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林呓

47、第三十节 Part 2

　　“我只记得我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只想着赶快追上去，把我想说的话全部说出来。那些话我一时一刻都不能再闷在肚子里。却没想到，唉！”躺在病床上的郑轩叹着气，手里拿着那个首饰盒。他打开，里面的铂金项链熠熠生辉，看得方雨霏也不禁暗暗赞美。
　　方雨霏没想到郑轩夫妇之间的婚变来得这么快，她最近一直纠缠于男朋友的外遇风波，都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办法去帮助他。
　　“我知道这对你的打击一定非常大，这也证明了你对她的爱有多么深，不然你是不会这么做的。可惜她没有看到你所付出的努力，不过我相信她会明白的。你们还会好起来的。”方雨霏只能这么安慰他。
　　郑轩沉默不语。
　　方雨霏知道他此刻内心的迷惘。她感觉到郑轩很渴求得到她有关的帮助，于是她决定就从这里开始，彻底了解这个坚毅男人的内心世界。
　　她装出很随意的样子问道：“你们过去是怎么样的？嫂子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郑轩拿起钱包，看着里面的照片说：“她就是我妻子。我想你已经看过这张照片了。这还是很多年前拍的，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开始确立恋爱关系。”他说话时，嘴角泛着笑意，好像看到了曾经的美好时光。
　　“她很漂亮啊。就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是不是咱们学校的？”方雨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的确是咱们学校的。你见过她吗？很有这个可能。”
　　“你隐藏得够深的！在学校时，我居然都没听说过你有一个女朋友呢。”
　　“我们是在我毕业之后才认识的。那年，嗯，应该是在我毕业后将近一年的时候吧，有一天回学校办些手续，结果就认识了她。”
　　“呀，你居然还回来过一次，怎么没想着见见我们这帮老朋友呢？”
　　郑轩有些歉疚地笑了一下，说：“我是没脸来见你们啊。那一段时期，我一心想要出国到那些国际名校去留学。工作也辞了，全力准备各种考试和资料准备。但实际情况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一年多来，不但心力憔悴，生活也搞得一塌糊涂，心情更是糟糕到极点。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真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啊！”
　　他的神色接着又转为了阴郁。“本来我都想要放弃了，可遇到她以后，情况一下就改变了。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不但在物质上从来没有吝惜过，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持。就这样，我们后来就走到了一起，一直走到了现在……”
　　郑轩没有再往下说。他闭上了眼睛，让自己一个人沉浸在往事之中。
　　看着郑轩一脸木然地在闭目冥思，方雨霏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也清楚他内心一定是在波涛翻滚，但是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是热恋时的甜蜜还是面对感情破裂时的伤痛？
　　其实这二者也没什么不同。当一个人的心灵处于痛苦之中时，不管他有过多么甜蜜的过去，所能回味的也只剩下苦涩的残渣，而且过去越是甜蜜幸福，这时就会觉得越苦。方雨霏明白这个道理，她甚至可以反向推理——如果一个人感到痛苦，那么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因为这证明了他毕竟拥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可是拿这话去安慰郑轩，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方雨霏犹豫着是不是该趁此机会撬开郑轩的心扉，又担心这个时候再问起他们的婚姻状况，那不是火上浇油吗？说不定郑轩更加不愿意开口呢。
　　还在她小心翼翼地推敲遣辞用句时，从病房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她紧蹙着眉头看着房间里头，迟疑地慢下了脚步。
　　方雨霏一见来人，突然间怔住了。她一下就认出她来，这不是韩嘉铭的那个所谓“网友”吗？虽然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活生生的人，但那么多张从多个角度拍摄的照片她早就翻看了很多遍，又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方雨霏感到一阵窘迫，好像一个欠了一屁股债而到处躲藏的人见到了债主一样。同时她又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真的认识自己，追到这里来了？转念又一想：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一个第三者还能把我怎么样吗？
　　方雨霏扬起头，做好迎战的架势。可这时却听见郑轩说了一句：“你来了？”这是在冲着来人说的，然后他侧过头来对方雨霏又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妻子，施晓曼。”
　　方雨霏只感觉脑子里“嗡”地一下，她张大了嘴巴，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叫施晓曼的女人，好像看见了世界上最古怪的一个人。这时，她才猛然意识到，郑轩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不正是眼前这个人吗？只不过那时的她要显得年轻许多，头发也很长，那种神态气质都和眼前一脸憔悴的施晓曼有不小的出入，怪不得没有立刻就认出她来呢。
　　她是郑轩的老婆？那就是说……方雨霏的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不会又是在做梦吧？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结果“哎呦”一声叫了出来，把一旁的郑轩吓了一跳。
　　“我没事！”方雨霏急忙掩饰。看来这是真的。不过她刚才还有些斗志昂扬的神气劲儿立刻变成了战俘一样的垂头丧气，一心只想着开溜。
　　施晓曼见她这样一种忽高忽低的表情看着自己，不明就里，狐疑地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丈夫。
　　郑轩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眼神中的变化，他指着方雨霏向妻子介绍：“这位是我的老校友，哦，对，也是你的校友……”
　　没等郑轩说出自己的名字，方雨霏“腾”地站了起来，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叫我霏霏就行。”说话时可以把嗓音搞得有些含糊，末了还“咳咳”了两声。
　　施晓曼冷冷地握了一下手，谨慎地问了一句：“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方雨霏慌忙应付着：“可能是在学校见过吧，所以觉得有点面熟。”看到施晓曼仍然一脸的怀疑，急忙说：“哦，你们谈吧，我就不打搅了。”也不等两个人怎么反应，拿起自己的小包就走。
　　郑轩感到很奇怪，说：“不碍事，你再坐一会儿吧。”
　　可方雨霏哪里还有心思留在这两个人身边。她胡乱找了个借口：“我家里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们改天再聊吧。哦，不对，是我们……”话也没说利落就匆匆忙忙跑出了病房。
　　一跑到走廊，确信自己已经消失在两个人的视野里，方雨霏收住了脚步，做贼心虚般地舒了口气。她悄悄靠在病房门边的墙后，仔细听着里边两个人的动静。
　　好一会，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你忙，就不用总过来看我。”郑轩终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违心话。
　　“我给你拿了几张唱片过来。是你最爱听的。”
　　“医生说我没什么大碍，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然后，又是好一阵的沉默。
　　他们都没有提起自己。方雨霏悬着的一颗心暂时落了下来，只是这一落却没有回归到一个踏实的地方。她还在向下沉落。
　　方雨霏看着走廊对面的墙壁，那里是一片单调而空洞的白色，软弱无力，一如她的意志。
　　她正在向下沉落。她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拉着她向着马里亚娜海沟的深处沉去。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是她知道它很沉重。它正紧紧地缠住她，死死地拽着她，让她无法继续停留在那个曾经让她欢笑、给她希望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的这片白色，就好像是悬浮于水面之上一抹孱弱的光线，而且变得越来越黯淡。她继续向下沉落。渐渐地，她的呼吸似乎被又苦又涩的海水所充塞；耳畔里原本纷乱的各种声响也被闷成呜咽一般低低的噪音……
　　或许她应该挣扎着让自己重新浮出水面，或许她应该大声呼喊着以抗拒那正在吞噬自己的恐惧。然而好像知道自己的软弱无力，又好像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牢牢地抓住，也没有人会过来把她来起。方雨霏所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向着那似乎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孤独地坠落。
　　突然，有人将她拉了出来，她感觉到了浮出水面的瞬间身体的晃动。
　　“小姐，你没事吧？”方雨霏听到了一个声音。有人在对她说话。
　　方雨霏睁开眼睛。眼前，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正俯视着她，并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方雨霏注意到，他身上的白大褂和后面的墙壁是一样的颜色，但并不单调和空洞。
　　原来自己还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里。方雨霏的意识也跟着浮了起来。背后的墙、脚下的地都是那么的坚固而可靠。又看了看周围：她还在这里，就靠在医院走廊的墙边站着。哦，不对，她并没有站在这里，而是——蹲在这里？！
　　方雨霏感到有点奇怪，自己怎么蹲在地上了？莫非刚才她真的往下沉落过？只不过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
　　“我很好，谢谢你。”她的声音还有些微弱。
　　医生放心了，他站直了身体，然后用很小心的口吻说：“那你现在可以放开我吗？”说着，轻轻拉了拉白大褂。
　　方雨霏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居然正紧紧地抓着他的下摆。
　　她的脸立刻就红了，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手呢。
　　方雨霏赶忙松开手，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啊，我……我刚才……其实……”她到底想要解释什么呢？还不如赶快跑掉呢。
　　于是，方雨霏很狼狈地跑开了，一直跑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