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着陆》袁润润

13、第 13 章

　　陆明婷就等她这句话，立即意有所指，“难怪在这个家看起来格格不入。有些东西就算换了个地方，也遮不住出身，也还是便宜货！但是质量过得去将就算了，万一以后质量不行变得后悔了，还是得好好看看学学，下次挑些上档次的大牌货。”
　　这番话绕来绕去，众人都被陆明婷搞得一脸懵，但是听得出她在阴阳怪气，只好面面相觑。
　　她翻了个白眼，亏自己还酝酿那么久语言！高高在上的姿态，没好气道：“嫂子天天背这么便宜的包，难道是在告诉外人陆家没给你钱吗？以前西如姐还在的时候，都不会被这种包出门！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好心提醒你。”

　　陈母脸色瞬间煞白，竭力控制情绪，陈明之呆住了，反应过来后火气直冲脑门，站起来口不择言：“你究竟想说什么？！你凭什么这样说话！”
　　“明明，别说了。回房间去。”陈母冷静地拉住他。

　　兰姨呆若木鸡，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面是温柔大方隐忍的主母，一面是咄咄逼人强势的妯娌。她心底埋怨陆明婷的不懂事，好好的非要针对陈母，把场面弄得不可收拾，又心疼太太是个凡事往心里装的可怜人，明明已经低调至极还要被中伤。
　　却无奈自己就是个说不上话的外人，对焦灼的情况束手无策，只好发短信给老李向他求助。

　　陈明之深呼吸想要平复情绪，转身要离开，一眼就看到了楼梯口的陆堂，目光黑沉沉，两人相视默然无语。
　　陆堂微皱眉头，来到漩涡中心，“小姑，你刚刚不是说要去买香祥楼的烧腊吗？晚一点人就多了，我们先去一趟吧。”陆明婷闻言说好，兴致索然地起身离开。
　　他再柔声安抚陈母：“姚姨，您休息一会，等会晚餐让兰姨操心就好。”，拍拍兰姨肩膀叫她回神。

　　陆明婷瘦小的身子走在前头，发根处藏不住几丝白发，她不勤于锻炼，喜欢闲暇时打麻将，有一点点驼背，包包以前都是每个月不重样，可是今天带的海棠红鳄鱼皮是几年前的经典款。

　　“小姑，”陆堂叫住人，缓缓开口，“只是一个普通的包包，姚姨她没有想这么多，你误会她了。”
　　陆明婷拉紧领口，回头注视他，面上仍有不屑，“我当然知道她没想法，所以才提点她几句，没想到委婉点听不懂，说直接点，就好像我在做恶人一样。特别是她的小孩，原本以为很有礼貌，下一秒就说得我十恶不赦。”
　　“明明他平时不会这样说话，他和姚姨的性格其实很的。”
　　“哼，我才懒得知道他们平时什么样子，你才认识他们多久？我看这两母子越温顺就越古怪，激一下试探他们，才能知道是不是真的好人。”
　　陆堂无语，在他四五岁时，没有妈妈在身边，幼儿园小朋友虽然慑于小魔王的威压，但是家长们是多心眼的，会在背后议论全班的家庭情况。陆明婷偶尔发现后，就主动接送他上下学，其实她的一头浓密黑发非常醒目，每次都会不厌其烦地拉着老师问长问短，故意让其他人知道：陆堂小朋友背后还有个非常厉害、难以糊弄的大家长。
　　“小姑……我我和爸爸都有分辨是非、识人好坏的能力。以后别再说这种话去试探了，待会回去和大家解开误会。”
　　“我又没做错什么，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陆明婷非常不满被人教训，她看着比自己还高的侄子，“小堂，小姑都是为你好，你还是太年轻了。”
　　“明年我就十八了，而不是八岁！”
　　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令她心凉，“原来我才是那个外人，你就当我是瞎操心吧！还吃什么饭啊，别送了！我还要送你表弟去补习班。”
　　陆明婷气冲冲离开，不顾陆堂背后的呼唤，在街口打了的士直奔车站，回邻市去了。

　　实在是一口气下不去，她在车上才慢慢想起，陆家环境布置已经有了大变化，十几年过去，重新多了个女主人，自然会覆盖上新的风格和印记，自己又何必和一个孩子置气，他又不懂，这里不再会是表哥家，而是表哥他们家。

　　陈明之送陈母回房休息，上楼前陈母还不忘照顾兰姨情绪，让她不要胡思乱想，没事记得把陆父的衬衫熨烫一下。
　　主人房的窗台明净，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雪松香味，床褥是温馨的豆汁黄色，大大的衣帽间，她和陆父的衣物紧靠在一起，床头柜上摆放着好几张全家福。
　　陈母开始下意识整理梳妆台，一双纤长双手指甲光滑，无目的地摆弄饰品,,她偏好木质，因为木头沉润感温，厚实无华。
　　“明明，唉……说到底小姑也是你的长辈。”
　　“她说叫她阿姨……”陈明之心底不服，小声嘀咕。
　　“她在小时候照顾过小堂几年，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并不容易的，而且陆叔叔他在夹在中间是不好受的，我们搬家之前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如果调换身份位置，自己会怎么做……”
　　“吵架是没有意义的，把她当成一位重要的客人就好了，待会吃饭的时候，你安安静静的，记得不要再冲动。”陈母揉揉他的脑袋，柔声叮嘱。
　　陈明之乖乖点头，按捺下心底不痛快，他可以看在长辈面子上闭嘴，但是绝不可能给到好脸色，除非和陈母道歉。
　　他在脑海里不停回想起最后一幕，陆堂明明听到了小姑嘲讽的话，居然没有第一个安慰他们，很快他对自己这个想法大吃一惊，这么想人家小心眼了。
　　可是自己也那么大声地吼他亲人，还是小时候照顾过他，非常重要的亲人，他会怎么想自己？他甚至都没和自己说话，他会不会怪自己？
　　陈明之的小人不断在打架，现在的自己好像被放在油锅上煎煮，心里七上八下，心乱如麻。
　　陆父和李叔很快回到家，陈明之默默下楼，留下这对中年组合夫妻在房间说话，关上门，还能在身后听到陆父焦急而温柔的轻声安慰。
　　平静的湖面被人投入一枚石子，泛起阵阵波澜，有些人不动如山，有些人快摇摇欲坠，而他和陆堂，会不会就是友谊的小船快要翻倒，坠落到无尽湖底黑暗深处的人？

　　老天很应景地下起大雨，陆万给妹妹打了通电话，不欢而散，陆堂则直接无人接通，便发了短信催问他在哪里快回家。
　　远处青山郁郁葱葱，即使大雨滂沱，也是云雾环绕，陆堂在山脚下买了把大黑伞，不顾保安劝他在保安厅休息会，沿着小石子路往山上走。
　　整座山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泥泞沾湿鞋子，雨水让打湿裤脚，耳边是哗哗啦啦地雨声，空气里满是湿凉水气，他持伞停留在一座墓碑前面，黑白照片里的女人巧笑嫣然。
　　“妈妈……”
　　男孩任由自己在雨中站立半个小时，半个身子被湿透，巍然不动。
　　天青渐明，雨终于停下来。

　　陆堂蹲下清理祭台，把一束含苞待放的紫罗兰放在前面，这是李西如生前最爱的花，每次和陆父前来扫墓时，陆父都会带满满一大束，外公和自己通电话时，都不会忘记嘱咐自己去看望母亲时带上它。
　　那么多人爱着你还记着你，可是为什么人会死呢？
　　当李西如离世众人悲伤时，他找不到妈妈，开始懵懵懂懂知道生死这回事，总是会思考这个问题。
　　关于李西入的记忆为数不多，他时常回忆起，母亲总是缠绵病榻，而大人们怕小孩被过病气，总是把他放在远处玩耍，隔得远远的。临睡前，陆父再将他抱回床头，由母亲轻柔地念童话故事，其乐融融，虽然时间很短，但还可以说话，用声音安抚温暖他的小小世界。

　　小姑的话，就像埋在冰川下的利剑，暗暗把深藏在表象下的问题掀开。以前母亲的吃穿用度，陆堂已全无印象，如果不是小姑吵架时提起，他甚至这几周都没有想起过母亲。
　　自己过得这么幸福，孤零零的母亲却在这青山白云里冷冷清清。没有人指责他这么做对不对，他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背叛感，是他开始渐渐遗忘，哪怕只是一点。

　　漫长而孤单的成长路上，他想着的是等长大就好，等上大学就就离开家门一个人生活，不用再回一潭死水、一成不变的家。他听过太多周围人议论的，劝父亲再找个好女人日子不要那么辛苦，他习惯了戴着沉重的枷锁一言不发，可是父亲开始了突如其来的新生活，迎来了焕然一新的另一半，他又该怎么办呢？

　　“都是因为陆万，西如才会生下小堂，生完几年的身体越来越差，我当时就不应该让它们结婚的！”古红色门板盖不住外公的大嗓门，被噩梦吓醒想敲门寻求怀抱的年幼陆堂放下手，原路返回。
　　这番话却始终萦绕在陆堂的心上，在同龄人的讨好中置身事外，在父亲的嘘寒问暖中别扭接受，在迎接继母他们的热闹中保持沉默。
　　如果他没见过太阳，可以在黑暗深处认同安全感，可是没有等到他自立门户，他就重新拥有失而复得的美好。母亲，和外公可以原谅他，想要放下，接受新生活的后来者吗？

　　直到后来远赴重洋和外公生活，才知道是老人家骤然失去爱女的口不择言，当事人早已和解，原来只有他，在这十来年里被遗忘，苦苦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