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记》林希曦

1、第 1 章

　　楔子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绝对、绝对不会在五月二十日那天晚上加班，哪怕是被处分，被开除，哪怕是永远永远没工作，那天我也一定要按时下班回家……
　　如果不是因为留下来加班，那天我就不会在午夜时分开车回家，也不会遭到那荒谬绝伦，令人绝望的厄运……

　　那诡异荒诞，尽我全部想象力也无法想象的厄运，来得无声无息，全无征兆。

　　第一章

　　那天是五月二十日，周五，天气晴好，风和日丽——令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全无任何诡异预兆。徐晟要去A市出差一个星期，我像往常一样，替他收拾好箱子，絮絮叮嘱，拥抱吻别，然后自己开车上班。
　　到公司后的一切也都很正常，和往常一样忙忙碌碌，还被叫去开了一下午的会。快到下班的时候经理过来说老板急着要看这个月的报表，让我周六加班赶出来。我想着反正徐晟出差了，家里也没人，周六加不如今晚加，于是下班就留下来赶做那个报表。
　　事后我无数次地为这个决定后悔，后悔至吐血——

　　做完报表已接近十二点，午夜的街道很安静，街灯昏黄，我有一点犯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但是我发誓，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发誓，那道强光绝对是突如其来，亮得刺眼，我刹那间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一片强烈的白光……

　　等我恢复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是黑沉沉的夜色。那一刻我有一种记忆混乱的感觉，仿佛想不起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呆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我好像是撞车了。可是撞车的话，我不是应该在驾驶室里的么？难道是有人救了我？
　　我爬起身来，张望四周。我的车好像不见了……可是这是什么？这一大团烂铁是什么？我张着嘴，瞪着眼，抖抖索索地走过去——这，这难道就是我的那辆雪铁龙？
　　我很受惊吓，好端端的车子居然变成了一团奇形怪状的烂铁！撞车也不能撞成这样吧？撞成这样我竟然还没死？我下意识地动动胳膊摸摸胸口，好像没事，不，好像不对……
　　我的手按在胸口，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我的手在抖，我慢慢低下头——
　　我的手按在胸口，按在一个比太平公主还要平坦的胸脯上，按在一件白色的衬衫上，沿着衬衫看下去，是一条不知是黑还是深灰的深色长裤，长裤下是一双方头方脑的男式皮鞋……

　　我听见一声无比高亢无比惊恐的，男性的惨叫声——

　　我慌乱地四处寻找，谁，还有谁在这里？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仿佛正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向我走过来，长头发，白色的裙子，是一个女人，她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了——我听到了比刚才那声更惨烈，更惊恐的惨叫声……
　　这次的叫声还是双声道的，一男一女，此起彼伏——我与那个女人面对面地对着狂叫了一阵子，终于平静下来，同时我也发现，双声道中的男声是我发出的，而女声是她。

　　她尖叫的理由和我相同：我们都看见了自己。

　　她不是她，是我。我不是我，我是他。
　　我和他的身体调换了。
　　我变成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变成了我的样子。

　　我实在无法相信，在现实世界里竟会发生这样荒诞的诡异的事。我很怀疑我是在做梦。一个噩梦。
　　我拉高袖子，对着手臂用力咬下去。这手臂粗壮，肤色黝黑，绝对不会是我的手臂——可是咬下去我觉得疼。
　　很疼。疼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含着眼泪，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我”，惶恐无措。
　　我看见“我”也瞪着我，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操！”

　　“我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他妈的怎么变成了女人？你他妈的怎么变成了我的样子？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么狂暴粗鲁的样子，这样大声地咆哮，以至于声音也变了调，变成一种又嘶哑又尖利的怪里怪气的声音——这样子真是可笑极了，于是我哈哈地笑起来。
　　“笑个屁！”“我”怒冲冲地吼，“你他妈的不许笑！”
　　我一时控制不住，笑得浑身发抖，笑得脸部肌肉抽筋，也不知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心底的恐惧越来越浓——不会就这样永远换不回来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要冷静，我一定要先冷静下来——我双手握拳，深深呼吸，努力控制自己的发抖，尽力用平静的声音对怒气冲冲的“我”说，“我想我们都应该先冷静下来，然后，然后我们来商量一下，”我真是无法适应自己发出这种低沉的声音来，再一次深深呼吸，“我想我们要好好商量一下，对于这件荒谬的事。”

　　“真是他妈的见鬼了！” “我”咒骂着，困兽一般走来走去，走了两圈后返身面对我站定，阴沉着脸，“说吧，你有什么办法？怎么才能换回来？”

　　我被他这句话问得一噎，我靠，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知道怎么才能换回来？这么弱智的问题他还问得这么理直气壮，瞧这居高临下的架势，就跟我是他下属似的！
　　我咬咬牙，OK,不跟你一般计较。我尽量平静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跟你一样，是突然遭到这种变故。我本来正在回家的路上，开车开到一半，忽然前方出现强烈白光，然后就失去知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你呢？”
　　“跟你差不多。”他皱着眉，“也是开车到半路的时候看到刺眼的白光，接着就轰的一声，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挂了。”他低头看看自己，“妈的，这跟挂了也差不了多少了。”
　　我凝神思考，原本以为是撞车，但是现在看来不是那么简单。我问他，“你的车呢？”
　　他往后指指，我走过去，一摸一样的一堆废铁。
　　我低头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或者说是“他”的身体，基本是毫发无伤。白色的衬衫上没有丝毫血迹。我看着“我”，我当天穿的是白裙子，也没有血痕。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问了他一句，“你看一下我的身体，也就是现在你身上的那个身体，”我简直是在说绕口令，“有没有受伤？”
　　他低头看看，动动胳膊动动腿，“应该没有。”
　　我做出结论，“我想我们遇上了超自然力量。”

　　“什么意思？”
　　我解释，“我们原本都在车里，车毁成这样，人却没事，你不觉得这一点完全说不通？更诡异的是我们的身体调换了。这种事从科学角度根本无法解释，只有在神怪小说里才发生过，或者是科幻小说，或者是，”我苦笑，“也许我们其实是生活在一个玄幻世界里也说不定。但是不管是哪种可能，促使这件事发生的都不可能是什么平常的力量，它必定是超自然的，人力所不能及的。”
　　“哈，”他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这世界上有鬼神存在？我们搞成这样是遇到了妖怪？”
　　“也不一定是鬼神，也许是时空穿梭，我们遇到了未来世界的人，”我觉得自己颇有创意，咧嘴笑了笑，“也许是神怪，也许是玄幻，也许说不定是科幻，一切皆有可能。”
　　好端端的我都能和一个男人调换身体，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总之，”我无奈地说，“对于这件事我们完全无能为力。”

　　说完这句话，一种绝望无力的感觉从心底直涌上来，我倚在我那面目全非的雪铁龙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完全无能为力。想不出任何办法。也许只能等待，等待某一天那种超自然力量再次降临，把我和他再调换回来。
　　可是谁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也许永远也等不到，也许我这辈子都只能做个男人，我只能用他的身份，做他的工作，过他的生活……可是徐晟怎么办？我变成了男人徐晟怎么办？想到徐晟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不，我不能失去徐晟，徐晟也不能失去我！

　　“喂，你哭什么，”“我”的眉皱成了川字，满脸的不耐烦，“哭得跟个娘们似的，丢人……喂喂，别哭了，不许哭，我他妈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
　　我愈加伤心起来，怎么办啊，难道要徐晟跟这样一个粗鲁野蛮的男人谈恋爱么？可是我变成了男人，徐晟会愿意为我变成同性恋么？听说GAY都是生理上的，不是想变就能变的，徐晟就算愿意估计也变不成……
　　我越想越伤心，索性放声大哭起来，“555，我本来就是女的……555，你以为我愿意跟你换么……555，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我”翻翻白眼，“哎，刚才不是你说要冷静，要想办法的么？还以为你挺有脑子的，这一转眼就不行啦？女人就是女人。”“我”冲我不屑地撇撇嘴。
　　我抽抽噎噎地回他一句，“你现在自己就是女人！”
　　他噎了一下，“行了行了，别哭了，哭有个屁用，什么人力不能及，什么无能力为，我跟你说，就算真有什么狗屁力量，我也一定能有办法对付它。”
　　我连忙问，“什么办法？”
　　“现在还没想到。”
　　我泄了气，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你别急，早晚会有办法的，我还就不信了，难道我还真能一辈子做个女人？”他倒是恢复得快，之前还暴跳如雷呢，这会儿又那么乐观起来。他拍拍我，“行啦，别垂头丧气的，走吧，先回去再说。”
　　“回哪儿啊？”我看着自己的身体，无限愁苦，这样样子到底是应该回我家还是回他家？
　　“你现在这样子还能去哪儿，”他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跟我走，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