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风月》莘筱安

1、【序】是爱伤害了彼此的自由

　　宫人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唯独我站着，不哭不闹。许是这样的我看起来比疯癫更危险罢，气氛仍是沉重，连空气都似乎禁不住颤抖。只听见宣旨官那呆板没有感情的声音，一字一句，刻骨铭心。
　　大殿之上，风吹过碎发，却再没有那人为我温柔一笑，为我绾这一头青丝。
　　我仍是紧抓住骄傲，站在权力中心。不论来去，都抬着头，如君临天下。尽管我知道他恨我的倔强，怨我的不解人意，忌我的运筹帷幄。我知道，怎会不知道？
　　罢了罢了。似有谁挣扎着叹息。
　　“废后陈氏接旨。”

　　抬轿朝着宫门而去，我端坐着没有回头。这一路虽不像进宫时的热闹却也颇为费神。面对各种各样冷嘲热讽的眼光，亦不得不保持一代皇后的气势与仪态。我是不认输的。
　　索性装装样子是我的拿手好戏，以致和卫氏擦肩而过也面不改色，倒是身侧的卫子夫脸色苍白，接触到我轻蔑的眼神更是不可抑止地惊惶。
　　真是天没天理，人没人性。被废后的是我，她这从犯兼受益人却比我更失意。
　　唯当利公主年幼，不懂什么大人的心思，仍是一脸好奇地偷偷看我。我平日里也是喜欢这孩子的，我和刘彻和她母妃的恩怨总与下一辈无关，于是我微微一笑，不知她认出没有，今日离宫的前皇后就是那个在假山洞里总给她唱歌的“宫婢”——那个“欺负”她母亲的坏女人。
　　想来，卫子夫也是好强的。只不过她懂得收敛锋芒，懂得曲意逢迎，这是我学不来的，也是我终归不愿意学的。我不得不承认，她比我更适合这个复杂的宫廷。她可以从一无所有到一人之下。而我宁可失去所有也不愿为权为宠而改变。我是个念旧的人，陷在回忆里不可自拔。
　　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等得心神恍惚，等得疲惫不堪，等得撕心裂肺。刘彻，这就是你许我的结局。
　　与卫子夫擦肩而过，前路不知还有多少个夫人、美人。庞大的后宫里，多少人等着看我热闹，也终于得偿所愿。我忽然笑了起来，把随侍的宫人吓了一跳。莫不以为我受了刺激不太正常。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我陈阿娇不过是后宫里那人手中第一枚出局的棋子。前路漫漫，皆我不如。那个人，他是天生的帝王！
　　轿子缓缓出了宫门，我还是不曾回头。我比谁都了解，比谁都清楚他的心思。毕竟我伴了他二十七年。这一去，真的是永不再见。
　　我朝着长门去了。那个历史上圈禁我后半生的地方。郝思嘉说过“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的路还要走下去，执着着走下去。

　　夕阳，染黄了宫殿。谁在岁月里失去了什么。他批阅卷文一夜未眠，窗前那一株牡丹开得正艳。
　　她，偏爱牡丹。如火一样傲然。
　　可是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在帝王尊严面前，儿女情长，记忆如花，都脆弱不堪。终究是牺牲了人，捍卫了权。

　　何以不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