。他铲除外戚的计划，终于开始着手了。卫子夫啊卫子夫，你总想成为人上人，不肯听我劝告，却不想最终会害了整个家族。只怕你是明白了这下场才那般惶恐。他连我都可以舍弃，又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
　　莫生帝王家啊。

　　我悠闲自在，偶尔感春伤秋的同时，公主府那里却没一日安宁。母亲她终是疼我的，明知道我不会再有恢复后位的机会，还是忍不住拉下老脸想尽办法去求刘彻。然而我明白，我公主府对刘彻的恩已经被他偿还完了。如果不然，公主府早就不复存在，我也不可能舒坦地过我的日子。正因为有刘彻、公主府的暗地里支撑，我才没被下人欺侮，仍旧养尊处优。落水的凤凰不如鸡，幸好我不是凤凰了也没成了落汤鸡。
　　前日里母亲托人送来一封信和一盒子点心。信里无非是开导我不要灰心，好生休息云云，还有就是重金请司马相如写了一篇《长门赋》，希望圣上怜悯我儿。我才想起这茬，也就明白母亲的心思白花了。那刘彻必定是称赞几句文采不错就罢了。相较于司马相如，我还是比较喜欢李白的《妾薄命》。“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不过这倒是启发了我。我终归是不愿在这里虚耗一生的。长门虽好，也是一座囚笼。到底我不可能私自逃跑，怎说也得有刘彻默许。即便是成王败寇，也要走得堂堂正正，一身傲骨。
　　我提笔写给刘彻，顺手借了辛弃疾的词，“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洋洋洒洒先抒个情，也好让他心怀愧疚才能答应放我自在。唯独是愧对辛弃疾一代大家，不过既然是写我的，拿来用用也无妨。最后委婉地表达了愿意远离京城，从此置身事外，桥归桥，路归路的希冀，并保证公主府从此不再过问朝廷之事，交出所有权利，求圣上善待母亲等人。满意地盖个章，就交人送去，并也将我的想法托人转述给母亲大人。不知何时，我也学会了和刘彻打哈哈。事办完了，反而悲从中来。纵使我早有准备，也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纵使我天性淡薄也绝非无情无义。他伤我至此，焉会真正泰然？
　　放下笔，我出了房门，命人把花圃里的牡丹都拔了。
　　诗琪问我，拔出来的牡丹是都扔了，还是返回宫里去。
　　诗琪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公主府跟到皇宫又来到长门，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下属。
　　我也明白那些花糟蹋了可惜，更何况是皇上授命栽植的。便也命花匠小心移植出来，一棵不落都送回宫里去。至于刘彻怎么处置这些个东西也就随他了，红烧、清蒸各随天命。
　　我不知道刘彻是怎么看待我辣手摧花的行为的。我是不愿再与他有任何交集。这片土地，有他便无我。不几日，密旨就下来了，他允我出宫去，但永世不得离开大汉朝一步，不得再嫁他人。我看了直笑，怎么还怕我因爱生恨，投奔他国？不得嫁娶却是情理之中，怎么说我也是后宫之女。
　　随后母亲也来了消息，她是不会反对的，只要我开心幸福就好。
　　是啊。大不了回公主府，堂堂一长公主还能养不起自己的女儿？我欣慰了，至少这世界上还有疼我至此的母亲。

　　在长门留宿的最后一夜，我躺在帐幔里属羊。月光如水照着前庭，半夜的时候，我听到微微一声叹息，无比熟悉。他在帐前站了半宿，天快亮时才离去。我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黑暗里一个衣角，是淡淡的黄。
　　我不敢动弹，怕惊醒了他，也惊醒了自己，只能自欺欺人。
　　天快亮时，我蒙头痛哭，爱伤害彼此至此，已无言语。原来真的无法回头了。原来我还是不甘心。
　　离开长门时，我最后一次坐在这里抚琴，浅浅吟唱：“我不想懂得，不想舍得……”
　　我知道他听得到，知道他明白我的自欺欺人。
　　自此一去，世上再无陈阿娇，再无陈阿娇。
　　不想懂得，我也懂得了。不想舍得，我也只能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