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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大殿里的气氛一如笼罩在澹台音之身侧的黑暗般浓得化不开。

      敦煌城主蹙了蹙眉,冷睨着秦落衣,脸上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一丝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音之略显疲倦的声音:“未初你到正堂大殿里等我。”澹台音之说着把双手一松,又径自地合上了双眼,一副不想被人打扰的样子。

      谭烟应声摔在地上,露出恐慌的神情。她很确定自己在黑暗中看到了音之的笑容。那是一种带着玩味和一切都在我掌握中的绝对自信。谭烟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冻结在了音之的笑容里,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心里藏着什么秘密?

      后脊梁窜上来一股凉意,谭烟不愿再多想更不愿在这个鬼地方多留片刻。她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出殿。那肩膀将将擦着某人的手臂。一带一送两人都站在了殿外。她不由地顿住了脚步,不是因为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而是因为秦落衣竟然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没有一丝尴尬地开了口:“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

      “什么大碍,只是还要再将养一段日子而已。”音之拨开额前的碎发,半眯着眼看着门外,忽然又笑了一声,“我要蒸药了,你帮我关上门,在我府上自己随便寻个地方温柔缱绻去吧。”这话的意思分明指向了秦落衣同谭烟那不尴不尬的关系。谭烟不自在地哼了一声,拿眼看了看秦落衣,转身把门阖上了。

      秦落衣转过身挥了挥马鞭算作是告辞,一边走一边说道:“听闻你府上有个销金窟,我现在就去看看里头藏了多少绝色女子多少奇珍异宝。”这话表面上是跟音之说的,其实是说给谭烟听的,将之前的尴尬都一并巧妙地化解了去。

      “我说秦大人一面得了铸剑庄,一面坐拥长安繁华,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就跑来这大漠里头,原来是为了那传闻里的销金窟。”谭烟冷幽幽地在他背后开口,话里酸溜溜地叫人听了牙疼。

      秦落衣转身瞥了她一眼,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道:“手腕子都肿得像东坡肘子了还有精神来跟我拌嘴看来音之府上的大夫医术了得呀。怎么,在大漠里遇上了什么变故?”

      “你怎么知道的?”谭烟话一出口就觉得十分后悔。今日见面实在是意料之外,又是在那种暧昧不明的情景之下。按理说是个男人都会气得吹胡子瞪眼直直地咬牙跺脚,可这位秦大人倒是豁达。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吃醋不反酸,笑得要多洒脱有多洒脱,连同在长安的那些不愉快一并叫人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谭烟心里想着多少该他是有些在乎的,可此番看来,倒像是他压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一番思量下来,就耍起了小性来。明明出长安的时候,自己还把人玩得吊着胃口,这回一见面人就把自己那点小心事都给勾搭了出来,实在是失策呀失策。

      “听你方才关门,刚一推门手就停了一下像是很痛的样子。再看音之,出长安的时候身上的伤几乎好得差不多了,方才说话的时候声音略带嘶哑,看来你们一定是在沙漠里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叫你们都受了伤。”秦大人讲起蛛丝马迹的推敲来还真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得个断狱神手的名号。

      谭烟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准是被风吹成了肉干,傻得不能用了。然而定了定心神,冷声说了一句:“王宗坤的确是莲座不错。另外这一次在大漠里我遇到了——主尊。”

      秦落衣平静如水的脸上泛出一丝涟漪:“主尊?是她废了你的手?”

      谭烟自嘲似地摇摇头:“我连跟她交手的机会都没有就倒下了。就差一点点,那时候只要再晚片刻我就能看清她的脸。呵呵,伤我的是王宗坤。”

      秦落衣急急忙忙安顿好铸剑庄的事情就心急火燎赶往敦煌怕的就是两个人会在路上出事情。主尊是何许人也,怎会眼看着自己培养的势力一点点地被砍断。他思量了很久,也试图揣摩主尊的心思。除非九莲座是主尊自己动手杀的,不然九莲座的死必定是主尊的一个圈套。至于要套的人是谁,秦落衣单单是想想就觉得后脊背发凉。

      见秦落衣低头不语,谭烟无端地加了一句:“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必把你也卷进这样的危险来。”

      秦落衣倏地抬头,一把抓住谭烟的手道:“你离开长安,对我冷淡就是因为你想到了九莲座为什么会一个个死去的原因,是不是?”手腕上的伤本就疼得要了谭烟的命,然而秦落衣的注意力都在等待谭烟的答话反而将手拉着更紧。

      谭烟甩开秦大人的手,谄笑了一声,没心没肺道:“之前我只是贪图你秦郎的美色,如今看久了也就厌倦了,所以就不上心了。既然秦大人能死而复生,也是不要来责怪我喜新厌旧?”

      “怎么,你看上音之了?你要是有心,我帮你做媒也无妨。”秦大人看着谭烟远去的背影,悠悠道。

      谭烟顿步回头瞪了他一眼:“我的话是真是假你一听便知。而你说的话,我越来越分不清楚真假了。秦大人,我们各取所需吧。”说这番话的时候,谭烟觉得左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疼。那种痛不似解愁那般剧烈,却是像有条细线在一点点地把心绷紧。然而她看着秦落衣依旧一脸无害的笑容时,她也适时地回赠了一个逍遥的笑容。

      秦落衣没有再多说什么。的确,自己瞒着谭烟的事情太多。换做慕辰或许能忍,但谭烟要强,自己瞒她的行为只会叫谭烟觉得隔阂和不安。也罢,既然自己手中掌握到了关于主尊的新消息,既然为了保护心上人不顾一切地来了敦煌,只要能顺着线索找出主尊,他们之间大概总有冰雪消融的一天的。秦大人自嘲似地笑了笑,什么事情都能谋算得周全,然后碰到谭烟这两个字时,自己真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抛开情爱不谈见光景还不到未时,秦落衣决定在敦煌府城里先转上一圈。秦大人刚赶到敦煌之时,看着那一堆堆的黄土渣渣,还感叹天底下第一招摇过市的澹台公子竟然会是这等土坑里爬出来的。如今可好见了澹台府邸,那在肚子里转了三四天用来笑音之的话还是憋了回去。

      “您老人家的房子还赶不上我扬州老宅呢。”扬州老宅,你我一同住了两年的宅子。

      秦大人甩了甩三不着两的念头,方步入殿,有几分入金銮殿的官威。大殿里明晃晃的,也不知开了多少扇窗子多少扇门。等到未初,澹台音之一脸的倦容自后头走出来,一身白衣穿得端正就是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两人不曾客套,往软榻上对面而坐。澹台音之提壶斟茶,秦落衣看着茶叶在杯子里起起伏伏默不作声。待音之把茶斟完,率先打破僵局道:“十几年了都未曾来过敦煌。如今谭门主一到,你就日夜崩袭而来。落衣,你重色轻友了。”

      秦落衣捧杯,看着透亮的茶汤道:“音之,你为什么要试探谭烟?”音之不是好色之徒,对谭烟更是避之有避,那么会发现药殿里的一幕一定是在试探什么。

      “试探这等事情只有女子做得出来,你落衣选的人我有什么可说的。我是外人说句旁观者的话,谭烟躲着你确实是有内情的。她是个太聪明的女人知道见好就收,知道在不该动情的时候动了情伤的不单单是自己。”音之的话说得洋洋洒洒。

      秦大人点了点头,把茶饮尽道:“我这一次来是有消息要带给你。”

      “什么消息?”见秦落衣面有难色,音之心里大抵就明白了,这回的消息一准不好。

      “长安那边正在商议找一个大臣来巡按敦煌。”

      “巡按敦煌?这算是一个什么说法?考察我睿王还是要查个由头撤了澹台家的封地?”音之脸露笑意,像是一只把玩着掌中老鼠的猫。

      “梅阁老打探来的消息,上头的那位胸口大抵是被你我给堵到了。正看着法子叫你难看。依我看皇上很可能从翰林院里提个新近的进士来当巡按。毛头小子读了十几年的书,正是一腔热血誓要清明吏治的年纪。但凡手里有那位的令行禁止的命令,就有胆量拿你澹台音之开刀。再者说你在中原可谓艳名远播,哼哼,真是——”秦大人谄笑了两声将纸扇在胸前打开。

      澹台音之又斟了杯茶道:“一如当年的新科状元秦孜一般?”当年入朝为官的事情也拿出来开玩笑,音之嘴也够毒的。

      秦落衣被音之的话一堵,将纸扇合上,也打趣道:“我来的路上听说如今青楼里给你我都开出了价,你澹台音之人长得俊俏身手有好是座上第一人。关中有个土财主开价一百万两要你澹台音之陪一夜。”

      音之淡笑:“少了些。”

      秦大人的脸凑近道:“是黄金。”

      “若不是你桃李春风的秦郎猝死大明宫,哪里轮得到我澹台音之坐上榜首?”音之似是记起年少的日子,感慨道,“多少年了,你秦大人都不曾涉足敦煌半步。今儿倒好,我都没有下拜帖去请,你就来了。看来不是我敦煌没有山水,是你秦落衣眼里只有谭烟。”音之打趣着将被子递到秦落衣手中。

      秦落衣接过杯子,微微颔首道:“你伤得不轻吧?”

      “没什么大碍,千里迢迢回到敦煌身子有些不适。大夫开了几副药吃得近日没什么精神。”音之展眉笑笑道,“你还欠着我一顿酒呢,今晚就在我府上畅饮一番,如何?”

      秦大人长途奔袭着实提不起精神来,可想着十几年了都未曾同音之痛痛快快喝一场也动了心思。想着喝酒解乏,想着要叫澹台音之这小子输在酒桌上,一拍杯子,豪气冲天地就应了下来。

      风猎猎旗猎猎,敦煌城头黄沙漫天。刚放下的酒杯子被风一吹就有沙子沉在杯底。一干的将士都退到了城下,十来个一群倚在一起,站在城墙下看城主喝酒。正是金辉昏黄的好光景,赶着进城赶着出城的人都加快了步子。刚钻过城门楼子就听城墙上有人执筷敲杯比肩而歌。

      歌声时而婉转一如江南小调,时而豪爽一如大漠狂沙,听得过路的人也不免多嘴打听上两句。士兵们倚着戈,努努嘴算是指了城头。一群平头百姓西域商人仰着头看着城头面朝南方而坐的两位男子,不免又是一阵顿步。

      十几年都没有过的畅快似是决战前夜最后的号角。推杯换盏里起了一阵寒风,两人举着酒杯行着酒令猜着字谜。直到酒缸子堆满了脚边,澹台音之举杯道:“这一年,移换了八百里眠君山的俊秀,有十万里黄沙陪你我共饮十年悲凉也算是尽兴了。”

      秦落衣的酒还没喝,就一头栽倒在两臂之间,呼呼大睡起来。

      夜空辽阔,有几颗孤星伴着一抹弦月。都是夏日里最热的日子了,澹台音之的手边还是备着一件毛皮厚重的大氅。敦煌城主背手起身,将大氅搭在背上眯起眼似能看到千里之外的长安。

      澹台音之伸手自风中接了几粒黄沙,握紧拳头:“何时这般光景里的敦煌会起风沙了。真是山雨欲来了。也罢,该来的终是逃不过。”

      秦大人抬了抬手打翻了一只酒杯,酒水淌了满桌还浑然不觉。朦朦胧胧地听着音之念道嗯嗯啊啊地应了两声转了一个背又倒头睡去。

      秦落衣宿醉,一夜里做了个十来年没有做过的噩梦,第二天顶着一双熊猫眼醒了过来。脑子里想的头一桩事情就是去跟大夫讨个醒酒药,随便找个机会瞧瞧某位门主是不是也在哪里换手上的药。主意已定,起身出门,刚迈三步就被人结结实实当成佛像给拜了拜。

      “公子,主人请你去叙话。”报信的人说完就走。留着秦大人在原地对着影子怪惆怅的,有什么事情昨晚上不说偏偏等到这会子来扒在门口请呢?一边想着一边就往音之那处去了。

      转得头昏脑胀终于摸到了城主的书房。书房被屏风隔成了两处,隔着屏风只听得音之声音淡淡地问道:“何时到?”

      “大约是秋风起的时候吧,文官吃不得苦,进大漠得折腾一阵子,这还算是快的。”

      秦落衣起脚迈进,一脸平静地坐下,端起茶盏发现是雀舌,一准是音之早前给自己备下的,甚是惬意地呷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把茶碗放下,此时音之摆了摆手叫来人退下,用手扶着额眯着眼睛似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皇上还真是急性子,你昨儿的信刚到,今儿就有人送来这个。想必是跟你前后脚出得长安。”

      桌上躺着卷明黄绢布,秦大人瞅了一眼肚子里就敞亮了:“呵呵,来的还真是新近的翰林。看来我这一趟跑得有些冤了,长安那头越发沉不住气了。”

      澹台音之按了按鬓角道:“长安那头急得有些反常。今儿是六月初八,翰林九月才能到。路上算来也就一个月,有蹊跷。”

      秦落衣拿着圣旨又看了一遍,噗嗤一声笑了:“巡按到敦煌是嘉奖你澹台音之多年来勤政有为,不过是个幌子。随行中还添了御医数名来帮你治把脉治病。音之兄,皇上怕你澹台一脉无后,先急了。”

      音之脸色铁青,咳嗽一声:“他要我以骨肉为人质送往长安。这是怕我不够卖力,一来是关心臣下,二来叫天下人都看我的笑话。若事情真当这么简单也就罢了,只怕皇上用连环计逼我。”

      “除了我秦某人,长安城还没有哪个厚脸皮敢给皇上出这等恶毒主意的人。”秦落衣安心喝茶,“皇上先让御医请脉然后把你府里的女子都给说成是无后之主。最后老泪纵横地给你送上个正室,安插细作。看来陛下着急了,不然不会对你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皇帝送个枕边人来做细作,此等事情常有。只怕他送来的是死士媚杀。皇上赐婚我不能不从不能不同房,趁着圆房的时机这女子对我下杀手——”

      秦落衣放下杯子,大笑一声:“敦煌城主乐极生悲,洞房花烛极乐而死,好段子,好段子。这段子要是在茶楼里说上九天九夜,我一准不眠不休听到说完。”秦大人抚掌又笑,笑完后起身抓了把音之的手道:“不如趁着陛下这番美意,你先娶个正夫人,如何?”

      澹台音之一听脸色沉了沉,放下手中的笔斜了眼秦落衣,没有说话。

      秦大人见敦煌城主面如铅灰,弦绷得越发的紧了。眼眸子在音之脸上绕了一圈讪笑了两声:“我说笑,你还当真了。”甩甩袖子往椅子上一坐。就听那厢的城主声线低沉。

      “你莫不是以为我好男风看上了你吧?”音之眯起狐狸似的眼睛道。

      秦落衣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立马面不改色道:“我连龙床也爬过,阁下区区一个敦煌还是伺候得了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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