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孜

4、第 4 章

　　橘色的夕阳在云层很薄的湛蓝天空尽头燃着最后的余晖。
　　坂本洗完澡，当地时间才过晚上八点。
　　离西班牙晚餐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的马德里老城区内，没有一家餐馆在这个时段提供餐点。
　　坂本靠在阳台的黑色铁栏杆上，被夕阳染红的旅店白色墙头上还嵌着许多手掌大小的红色花盆，粉红色、桔黄色、浅紫色……各种星星点点的小花朵精神地绽开着。
　　一只灰色的英国短毛猫身姿优雅地从楼下的石板小路上一跃而过，消失在更深的巷子里。
　　旅店屋顶上铁制的风向标间或响起吱呀吱呀转动的声响。
　　坂本把身体缩回开着暖气的房间内，胃袋空荡荡的存在感实在忽略不了，打算在开饭前去哪里找点酒喝。
　　吹干头发，穿上外套，一身轻便地走出旅店时，抬头望了眼深色的天空，浅白色的月影渐渐从彻蓝的天幕中浮现出来。
　　想起清晨出门看见的月亮，玉盘那般的大。当时他还小小地怀揣着“如果能有个惊喜的相遇那似乎会很不错”的单纯心情。然而就在20个小时后，40分钟前，这样的单纯心情已经被全然地毁了。
　　他生来自由奔放，习惯顺其自然地随性生活。西班牙人快乐至上的生活理念甚合他脾性。
　　一切矫揉造作、条条框框，他都敬谢不敏。
　　他讨厌刻意，更无法容忍为了达到某个目的勉强做出违背本意的什么努力。
　　对于井之原的大脑回路构造，他实在理解不能。
　　难道爱情是需要通过努力才能实现的么？
　　井之原是这么告诉他的。
　　没错，他不否认他喜欢长野博。
　　茫茫人海中，奇迹一般，突然地在他的生命里，跳出来的一个人。
　　完全不认识。
　　从未有过交集。
　　他却不能用陌生去定义。

　　那一天，下着雨。
　　整个世界是一团灰色。
　　然而书架边，他眼睛里的世界却一下子亮了起来，五彩缤纷，鲜活灵动。
　　在他眼前迅速铺展开的世界，迷阵一样，摸不着规律，找不到线索。刚刚以为抓住了它，一下子又从眼前消失不见，他想要找出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世界里所遵循的逻辑，却在一步步深入后，不知不觉迷失并沉醉其中。
　　当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合上书的时候，夜色如水，星光闪烁。
　　踏着月光，步上归途。

　　自此之后，长野博的名字，便深深扎进了他的生命。
　　对他来说，这是一段非常美妙的邂逅。
　　他只是非常单纯地喜欢着。
　　长野博创造的世界。长野博设下的陷阱。长野博书写的文字。
　　以及，长野博这个人。
　　他只是非常单纯地喜欢。
　　仅此而已。
　　至于井之原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不在坂本考虑范围，他更没有兴趣了解。
　　但是，井之原却越过了那条线，破坏了局外人应有的身份，改变了他原本单纯的位置，硬是将他卷入了一场被剧烈扭曲掉的蓄意变轨中，并且逼迫着他做出一系列的隐瞒和妥协，这让坂本生气异常。
　　尽管如此，当他眼前浮现出长野在机舱内安静睡着的侧脸时，心里那团快要翻涌而出焚毁一切的怒火，却又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郁结在心底的这种又暴躁又温柔的矛盾心情，在畅饮了更多的啤酒和享用了不少美味的TAPAS后，总算被抛到了脑后。
　　坂本推开下一家小酒馆的木门，热情激昂的弗拉明戈舞蹈瞬间侵占了他的全部视野。

　　长野第三次回到太阳门（Puerta del Sol）的“零公里”地标上，他折好对照着研究了半天的马德里地图，仔细地把它收回背包里，决定从以太阳门为中心辐射而出的十条马路里，听从直觉，挑一条看起来可能会有他预定旅馆所在方向的马路前行。
　　脚下这块半圆形的“零公里”地标，是块有些大的地砖。看似并不起眼，但它诞生于十六世纪，陪伴着西班牙，经历了500年的风风雨雨。也许是承载着如梦似幻的历史的缘故，它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透过街灯的晕黄光线，地砖上斑驳不堪的图案更显模糊难辨，但“Km 0”的烙印却能从凹陷里分辨出来。绕在外围的红色半圆弧上，意思是“辐射状公路的起点”的黑色字体——“ORIGEN DE LAS CARRETERAS RADIALES”，清晰异常。
　　长野很想蹲下来，用手指触摸一下“Km 0”的凹陷，亲身感受一下500年时间流过的质感。
　　但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不断地涌向某条最大的商业街，直接蹲下很可能会发生意外事故，他只好暂时取消这样的想法。
　　长野被人群推搡着，拐到了某条马路。环顾四周的楼房，每个窗口和阳台都建着黑色的栏杆。他喜欢那些方正的黑色栏杆上造型各异的美丽花纹，那是浪漫与童心的结合。远处楼房的墙壁侧面还悬挂着不少酒店的招牌。
　　很好，就走这条路。
　　长野刚做出决定，鼻间闻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巧克力芳香。
　　“诶？！”他努力嗅起空气里巧克力的味道。循着香气，走过一个教堂，从教堂边上的一条小巷拐了进去。顿时，出现在长野面前的景象，就如同查理第一次看见巧克力工厂的内部，惊喜、兴奋。
　　窄小的幽深的巷子里蜗居着一家家灯光迷离的小店铺。在风中轻轻晃动着的形状各异的可爱招牌，有的发出清脆的风铃声，有的闪耀起星星的光芒，有的就如小型风车在夜色中欢快地呼呼转动……
　　长野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