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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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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音之在敦煌府里捂着胸口吐了两口血。两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的谭烟却完全没有理会其个中含义,反倒是觉得心里舒畅了很多。
她如今脑子里就想着追去看看秦落衣,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埋的是什么药。她一路飞奔,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大抵是因为澹台音之的暗示让她觉得秦落衣有事情在瞒着她。或者是因为澹台音之说,她的心思压根不在秦落衣身上,所以她急于证明。
但无论是哪一个理由,谭烟的小火山爆发都是因为音之的某一句话。
谭烟飞奔出府,在街口的拐角处发现了秦落衣的身影。那道青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显得尤为清隽。谭烟也随着人群往前挪动,眼神直直地盯着秦落衣跟着他往前头。人群像是万千丘壑般将他们分割开来,谭烟脑子涨得很疼,脸上也烧红了大块,硬撑着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头前的人才渐渐地少了起来。谭烟念及秦落衣一向为人谨慎,也不敢跟得太紧,就远远地猫着看着跟着。直到他拐到了一座青砖石瓦的小院前。秦大人顿步叩门,开应门的是一个穿着鹅黄布衫的姑娘。
谭烟的心腾得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可惜她站得远,那小院门前也没有点灯,实在分辨不出那姑娘模样如何。待两人进了门,谭烟才颤巍巍地翻墙进了院子,猫在石井后头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两道人影。
秦落衣进了屋,坐了一会,才开口道:“还习惯敦煌的水土吗?你是生在富贵地里的人,恐是受不了这般苦的。”
难得秦大人好言好语地同人说话,可另一道人影却半点也不领情。却见人影晃了晃,在窗纸上就消失了。
秦落衣倒也不尴尬,端了桌上的饭菜往前走了两步道:“我知道你恨我把你劫到了这里,但我也是无奈。若是不劫你,你是也不会跟我来的。话说回来,你要是不随我来这里,你自己也知道早晚会送命的?”
那人又不说话,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秦落衣见这样又说道:“你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日日来看你,便是石头子也有被泡软的一天。毕竟我们旧时相识。你也该多想想往日的情分。”听那酸腻腻的强调,真是叫人恶心。
谭烟也见过秦落衣轻声细语说话的样子,但万万没有想到是对着另外的姑娘!方才说的几句话就像是修罗少卿把秦落衣钉在墙上的铁钎一样,一枚枚地扎在谭烟的心里。
她冲动得想要冲进去看一看里面到底藏了个什么样子的狐媚能把秦落衣迷得七荤八素。谭烟扶着石井打算一箭步冲上去,可身体里的热量像是要冲出胸膛一样得难受起来。她只得盯着木门慢慢走去,没有两步就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脚。
是一条细长的红色细线,另一头上牵着一串银铃。绳动铃响,屋子里的人顿时高度警备起来。秦落衣吹灭蜡烛出来查看。刚一出门就跟挺着脖子一脸醋意的谭烟打了个不偏不倚地照面。秦落衣是何其有筹谋的人,知道谭烟一定是一路尾随而来,也知道谭烟端的是正堂夫人来抓狐狸精的架势。
这类事,早年间在朝廷见得多了。为夫应对时第一招就是决不能输在气势上。秦落衣那脊背挺得笔直,面带三分桃花笑道:“谭烟,你怎么在这里?”以退为进,先听她手上有多少证据。
没想到,谭烟什么也不说直接往屋子里去看狐狸精。秦落衣伸手一拦,没拦住,再用身子去挡,算是止住了谭烟的去路。秦落衣不紧不慢再开腔:“好端端怎么生气了?”猫偷腥不要紧,要紧的是擦干净嘴巴,还能理直气壮地把不是放到对方头上。
谭烟实在笑不出来,用力一推,打算武力解决:“里面的是谁?叫出来看看。我要是真想进去,你也拦不住我。”谭门主发起脾气来,自然是十个秦落衣也打不过的。但可巧的是,秦落衣还有张能招架得住的嘴。
“一个你见不得的人。谭烟,你不要任性。”
谭门主两道眉毛往上一吊,这一天她吃了多少哑巴亏,心里有多少的苦楚和难受没人知道。原本秦落衣是她感情最后的寄托,不曾想他这个男人也学人家左拥右抱。谭烟的怒气和羞愤将她的理智冲散,她一狠,手刀劈将过来就冲秦落衣毫不留情地出了。
秦落衣没有躲,谭烟也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叫谭烟最害怕的声音却悠悠然地说道:“落衣,九嶷山的顾女侠你可替我照顾好了?”
两人一回头,一人一头冷汗,一人一脸暴怒。
万世恶鬼也吞不掉的敦煌城主却还优哉游哉地从院子里走来。原本那件染血的月白衣衫已经换成了一套紫黑色的祥云暗纹长袍,但里衣的领口处还能见到一点血迹。澹台音之走得坦然,眼神更加坦然地扫过两个人,责备道:“落衣,你真是不小心。幸好今天跟来的是谭烟,要是别人,要就功亏一篑了。”
秦大人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对曰:“是我疏忽了。”
谭烟眼神狐疑,问道:“音之,你不是说我如果我跟过来注定是要伤心的吗?那里面什么时候变成了什么九嶷山的什么女侠了!”
澹台音之粲然一笑:“九嶷山的顾女侠论武艺论学识都在你谭门主之上,见到这般才女同落衣在一起,你不是要伤心吗?”大城主也是舌灿莲花的主,一番话顺过来能叫谭烟对秦落衣起疑心,倒过去能暗地里骂谭烟没气度爱猜忌。
谭烟眉头一蹙,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倒是我小肚鸡肠了。那好,我进去给女侠配个不是。”谭烟说着就往里走去,在掠过澹台音之身侧的时候,她压低声音道:“我是越来越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暗地里变着法子拆散我们,如今得了如此的一个好机会有挺身而去帮落衣说话。音之,你要帮落衣,是吗?好,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怎么帮。”
澹台音之且笑不语。谭烟解恨地往里面走。秦落衣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院子本来就不大,谭烟的脚步在这一刻显得尤其地大。秦落衣知道谭烟跟里面的人一见面就会出大事,思来想去宁可让谭烟恨自己也不能让两个人见面。于是,秦大公子刚一伸手,话还在肚子里,却只听砰地一声。
澹台音之在一帮拍了拍手道:“醒了别告诉她是我下的手。回头她更恨我。”
秦落衣心里有愧,赶忙去扶谭烟,却见她脸红得像是像是火炭一样,知道不好:“不对劲,她像是着了风寒,得赶紧送回府里叫大夫看看。”
澹台音之也面有焦色,却开口问道:“有些女子落红之后,会受风寒。落衣,是不是你方才在……?”
话音未落,就见一直躲在屋子里的那人冲了出来,看着怀抱谭烟的秦落衣,大声问道:“刚才澹台城主说的是真的吗?!”
秦落衣也顾不得解释更多,将谭烟交到澹台音之的手里道:“音之,你帮我把谭烟送回去。她醒来后,千万不能告诉她住在这里的人是谁。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秦大人握了握莫逆的手,又轻声加了一句:“今日多谢你解围了,不然,恐怕我真的招架不来了。”
澹台音之无害一笑,把谭烟横抱起来:“我们之间,何必说这种话。对了,我之前收到奏报说,明尊下天山了。”
那话说得云淡风轻,但这个消息的确如同晴天霹雳。秦落衣多少有些错愕:一辈子从来没有踏入过中原的明尊竟然因为敦煌而下了天山,由此可见,朝廷对摩尼教开出的条件绝对是超乎想象的优厚。
“要是明尊不来,我还真打不起精神跟他手下的五使斗。我一会回去就去找你商讨这件事情,你快回去吧。”秦落衣扫了眼房门头的人,觉得有些头痛了。
这时候,站在屋子门口的人,以后对秦落衣虎视眈眈,恨得牙根也咬碎了。在澹台音之转身出门,稍带把门关上的之后,这个被藏起来的狐媚的剑就已经驾到了秦落衣的脖子上,恶狠狠地问道:“你跟谭烟做了什么?”
澹台音之在门外听到里面逼问的声音,停下来想了想要不要在回去管管这件事。可低头一看怀里的谭烟睡得十分痛苦,就也顾不上秦落衣的事情,雇了辆马车回到了府里。
五个大夫轮流搭脉,一起商讨开方子抓药,搞得从阎王手里夺人命似的。归根到底是澹台音之把这件事太严重,还一直守在边上,还手把手地喂药。书房那头跪了四五个家臣要报事情,下人一遍遍地来催,澹台音之楞是一步也没挪,就是铁了心地守着谭烟把药吃完了,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等谭烟醒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一片灰蒙蒙的光景。等再清醒了些,才发现自己睡在床帐里头,外面有人压着声音在说话。这两个人的声音,一听就分得清楚,一个是恶魔,一个是色魔。谭烟满脑子冷汗,打算继续装睡。翻了个身,耳尖的秦大公子就特别殷勤地来掀帘子。
“醒了?还好吧,怎么自己不舒服也说呀?”
谭烟咳嗽了一声,懒得理他,心想着无事献殷情,保准非奸即盗。
“谭烟身体吃得消吗?吃得消得话,我们带你去个地方。”秦落衣眼神定定。
谭烟捂着嘴巴忍住了咳嗽,心想必定是个顶顶要紧的地方。不然,自己现在身体还这么虚弱的情况下,落衣是一定不会让自己离开床的。她摸了摸头上,已经不再出虚汗了,就点点头:“我没事。”
然后,谭烟就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出了门。秦落衣开路,澹台音之断后,谭烟走在中间。这一走就出了府,上了车,再走着,就见破晓的晨光下,两扇巨大的城门矗立在了面前。
“我们要出敦煌城吗?”谭烟问道。
“不是,我们要上城楼。”秦落衣回答道。
三人一起下了车,上了城头。秦落衣一路扶着,生怕谭烟被风一吹就飘出了十万八千里。澹台音之脸上没有笑意,也没有其他表情,远远地跟在后面,眼神看着别处。
清晨的风从锯齿般的城头上抚过,也变得尖利起来。谭烟被秦落衣半抱在怀里,说是为了替自己挡风。而城墙的另一端,澹台音之远远地站着。那身紫黑色的暗纹长袍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不知不觉中,谭烟的余光扫过澹台音之的额头,他的嘴唇,他微微扬起的下巴。
秦落衣捏了捏谭烟的手,说道:“烟儿,你看城楼下面。”
谭烟的目光顺着下方投去,毫不意外地,她的眼神里出现了震惊。
天际苍茫,风沙连天。在苍天与黄沙相接的敦煌城外,竟然在一夜间聚集起了一片茫茫人海!通过那些显眼的白色外衣,一看便知说崇尚白色的摩尼教教众。教众们盘腿坐在青石城墙下抬起头看着老天的脸色。摩尼教的教众在这一个夜晚里积聚起来,从三万到十万到十五万,大都延续之势。素白的衣衫包裹着愚昧的民众。他们带着信仰,等候在敦煌城外,等着他们即将到来的明尊。
信仰是支撑意念的动力,而无知的信仰往往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剑刺伤别人伤害自己。
城墙下或伛偻或年轻的脸孔上浮出虔诚的表情,大都气吞敦煌之势。他们嗫嚅着什么,嗡嗡地声音像是僧侣们的吟诵生。
“他们说的是,澹台无道,敦煌失助。”秦落衣解释道,“这些教众在一夜之间聚集起来。估计等到晌午的时候就会发动第一次进攻。除非有明尊的发话,不然他们会将敦煌围得死死得,直到我们都饿死在城里。”
“围城?”
“对,围城。或者短兵相接,或者进攻都有可能。可他们都是信众,不是士兵,敦煌的军队不能对他们进行反击。最多只能驱赶,不然就是屠杀平民。”澹台音之把着腰间的长剑走过来。
“朝廷的伎俩很高明。摩尼教的人在拖延时间,一直拖到朝廷来人。到时候,敦煌要是守城不开,就是造反,要是开,敦煌大权就必定落在皇上的手里。”秦落衣补充道,“情况比我们想得要糟糕得多。”
“你们就没有什么打算吗?”谭烟也有些着急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秦落衣皱眉不展。
“有,但是这件事情,要你来办。”秦落衣面色凝重。
“我?”谭烟眼神一怔,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