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央》柴羽秀

3、第 3 章

　　夏幼薇捧着一碗粥端到床头柜上，轻唤，“何纪恺，何纪恺。”
　　他睡得并不熟，完全不同于前两天的昏昏沉沉，很快便睁开了眼睛。
　　“你今天已经可以吃半流食了，起来吃一点吧。”
　　何纪恺睡了一会儿刚刚对夏幼薇不满的火气也都灭了下去，半梦半醒间顺从地点点头。夏幼薇拉开窗帘，慢慢把床摇起来固定好。又小心地边扶着何纪恺的背边用另一手把枕头倒过来竖着，好让他靠得舒服些。
　　“有没有弄痛。”
　　“还好。”何纪恺长长吐了口气，刚刚腹部伤口的拉扯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恢复体力，多吃点好得才快些。”夏幼薇说着端起粥，很自然地舀了一勺就往何纪恺嘴边送。
　　何纪恺一呆，连忙把脸别过些，“我自己来。”
　　他还是接受不了一个陌生人如此亲近的举动。
　　夏幼薇只把勺子往前送了送，笑着说：“不要拒绝任何人的好意。”
　　何纪恺低头望望自己，右手打着石膏，左手牵牵连连地插着输液管。如果夏幼薇用一副关切的样子说些什么你受伤了，你自己吃不了之类的话，他真的是非要用行动证明自己可以来给她看的。可是她却只是用轻松的笑容轻描淡写地劝了这么一句,反而让他发不出脾气。
　　“快点张嘴啊！”夏幼薇的手仍直直地伸着，略带娇憨地催促。何纪恺迟疑了一下，板着脸吞下了夏幼薇递到唇边的粥。
　　才吃了两口，何纪恺停了停，故意把眼神瞟向别处，“那你自己呢？”
　　这傻瓜上完夜班也不回去休息，总不会连饭也要忘了吃吧！
　　夏幼薇歪歪脑袋，“我等下去楼下餐厅买个面包就可以了，很快的。”
　　“我真的没关系，你……要是一定要留在这里，可以吃了饭再来。”
　　夏幼薇真的很喜欢笑，但是从跟何纪恺说第一句话到现在，这个笑容是最真心和舒畅的。这个冷冰冰的家伙果然不像看起来那么讨厌!
　　“你自己先吃完再说吧，吃得多好得快哦！”夏幼薇轻快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饮食疗伤理论。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病房门外向内看，心中大概只会留下这样一个温馨无比的印象——美貌的年轻女子捧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说不定是自己亲手熬成），正仔细地一口一口喂给受伤的心上人。同样年轻的男子因为这份关爱，表情柔和而宁静，丝毫没有伤重的痛楚神情。两个人本都长得精致，在阳光的映衬下真好似一幅充斥着幸福味道的剪影。
　　的确有人正目睹着这一切。唐绍衡放心不下夏幼薇，从办公室出来便直奔病房，他只想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回去休息。他刚确定的心思他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夏幼薇是不是也喜欢他，他还不敢肯定。虽然这一年来他们都走得很近，曹曦婷甚至提起过抗议。他还是觉得应该慢慢地，循序渐进地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意——他不想再把她当朋友。他相信，这样才是最自然而美好的。
　　而此刻！
　　唐绍衡当然不至于幼稚到胡思乱想，他很清楚那只是个陌生的病人。可是，如果靠在床上的是个老人，是个小孩，或者只是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不是看上去跟夏幼薇这么相配的一个人，只要他们中间不会充斥这么温暖的气场。他也许都只会欣赏地看到夏幼薇的温柔与爱心。可是，这样的两个人，还是在一瞬间让他产生了错觉。仿佛，他们真的是就是理所当然的一对。
　　有时候，两个人是否相配真的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既不完全因为家世背景，也不完全因为相貌气质。就好比唐绍衡跟曹曦婷，两人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相配的，可那只是因为他们很合适。就好比把他们放在天平两端，一定会是最平衡的。但随时都可以由另一个条件相当的人来代替其中的一个，得出的结果仍旧会相同，同样会相配。
　　唐绍衡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敲了敲门。他没必要回避，夏幼薇只不过在照顾一个无人看护的病人而已。
　　“唐大医生？”夏幼薇抬起头，刻意做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查房？”
　　她很清楚现在是午休时间，也隐约了解唐绍衡一定是来找自己的，却还是忍不住开个多余的玩笑。夏幼薇觉得自己跟唐绍衡之间总是隔着些什么，她的确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但并非知己。因而她在他面前总是更喜欢玩闹些，这样的关系既亲近又不用流露太多的真情实感。
　　“我想……我来找你吃饭的，现在就去吧。”
　　夏幼薇低头看了看手里还有大半的粥碗，不免觉得唐绍衡今天唐突得奇怪。明知道她喂何纪恺的午饭正吃到一半，叫自己怎么回答得好。如果说好的话何纪恺怎么办，如果说不好又是不给唐绍衡面子。
　　“不用了，我吃面包就可以了。”
　　唐绍衡听到这句回答，更冲动道：“不行，总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夏幼薇颇为尴尬地看了何纪恺一眼。他的表情倒好象没有什么不高兴，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唐绍衡。
　　今天是怎么了？唐绍衡向来都是礼貌得体，甚至于有一点点过头了。今天怎么会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夏幼薇不及细想，只好先安抚他，“好，那等我先……”
　　“护士小姐，我吃饱了。”何纪恺提前截断了夏幼薇的话，“你先去吃饭吧！”
　　夏幼薇知道他不过是为了顾全局面，也不好再说什么，把餐具放下站起身来。“我先帮你躺好再去。”
　　“不用了，我还有事要请唐医生帮忙。你还是先下去的好。”何纪恺说着眨眨眼。
　　唐绍衡全副心思只在夏幼薇身上，听到何纪恺提到自己不由愣了愣，“什么？”
　　何纪恺看到唐绍衡失魂落魄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向靠右手边隔张床的卫生间努了努嘴代替回答。

　　夏幼薇早已会意，还担心何纪恺刚刚因为不好意思说才憋到现在，爽快地迅速撤离了病房。
　　女主角一离场，唐绍衡反而迅速抽离了对何纪恺的反感情绪，又把眼前的小男生只当成了普通的病人。对，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刚刚到底是怎么了？居然跟小孩子计较。何况，从他入院到现在的情况以及他的朋友看来，不过又是一个脑袋空空的无知混混的可能性最大。唐绍衡几乎立刻就懊悔了自己的失态，四岁的年龄差距同样支撑着他的心理优势。
　　“那个美女还不是你的女朋友吧！”
　　唐绍衡惊讶地望向轻浮地扬着嘴角的何纪恺，他想说什么？
　　“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上我呢？“
　　“你胡说什么！”唐绍衡变了脸色。
　　何纪恺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两声脸上又抽搐起来，明显是牵动了伤口。
　　“我开个玩笑罢了，医生你何必这么激动呢！我还想活命呢，可不想因为抢了你的女朋友被你报复。”
　　“别胡说八道了。”唐绍衡不满地暗想，夏幼薇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真的护理得了一个男人，像解手这种事还不是要再另找别人帮忙。实在是浪费时间罢了。
　　唐绍衡一掀被子，有东西“啪”地掉到地上。他捡起来，认得是夏幼薇的素描本，不由会心一笑——这丫头，还真是争分夺秒。他斜睨了半眯着眼睛一脸因为耍到他而得意的何纪恺一眼，觉得让他等等也不过，便自顾自打开了素描本想看两页。可是，本子很自然地翻到了今天夏幼薇花了很长时间画的那张图。
　　唐绍衡发现，画中的少年有着跟何纪恺相同的脸。

　　夏幼薇匆匆走进底楼的食堂，她要快一点吃完饭回去。43号床是她揽上身的，不能牵连着唐绍衡，他的午休时间不多。
　　“夏幼薇，过来这边坐！”
　　“好。”
　　曹曦婷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盘中的饭粒，“你昨天不是值夜班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去？”
　　夏幼薇敷衍地一笑，“有点事。”
　　她们两个虽然中间有唐绍衡这座桥梁，可两个人性情并不相投，何况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护士，总有些隔阂。平时根本玩不到一起，更谈不上有多少交情。虽然曹曦婷跟唐绍衡是同岁，比夏幼薇大不少，可大概是由于从小家境优越，读书工作又顺当的关系。曹曦婷颇有些不识人间疾苦的味道，性格相当地天真单纯。很多时候，反而是夏幼薇看上去更像个姐姐。夏幼薇既欣赏不来她的直率冲动，她也总觉得夏幼薇有些过于温婉，她认定这样的人总是有些假的。
　　曹曦婷自觉无趣，低下头也不再问，
　　“曹医生，”夏幼薇有些犹豫地斟酌着词汇，“今天上午，你们忙吗？”
　　“不忙啊，天下太平。”
　　“那唐医生……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夏幼薇试图为唐绍衡今天的情绪找个合理的解释，她尽量逃避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猜测。一直以来，她跟唐绍衡的友谊都维持得很好，不多不少，刚好能够互相鼓励和分享欢笑。她一直相信男女间的纯友谊，唐绍衡跟曹曦婷不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吗？
　　曹曦婷警觉地望了夏幼薇一眼，“是不太对劲，怎么忽然提起他？你刚刚见过他吗？”
　　“嗯，”夏幼薇闷头喝了口汤，勉强转换着话题，“你们很累吧，我看唐绍衡好像都打不起精神。”
　　曹曦婷懒得多言，淡淡回了句，“再累也是我们自己选的职业。”
　　夏幼薇怎么会说出这么无聊的话！算起来，她在这家医院的资格还比他们两个更老些。何况，她自己做护士绝不比他们这些小住院医轻松，怎么忽然会来感叹他们的辛苦呢！这顾左右而言他也太明显了些，她想问的不过就是唐绍衡的心情吧。
　　曹曦婷当然也发现了唐绍衡今天的确有些不对劲，他一向是温和自信的，今天跟她说话时，眼神却总是闪烁着，似乎完全陷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看来是跟夏幼薇有关了，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了吗？
　　想到这里，曹曦婷不知不觉地把手中的筷子紧紧攥在手心，压出了几道深深浅浅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