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 of Life》纳孜

7、第 7 章

　　棒球会就在坂本斗志满满的状态下开了幕，收了尾。
　　镜头里戴着捕手护具的坂本昌行先生，虽然接到了无数人投来的球，但他的名字夹杂在众多闪着星光的名字之间，从主持人的舌尖滑过，随即消逝在冰冷的空气中。
　　他知道自己是个配角。
　　他告诉自己，也只有现在而已。
　　于是他继续开着自家蔬果店的货车——印着“坂本蔬果店地址：XX街XXX号电话：xxxxxxx”，白色车身，后视镜破损了一个小三角——嚣张地从前辈的宝马面前抢了道，就这样颠颠簸簸地开回家。
　　没想到回家途中遇上长野。
　　长野的身影从满是水汽的挡风玻璃上映出来，模模糊糊地如同水中月影，似乎用手指轻轻一碰，就会从眼前消失掉。
　　坂本摇下车窗，冷风呼呼涌入窗内。车内的温度一下子降低几度。一片枯叶飞卷着贴到坂本的脸上。他揭下枯叶，重重甩去窗外。视野上方的天空灰压压的一片，云层厚沉而辽阔，无边无垠没有尽头。仿佛世界末日的布景。
　　长野便在这仿佛故意营造出来的世界末日般的失落无望基调中，推着死掉的自行车，脚步不稳地前进着。四面刮来的强烈寒风不断灌入他稍大的运动套衫里，鼓鼓胀胀的衣服宛如一只吹破的气球。长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进，如履沼泽。旁人眼中，已经分不清是长野推着自行车，还是自行车支撑着长野。他单薄的身躯在寒风的扭曲中无限接近着自行车钢铁的骨架。
　　坂本心情有些压抑。他直接用喇叭声破坏了这金属质感的暗色调画面。
　　长野转过一张被冷风吹红的脸，脸上神经已经被冻僵了。眼眶有些发红，鼻头也是红的。两颊红彤彤犹如最近超市里热卖的啫喱状草莓果冻……只有发现坂本的黑色眼睛闪烁着高兴的光芒。他下唇的皮肤还有些脱落。渐渐找回声音，喊出“得救了！”的声线里夹杂着暗哑和颤动。
　　坂本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电视里演的那种捡到一条流浪狗的角色。
　　那种白色长毛瞳孔漆黑且亮晶晶的大型犬的幼仔。
　　恩。是幼仔。坂本在心里补充。脑袋上的毛被强风吹得凌乱成一团的。幼仔。
　　之后还要为它洗澡——用牛奶香型的，为它吹干——电吹风不能离它太近也不能太远，为它准备一个窝——铺上柔软暖和的羽绒垫子，最后还要给它准备好食物——这是最关键的。驯服任何宠物的第一条，永远是食物……
　　正在坂本无节制地回忆电视剧情节的时候，长野已经不客气地钻上副驾驶座。内外温差过分鲜明，他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他不断搓手热身的同时，透过后视镜发现一件贴着虎纹内胆的皮夹克，探过身，高兴地抢来，紧紧裹在身上。满足地吸口气。
　　皮夹克上有着坂本的味道。
　　说不上来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坂本他家虽然有卖烟，但他并不吸烟——不会分辨错的，只属于坂本的味道。
　　孤零零被遗弃在坂本的车门边的自行车，似乎已被长野忘天边了。
　　坂本被长野先前的喷嚏拉回了注意力。他似乎没有拣到安分温顺的流浪狗的好命。
　　这是一只会霸占主人一切所有物并觉得理所当然，还相当得意的长毛犬。
　　于是，叹口气。
　　认命地打开车门。从暖意融融的空间将自己驱逐，替门内的刚拣来的长毛流浪幼犬做苦力。
　　坂本查看着自行车。最后无力地发现，竟然只是链条断掉的小事情。
　　这个出生在长野自行车店的末子竟然无法自行解决这种小儿科的问题？
　　坂本有些气闷。
　　他站在刀刃般呼啸而过的寒风里，透过车窗想狠狠瞪一眼车内那没用的家伙。却发现那个没用的长毛幼犬，正专心地朝着面向他的车窗哈气，用食指在白茫茫雾气的玻璃上一笔一划地画一个正方形，接着在正方形的右边画个半圆，然后在正方形的上方画三个S，最后在半圆的旁边空开1厘米，画了一个问号。
　　他画完后，本想敲敲车窗，引起他的注意。但是抬头就发现坂本正看着他，于是微笑起来，用食指指了指最后的问号。
　　坂本气结。
　　虽然不理解自己莫名其妙发生很快的情绪，不过他决定先无视长野。
　　搬起自行车，绕到货车的后方。“坂本蔬果店”五个粗体大字跃入眼帘。他妈妈以前经常插着腰数落他“连荠菜和甘蓝菜都分辨不清，竟然也敢做蔬果店的儿子”那张恶狠狠的恨铁不成钢的脸突然从脑海里跳出……
　　又不是他想做蔬果店的儿子……
　　嘴角有些抽搐的坂本昌行，决定即刻漠视长野身为自行车店的儿子却不会修理自行车的问题。
　　他将自行车搬入车厢，固定好位置。拉紧车门。坐回驾驶座。
　　长野紧裹着他的外套，正等着他回来。见到他系好安全带，本能地因为温差而抖了下身体，便笑嘻嘻地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说：“这个……我还不想还你。”
　　坂本正准备回答“不用，你穿着就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楞住，踩偏了油门，车子一动不动。
　　长野又指了指车窗上的问号。
　　“我们去喝咖啡吧？Masayuki也很冷吧？还是去吃拉面？”
　　坂本刚想调节空调温度，发现已经被长野直接拨到了最高。正想着他对自家货车的性能比他爸爸还熟悉的时候，听见长野这么问，突然想起什么，从座位下摸出一个暖壶，旋开杯型壶盖，热气腾腾的白色浓汤徐徐倒入壶盖里。慢慢递给长野。
　　长野张大眼睛，看着放入手掌中的浓汤，眨着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我妈硬塞过来的，我告诉她没空喝，现在看来还能有些帮助。”
　　远高于空气的热度透过手掌，一下子流遍全身。心里也跟着手上的温度一起暖和起来。
　　“你还没喝么？”长野双手小心地捧着壶盖往坂本的方向送了送。
　　坂本笑起来：“你不要客气啦。先前还冻得和跟冰棍一样。赶紧喝了暖暖胃。”
　　长野点点头。咕噜噜地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