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阿房晚（短篇虐恋）》左融融

1、第一章

　　“大王……”丑时。夜半惊雷，凄厉的雨打在房檐上，伴随着一道尖细刺耳的声音自宫外传来，由远到近，直进了秦川宫。
　　“大胆！” 来人是赵高，他连滚带爬的滚进了寝宫。那缓缓卷起幔帐的少女见赵高狼狈的样子，厉声呵斥，“何事如此惊慌，小心惊着大王？”
　　嬴政置于幔帐之内，着中衣，听见声响这才懒懒坐起了身，撇头透着一丝拉开幔帐瞧着那连滚带爬着跪在龙塌下的宦官，赵高瑟瑟发抖，忙磕头请罪，“奴惶恐，求大王饶恕。”
　　有宫人掌了灯，使得昏暗的寝宫里亮堂了些。
　　嬴政的脸在闪烁的光下影影绰绰，赵高连头都不敢抬，也就没瞧见嬴政脸上一闪而过的狠厉，但很快，他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宿在身侧幽幽转醒来的女人，那柔弱的女子在睡梦柔糯轻唤着大王。嬴政却眼皮都没有掀开，侧身坐起，抬手拢了拢长发，盯着赵高的目光如炬。
　　“何事如此慌张？”声音清冷，在这惊雷飞雨的夜里，听来格外寒冷刺骨。
　　“刺客，刺客从偏殿冲咸阳宫来了。”
　　“啪。”嬴政一掌落在床榻上，他一把掀起幔帐走了出来。宫人忙上前送上外衣。嬴政没有暴怒，而是冷声询问：“芷阳宫那方有什么异动？”
　　赵高这些日子奉嬴政的命令一直守在芷阳宫附近。回想起这些日子来的观察，赵高松口气般摇头，“俪美人……无异动。”
　　大王何曾担忧过几个区区刺客，芷阳宫里住的哪位，才是主上担心的人吧？跟着嬴政久了，赵高怎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嬴政皱起的眉宇渐松，但口中仍然是不放心，“让三更去守着她。”他停顿了一下，抬起的大手顿在空中，叹息道：“不要让她出宫门。”
　　“喏。”赵高退了下去。但很快，一道挺拔的阴影入了大殿，穿过宫人直径来到嬴政下首，一身的铠甲衬地身形更加雄壮。
　　“大王。”来人跪下，俯首称臣。
　　嬴政漂亮的鹰眼扫过地下的将军，嘴角衔着一丝寒意：“刺客如何了？”
　　“回大王，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那替身如今身首异处，刺客以为当真杀了您，此刻正高兴着呢。”
　　“好。既然如此，寡人就等着看看，这幕后指使之人，怎么漏出马脚。”嬴政说完，回身坐立于床榻之上。不过夜半，宫人却早早准备了热水。嬴政穿好了衣服，净了手，沉默的听着宫门外那一道道可怖的惊雷声，如同女人的泣声。
　　&
　　赵高一路小跑着到了芷阳宫门外，守夜的宫人见了他也忙行礼，却被赵高急声阻了。
　　“赵大人，何事如此惊慌？雨落了半身，连个蓑衣也没穿。”问话的是美人身边最得力的宫人，赵智。
　　赵智是聪明人，原本当初跟俪美人一般，是敏代公主的侍女。陪着俪美人一路走到现在，素来跟赵高这等大王身边的红人关系不错，这破天气里急急忙忙赶来，心里清楚怕是出事了。
　　“赵大人，前殿出什么事了？”
　　赵高当然不会说实话，他扭头撇了撇大殿里偷出来的灯光。“美人还未就寝？”
　　赵智叹口气，“今夜天气突变，美人原本早早歇下了，被一道惊雷震醒。这会怕是很难安寝下了。”
　　赵高若有所思，没有多说什么。不一会儿，廊道上走来一行身穿蓑衣手持剑柄的侍卫。来人正是侍卫首领三更。
　　这么一行人突然到美人的行宫，动静不小。自然也惊到了大殿内的黎姜。
　　黎姜今夜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听着外面雷声鼓鼓，怎奈如何也无法睡不下了。这会听见宫门外的动静，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
　　“夫人，吵着您那？奴婢去让他们小声些。”
　　黎姜摆摆手，竖起耳朵听见宫外有人喊了一声：“三更大人。”
　　黎姜微愣，为何这个时辰侍卫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宫里？黎姜心里一紧，忽而想起什么来一般。吩咐侍女：“月暮，你去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喏。”被唤做月暮的女子转身要走，黎姜忙又叫住了她：“等等，你从别处去打听。去大王宫里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这就去看看。夫人您……”
　　“今夜大王……歇在何处？”黎姜仍是不放心，到口的话，问出来还是会觉得难过。嬴政的心她从未了解过，哪怕是她跟他在邯郸城同为稚子时，他受尽屈辱，也能笑着对自己说不要害怕。
　　注意到黎姜眼底的暗淡，月暮轻声说道：“听说大王今夜宿在平阳宫，想来是批阅折子乏了，也就没去别的夫人处。”
　　月暮的话并没有安慰到黎姜。
　　嬴政已经三个月不曾踏入过芷阳宫，他还在气她。也罢了，他本就是天之骄子，被人如此欺骗怎能轻易就原谅。他没有杀了她，已经是最大的仁慈。只是，她不懂，三月来不闻不问，如今却兴师动众的劳烦了几位将军，怎叫她放心的下？
　　黎姜在寝宫里焦急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月暮是翻窗回来的，半个身子都湿了。
　　“如何了？”黎姜忙迎了上去。
　　月暮的脸色难看，浑身发着抖。黎姜心道不好，定然是出事了。
　　“大……大王……平阳宫被吕大人团团围住了，大王，奴婢听说大王被刺客伤了。”
　　“什么？”黎姜捏着月暮的手紧了几分，月暮吃痛的惊呼一声，黎姜这才慌忙松开手，来不及多说话，她人已经走到宫门前，哗啦一声拉开了房门。
　　赵高人已经不见了，三更带着侍卫守在门口守夜。方才在房里，她只听见了动静，压根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况，黎姜正想往外冲，长手长脚的三更一把拦住了她的去路。
　　“夫人，您不能离开寝宫。”
　　“让开，我要去见大王。”黎姜认得三更，他曾是嬴政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三个月之前，她还是赵王安排在敏代公主身边的一名侍女，那时，她听从赵王的差遣，刺杀嬴政。任务失败，便是因为三更。三更武功高强，她们都入了嬴政的局，被一网打尽，没人幸免。师兄和其他人都沦为阶下囚，而她，到了这里，被嬴政一丢，就是三个月不闻不问。
　　此时此刻，事隔三个月再次见到三更，黎姜心里说不清楚的滋味。
　　三更一言不发，始终不肯松动，硬挺挺的站在她面前，只用一双黑眸扫着她。黎姜眸子清冷，回瞪他，三更不知为何，红了脸偏开了头。
　　自知自己不是三更的对手，她将将抬了手又松开了，背在身后捏成了拳头。
　　“你好大的胆子，是奉了谁的命令不让我出宫？吕不韦吗？”黎姜心里气闷，对三更的怨言，想起自己那些沦为阶下囚的同伴，以及嬴政对她……
　　嬴政出事了，他是贴身守卫，不可能不知道。但为何这个时间不去平阳宫却留守在这里。
　　他身形魁梧，整个人挡在黎姜面前，抿着的唇成一条线，刚硬坚决。如同一道墙，完完全全将她的视线遮住了，也挡住了那飘进来的雨水。蓑衣的肩头还在滴水，黎姜低眉咬唇，心里憎恨他曾是嬴政最信任的贴身侍卫，如今不料，也做了吕不韦的走狗吗？
　　“奴才只听从命于大王。”
　　三更的话黎姜无心考证，此时的她哪里听得进别人的话？
　　“我不管你听命于谁，但现在给我让开。如果你非要挡住我的去路，那我也不客气了。”
　　三更这样的男人，死板起来是硬骨头。黎姜的话只让他略略低头，连话也懒得讲。
　　黎姜气不过，抬手就去抓三更。不料，对方的力道之大，差点将黎姜推搡到地。忘记了自己三个月之前受伤，功力消失大半的黎姜错愕的从地上爬起来，挥开了来扶她的宫人，黎姜双眼冒火，三更不动，她抬手便拔出了他腰间的剑，剑尖直至脖子。黎姜在邯郸那些年，被赵王作为刺客培养了多年，手上功夫不弱，但正面对上三更这般武功高强的，也不敢轻易小觑。
　　“滚开！”
　　“夫人……大王的命令，您不能离开寝宫。”两人正僵持着，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消息的赵高带着侍从风一样跑来。老家伙不敢得罪黎姜，只能好言要去劝说黎姜。
　　黎姜气的一把扔掉了剑。赵高这个老家伙的话应该是没错的了，将她看管起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嬴政。
　　可是……他不是受伤了吗？
　　“赵高，你给我说个实话，大王现在如何了？”
　　赵高一听黎姜这话，就明白过来。“夫人别担心，大王……”
　　“赵大人，可是让我好找啊。”
　　赵高的话还未说完，黑暗里突然走出来一道人影，随之而来的还有几道火光，一队兵士将整个宫殿团团围住，弓箭手手持驽对准了黎姜。
　　吕不韦？
　　“吕大人，您这么大半夜的到后宫之地，所谓何事？”黎姜心里猜到了七八分，眼下更加确定嬴政是真出事了。
　　黎姜的话音刚落，三更转身用整个身体挡在她面前。盯着吕不韦：“吕大人，您来错地方了。”
　　“统领大人？这秦宫里有哪一处是我吕不韦不能去的？何来来错之说？”
　　赵高翘着兰花指，怒指吕不韦，“吕不韦，你这是要造反。”
　　吕不韦丝毫不将赵高放在眼里，一抬手就把瘦弱推搡到地，吕不韦有恃无恐，视线掠过三更直视黎姜，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俪美人，请吧。”
　　黎姜张口正要说话，三更再次挡住了吕不韦的视线，“吕大人，没有大王的命令夫人不能离开自己的寝宫。”
　　“既然你冥顽不灵也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吕不韦方才假意的客气已然不存在，眼神怨毒，一抬手弓箭手已经发出第一发箭羽，直指三更的胸膛，却被三更徒手接住，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怦然勃发，箭雨扑面而来。随行的几个宫人身中数箭，当场死亡。
　　黎姜不似其他的宫妃，遇到杀戮惊叫连连。黎姜已经退到门边，她灵敏的躲着那些飞来的箭头，一只锋利的刀锋将将擦过她的脸。
　　“夫人！”赵智惊呼一声，黎姜喘着气回头看了几眼乱窜的宫人，死的死伤的伤，而眼前不远处的三更飞身而起，徒手挡箭。黎姜撇了眼左侧空余的黑洞，那处没有光亮，证明没有吕不韦的人。她如果要趁乱逃，是有机会。
　　此时的黎姜脑海里设想了一万种能逃出去的可能，但转眼她听见宫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抬起的脚顿在半路，黎姜眼一横，咬牙捡起地上的剑，“三更，接住。”
　　突然回头的三更愣了愣，两人似很有默契，他一抬手就接住了那把宝剑。但也在这空挡，一支箭直奔他而来。黎姜不做他想，冲上前推了一把三更，箭头从两人之间擦过，将将擦过黎姜的手臂，宫袍裂出了一条缝，肉眼能看见手臂上的血痕。
　　“夫人您……”
　　“大王是不是出事了？”黎姜捂着伤口，呲牙忍痛。吕不韦如此猖獗的手段，不难让她联想到平阳宫的情况一定不好。
　　三更不说话，只用身体将黎姜挡在身后。
　　黎姜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吕不韦，你不是要我跟你们走吗？”
　　她的话音刚落，果然漫天的箭雨顿时消散了许多。只见吕不韦抬起一掌，所有的弓箭手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还是俪美人大气。”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让我见一见大王。”
　　吕不韦从鼻息间哼出一丝气来，“俪美人当真对大王用情至深，吕某这就带你去面见大王。这最致命的一剑，恐怕还是需要美人来动手。”
　　黎姜脸色一变，脚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吕不韦冷笑出声，没有多余的解释。几个精兵上前押解黎姜，三更一剑刺过去，其中一人当场毙命。
　　“吕不韦，你要让我杀了大王？”黎姜感觉自己捂着的手指缝间已经有血迹。
　　吕不韦哈哈一笑，丝毫没有因为那死的士兵而动摇。“夫人跟我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黎姜抬头撇吕不韦，此人脸上带笑阴险至极。
　　三更被几人缠住，只得匆忙回头来看黎姜。黎姜觉察到他的视线，知道他在告诉自己别上当，可此时的她别无选择，如果嬴政真的被控制了，那她必须去救他，如果他死了……她也应该去看一看，如果这只是嬴政的陷进，她便要去问一问，嬴政把她放在这冷宫里，不杀不问，有甚意思？
　　&
　　平阳宫内一片通明，那外边果然如同宫人所说，兵士已经把持住了没个出口，就算这宫里住的是的神仙怕是也插翅难逃。
　　房门嘎吱一声被吕不韦推开，他率先踏进去，“请吧。夫人。”
　　黎姜杵在门口不动，她冷眼看吕不韦。
　　“夫人难道就不想见一见大王如何死的？”
　　“你到底想如何？”黎姜感觉自己捂住的手已经痛的麻木，伤口一定裂开了好大的洞。但她不能叫出声，只是盯着吕不韦。
　　吕不韦冷哼一声，“堂堂秦王死的不明不白，我吕某人身为乱世枭雄断不能做弑君篡位之时，如此狠绝的事，只怕要美人代劳了。”
　　“你想把刺杀秦王的罪责推到赵王的身上？”
　　吕不韦听了黎姜的话，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夫人果然聪慧过人，难怪大王会对你另眼相待了。去吧，大王能死在你手上我待他不算太差。”
　　说着话，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果真从背后推了黎姜一把，黎姜差点踉跄跌倒。黎姜没有脚软，稳稳站定，一把剑已经送到她眼前，“夫人，大王吃了药，已经歇息了，您过去不用担心吵着他。”听着那宦官阴险的声音，黎姜感觉一阵恶心。
　　“你们给大王下毒？”
　　“老臣可不敢。”那宦官又是一笑，“夫人您请吧。记得下手时，可不要手软哦。大王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如果我不呢?”黎姜别开头，没有看那宦官，而是转头盯着吕不韦。
　　吕不韦笑道：“你怕是现在也来不及了。”所以不管黎姜有什么选择，她都会在之后成为弑杀秦王的罪人。
　　“好。我去。”
　　黎姜伸出手，手掌心里已经满是鲜血，剑放在了她手心也被染红。
　　吕不韦说的没有错，她没有选择。如果是里面那人是真的嬴政，如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找她来，吕不韦无非是要展现一下他胜利者的姿态。内殿里，火折子刚被灭了火芯子，还有冒着屡屡烟。偌大的床榻四周没有旁人，明黄色幔帐内影影绰绰的透着一道人影，那人躺在床上，一截的手腕露在幔帐之外，了无生气。
　　黎姜想起许多年前，在邯郸。那时她们都还小，她是黎大夫的女儿，常出入宫中为各位贵人诊脉。而他是生活在宫中的质子，常被宫中其他贵人欺负。小小的那么一个，躲在角落里可怜兮兮。明明那么小的一个人，却还要强撑着小胳膊对戏弄黎姜的人露出凶狠狠的表情。
　　小时候的他们，是那样的美好。
　　后来，嬴政离开邯郸回到咸阳，他成为了秦国的王。她便再他走后不久，一家满门被抄，是赵王救了她，赵王把她培养成了杀手。许多年后，她听见大街小巷里都在传言秦王暴政的消息，她啊，怎么也想不到秦王就是当年那个小人儿。直到骊山相遇，他一眼便认出了她，却什么都没说，直到她接到行刺任务。
　　她身负使命，早已忘记当年那些情分，剑还是指向了他。她发誓，那一次是最后一次对他下狠心。可如今……她又不得不拿起了剑，指着他。
　　床榻上的人似有转醒的迹象，剑锋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感受到冰凉的剑，猛然瞪大了眼，瞧见了头顶的黎姜，骤然一愣。
　　黎姜也随之愣住。
　　不是嬴政！纵然眼前之人有九分像他，但她也仅凭那一双眼睛认出来，此人并非嬴政。
　　“你是谁……”
　　那人想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吕不韦利用他身边的宦官，下了药，此时躺在床上假装嬴政的人，已然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
　　显然吕不韦根本不知道这是替身，黎姜飞快的在脑子里思考，最终还是抬起了剑，一剑封喉。只怕现在自己不下手，吕不韦也不会放过他。如果自己不下手，如果被吕不韦发现真相……
　　抬起的剑毫不留情的落下，却也在刹那之间，她听见宫门外突然想起一阵兵戎相见的打斗声。还有赵高拔高的声音，“大王到……”
　　有人猛地推开了那扇门，黎姜还来不及反应，扭头却看见那人踏进来的身影。
　　是他……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