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y of Life》纳孜

2、第 2 章

　　提着双层结实打包的臭豆腐，提前完成出差任务的上班族坂本先生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混在捂着鼻子抱怨“什么东西这么臭”的乘客中，眉头紧锁：
　　其实闻惯了，也没想象的那么臭啊！大家的反应会不会有些过分？
　　笑弯眼眸的长野曾凑到身边，一脸“我只告诉你一个噢”的小学生式表情，说：“臭豆腐这东西啊，可是越臭越好吃的唷~”
　　那家伙如果看见他现在的处境，会不会十分的暗爽得意呢？
　　新干线正穿越神奈川的湛蓝星空，东京将在半小时后出现于视野。
　　西服、松垮的领带、第一颗纽扣被解开的衬衫、夹在身侧的公事包、小心提着的餐盒、稍长的鬓角，以及嘴角浅淡到分辨不能的上挑弧度。
　　夜色中车窗上映照出的身影，和身边零零落落的上班族产生着微妙的违和感，怎么看都有些不搭调。
　　到站前的十分钟，坂本的习惯带他挪到离车门最近的位置。
　　于是，他遇上了未来的KINKI KIDS。

　　堂本刚同一时间也发现了他。旁边的堂本光一抬起迷迷糊糊的睡眼。
　　经纪人则拘谨地绷直身体，朝他深深鞠躬。
　　那弯腰的弧度，犹如一把锋利的镰刀，尖锐地割断了坂本脑中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暧昧界限。他异常鲜明地察觉到原来他们和自己，早已处在两个不同且完全不会再有交集的世界里了。即便曾经他和他们每天穿越同一扇大门，对同一组保安人员问好，对着同一面镜子跳舞，接同一桶矿泉水喝，甚至一起抱怨二楼淋浴房总是没有热水供给，并威胁工作人员再不解决问题就要去投诉……
　　虽然面前的两张正现出笑意的脸，完全没有改变过，但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有多遥远，被西装穿着被领带系着被工作折磨得一脸疲倦的上班族坂本昌行先生，现下完全明了了。

　　昨天，长野遇上了前辈。
　　今天，换成自己，遇上了JR里最红的后辈。

　　毫无退路。
　　只好一步一步走上去，和他们打招呼。
　　礼节性的笑容，又被自己强扯扩大。
　　免不了交流近况。
　　不可阻挡地。
　　某种感情在胸腔里酝酿奔腾起来。
　　自己说了些什么，完全没有印象了。

　　回到东京。
　　头顶上是看不见星星的夜空。
　　坂本未察觉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长野的公寓楼下，听见不远处停着的TAXI里响起第十一声报时钟声后，才回过神来。

　　“Masayuki？”长野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Hiroshi，我想，我必须去改变一些事情了。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坂本目光笔直地望着现下黑洞洞的公寓楼上唯一亮着灯的窗口。
　　电话那头停顿了足足一分钟，彼此的呼吸声顺着卫星辐射细细地爬进彼此耳朵里，身处黑暗中的坂本恍惚有种自己正身处茫茫大海之上的错觉。
　　长野特有的磁性嗓音带着夜色的温柔缓缓流入坂本耳中：“没有为时已晚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并且，下定决心。”
　　坂本看着灯光漾开笑容：“你不问我是什么事情么？”
　　“难道不是表白之类的事情么？！”
　　“表白？！……噢！对了！”坂本一拍脑袋想起手上提了很久，早就凉掉的臭豆腐，“那个……说实话，我正在你楼下。”
　　“我楼下？！”被迅速拉开的窗帘后探出了长野乱发一把的脑袋。
　　坂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电话里的声音却似乎有些生气：“你究竟在想什么啊！赶紧上来，我给你开门。”

　　因为快到零点的缘故，坂本有些不好意思，进门的时候认真地重复了两边：“打扰了。”
　　同坂本不同，长野独自一人住在东京，所以他觉得坂本有些过于注重礼节了。
　　接过凑到面前的臭豆腐，长野转手摆到餐桌上，回头使劲嗅起坂本身上的味道，笑眯眯地对他点头说：“果然呐。”
　　坂本黑线，一边反驳“哪有臭烘烘”，一边却跟着长野一起闻。
　　长野笑着未接口，看了下钟，问：“住下么？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去上班的话从这里出发也比较近。明天上班？”
　　“上班。”坂本看手表犹豫中。“……”
　　“反正你的一夜房租费用也付了。”长野指了指桌上的臭豆腐，“如何？”
　　“啊，那个啊。那，就麻烦啦。”
　　“恩。那么明天的早饭就拜托你了。”长野边说边找出新的内裤、牙刷，顺手将坂本推进浴室，指着手编篮子里的白色浴袍和蓝色塑料拖鞋说，“浴袍和拖鞋只好和我共用了。牙刷、内裤放这边，还需要什么再问我拿。”
　　坂本一只手撑在门外：“内裤我可以用自己的，包里有备。”
　　“噢。”长野笑眯眯地让出道来。坂本在长野带着某种重量的视线下摸到卷起的内裤，钻进浴室后，门被长野迅速合上。
　　浴室里蒸腾的热气一下子迷糊了坂本的视线。
　　源源不断注入浴缸的热水刚好够一个人躺下的高度，坂本立即拧紧了龙头。
　　想着“长野究竟是什么时候放的水，时间掐得刚刚好”如此琐碎的问题，用淋浴冲下身体，躺入浴缸里。温度有些偏高的热水熨烫着他疲倦了一天的皮肤，各种烦躁粘滞负面的情绪在白色水雾中渐渐消融掉，坂本舒适地几欲睡过去。

　　半小时候后，穿着长野的白色浴袍，从浴室走出来的坂本一脸吸饱了水分营养满分的样子。
　　正在厨房转热臭豆腐的长野，盯着坂本的腿，表情有些愤愤。
　　“嘿！你竟然用巧克力香型的洗发水！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坂本直接走到长野面前，稍一抬头就能嗅到长野的头发。空气中夹杂着微波炉加热中臭豆腐的味道。属于洗发水氤氲的偏深沉的黑巧克力的味道，却不能轻易分辨。
　　他刚想要杯清水，发现长野注视他的表情有些异常，犹疑着出声询问：“……这拖鞋不能穿到房间里？”
　　“没那回事。”
　　“那你盯着我的脚干嘛？”
　　“……突然发现，你的腿长得过于离奇。”
　　“……哈哈哈哈，真可爱啊hiroshi~~~”坂本异常得意地拉高浴袍，特意将长腿更直观地秀给一脸不爽的长野看。
　　“要我看你的内裤？——噢！竟然有只老虎！”坂本欲遮，长野扑上去扯，“嘿，干什么这么小气，再秀一下好啦！”
　　坂本侧身避让，抓到一个空隙，手臂使力地勾住长野肩头，控制住他意图扯开自己浴袍的手，指着他们扯浴袍时刚“叮”过的微波炉，说：“这个好了。”
　　食物是长野博的最大弱点。
　　坂本昌行对此了如指掌。
　　趁着长野戴上防护手套取出盘子的间隙，坂本重新系紧浴袍腰带，抱胸看着长野动作。
　　“喝啤酒么？冰箱里有两罐。自己拿。”
　　热气腾腾的臭豆腐被长野取出后，微妙的香气四溢。
　　坂本凑上鼻子深深闻了闻，咧开嘴对长野笑：“这个突然变得好诱人啊~”
　　“我说的吧~”长野眼睛闪闪发光。
　　跟着长野来到里间，盘腿坐在厚质的地毯上，拿起筷子开动，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这种时间吃东西，似乎不太好吧？”
　　“的确。对于没时间运动的上班族来说，睡前又是高油脂的油炸食品，又是酒精，恩，会长啤酒肚的。”长野瞄瞄坂本的肚子，笑得很高兴。“这个臭豆腐真是美味！煎饺街最高！坂本君捧个啤酒肚回家也值了！”
　　坂本乐滋滋地大口喝着啤酒，对眼睛亮晶晶的长野回了一个灿烂满足的笑容，毫不介意他口上的戏弄。
　　“说来，你家怎么会有啤酒？你不是不会喝酒么。”
　　“是不喝啦。我看这啤酒罐的包装设计很有趣，就买了回来。”
　　“……这样。”坂本挠挠头，想起巧克力香型的洗发水。
　　“那个呀，因为我好奇。虽然拆封闻了几次，但因为‘巧克力’三个字一直没敢亲自尝试，我担心做梦时会把自己的头发吃掉。”长野望着坂本变换不定的表情，卷起一缕划下他耳阔的半长发丝，轻轻凑上鼻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真是出乎想象的味道呢……闻久了会觉得很安心很想睡……下次洗头我也试试好了。”
　　“是你困了。”坂本轻拍长野的肩头，“去睡，这里我来清理。”
　　“丢那明天早上再清理也没关系。”长野站起来，从壁橱里抱出一团被褥，放床边的地毯上。坂本朝他点点头，表示会自行处理。
　　长野钻去洗手间刷了牙，不断打着哈欠爬上了床。
　　十几分钟后，睡梦中的长野能感觉到坂本在身边小心翼翼地铺着床铺，关了灯，轻声钻进被洞，把手机闹钟静音……
　　“……Masa，我也很迷茫啊……”
　　“哈？”坂本从地上抬头看他。理所当然地摸不着头脑。
　　从睡梦中发出含含糊糊声音的长野，似乎正做着穿越重重的迷雾森林的梦。
　　坂本等了他片刻，看着他呼吸平稳的胸膛缓慢地起伏着，可以确定他彻底睡着了。
　　躺回黑暗中的坂本，枕着手臂，亮着眼睛，表情严肃地瞪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坂本昌行人生里作为上班族的12个月。
　　拨着闹钟挤着公车踩着时刻严格根据小时数行动的12个月。
　　这12个月，都干了些什么呢？
　　想通过工作证明自己的初衷，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12个月里，只有与长野博通话的时候，发现自己虽然疲惫，但还在有力地大口呼吸着，还能触摸到灵魂的本质。

　　然而，一直沉默、坚定、独立、毫不放弃梦想的长野。
　　第一次流露出的类似于孤立无援般的……脆弱。

　　那么，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了吧。

　　现在，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