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橘子》司契

14、立秋

　　陈涧醒来的时候，感觉头很疼，他倒在林遇的床上，林遇睡在另一边。
　　操，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他记着他到商店买了瓶酒，之后的他就模模糊糊记不清了。
　　他摸过手机，已经十一点了。
　　桌子上有早餐，玉阿姨应该来过了，一旁睡着的林遇，手背上插上了针头，挂的点滴才流了一半，像是刚挂上的。
　　他睡得这么熟么？这么多的动静他都没有听到。
　　喝酒误事啊。
　　陈涧小心翼翼的起身，结果还是把林遇吵醒了。
　　“你醒了。”林遇盯着他。
　　陈涧感觉脸有些烫：“我昨天喝酒了……”
　　“嗯，闻出来了。”
　　“我没做什么……吧？”陈涧没说一个字，都感觉林遇的表情在变化，他都不敢说什么了。
　　林遇挑眉，嘴角依旧挂着笑容，但却让陈涧觉得不对劲。
　　“没做什么，能做什么呀。”
　　陈涧呼了一口气：“玉阿姨呢？”
　　“我妈早上送来饭后，看到你谁在这里，就自己回了趟晞洒拿东西去了。”
　　陈涧下床穿好鞋，林遇躺回床中央，本来医院的床就不大，昨天晚上还是两个大男人挤一块。
　　“嗯，那先吃饭吧。”陈涧把饭拿了过来，玉阿姨买的有小米粥，“我喂你？”
　　林遇挑眉：“好。”
　　陈涧坐到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着林遇，他问：“外婆说……你的病，恶化了。”
　　“嗯。”林遇回答的语气很平淡，好像病情恶化对于他来说普通云淡风轻，“都在意料之中……那天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陈涧的手抖了一下。
　　“陈涧，其实畅哥去接你的那次，我刚好在市医院做完检查，畅哥就带着我一起去接你了。”林遇的脸色苍白，“那次检查的结果出来之后，病情就已经不太理想了。”
　　“所以啊，有些事情，根本不怪你。”林遇盯着自己的手，他很瘦，瘦到投过手背就弄看到青色的血管，“陈涧，我妈之前不同意你带我去南城，是因为她担心我。”
　　林遇眼睛看着窗外，看的出神，陈涧把碗放下。
　　“我和你说过吧，我自己去过一次西藏。就发生在前年，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自己去了西藏，回来的时候，在机场，我病发了。”林遇眼眸里沉淀着伤意，“后来，我妈怕了，怕我出事，就不让我离开她去很远的地方，她怕我又一个人逃走，害怕我一声不吭地离开。”
　　“你知道么，其实我那年，是在躲避治疗。”
　　“一直没跟你说，其实我不上学了。”
　　陈涧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和林遇提到学习的时候，林遇的脸色会在一瞬间变了，那不是错觉，那大概是……林遇真的很难过。
　　“高二上学期开学没多久之后，我就在复发了，当时鼻血流个不停，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害怕，没有人敢靠近我。”
　　“我也很害怕。”林遇抬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那次病发得急，但并没有恶化，所以不到半年我就出院了。”
　　“我妈怕我在学校出事，就给我办理了休学。”
　　“当时，我的主治医生跟我说，我出院的时候，是春天，我会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可是好笑的是，我出院还不到半个月，又进去了。”
　　一次次入院，一次次出院。
　　希望这种东西在他手里反复掉落，又反复拾起。
　　林遇的眸子里平淡如水，陈涧不知道，那些被病魔反复折磨的日子里，林遇是怎样才能坚持下来的。他说的好似云淡风轻，其实那都是波涛翻涌后留下的平静。
　　“我妈她漂亮吧。”林遇嘴角的笑容灿烂，与他苍白的脸形成对比。
　　“嗯。”陈涧点点头。
　　“温柔么？”
　　“我一直认为，你那么温柔一定是遗传了阿姨和叔叔。”
　　林遇听到陈涧的话后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可是紧接着，他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很多。
　　“这种病需要骨髓移植，而我的骨髓配型第一次其实成功了。”林遇靠在枕头上，“可是你知道么，当我爸妈千里迢迢赶过去，那家人却又不愿意了。”
　　“你知道么，那么温和骄傲的两个人，因为我，他们跪在地上，发了疯似地求别人。”
　　“那个时候我很暴躁，很绝望……我麻烦了太多人了，陈涧，很多人。”
　　“那一刻我真的很想死。”
　　林遇说的很淡，但是陈涧仿佛被揪住了心脏，疼得他一时间喘不过来气。
　　“所以我很烦躁地躲避治疗，然后我就自己去了西藏。”
　　“在拉萨的时候，我听当地藏民说，风吹动一次经幡，便是向神明为世人祈一次福。”
　　“我希望所有爱我的、我爱的人幸福，所以我挂了一条经幡。”
　　经幡为世人祈福，风吹一次，祈福随风去到远方，我就在想，大概也会到你的身边。
　　经幡随风飘动的时候，大概也会替我和你说，我在想你。
　　“后来，我回到晞洒的时候，外婆跟我说，家里的梨树曾经断过，第二年又长出了新芽，于是才有了我们后来看到的茂盛的样子。”
　　“外婆说，我会和那棵梨树一样茂盛，坚强。”
　　“陈涧，我害怕死亡，后来还觉着早点死了才好。可是现在啊，我就觉着，无论是活着也好，离去也罢，我坦然面对，什么结果我都接受。”
　　“我觉得我遇到了那么多人，我的旅程好像也不是很短暂。我觉得我已经像是那棵梨树一样旺盛了。”
　　“我感谢所有出现在我生命里的人，感谢他们，让我这一段路程不孤单。”
　　“尤其是你。”
　　窗外清风吹过，树枝摇晃，沙沙作响，立秋后的蝉鸣淡了很多，存留下的秋蝉，依旧肆意鸣叫。
　　陈涧抬头，和林遇对视。他已经，快四天没有认真看过那双漂亮的，在他心里荡起一圈圈涟漪的眼睛了。
　　像平静的水，像夜晚的星。
　　林遇的嘴角依旧是笑，语气一如往常一样温柔。
　　“陈涧，如果我真的有一天离开了，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万物周而复始，总有一天，我会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的身边。”
　　可能是一朵悠然飘过的云，可能是轻轻吹过的风，可能是一缕很璀璨的阳光，可能……是你们对我的一丝思念。
　　所以，不要害怕。
　　陈涧感觉鼻头一酸，他最近老是哭，真的是太娘炮了。
　　“林遇，我许过很多愿，跟我外公，跟我妈妈，你不是好奇我那次流星许的什么愿望么。”
　　“我就是希望，你能够一直活着。”
　　“林遇。”陈涧趴在床上。“我没什么朋友，所以你对我特别重要。”
　　林遇微微一怔，他微微一笑，揉了揉陈涧的脑袋。
　　“原来你这么可怜啊。”
　　“嗯，就是这么可怜，所以林遇，你一定得好起来听见没？”
　　“嗯，小可怜。”
　　“小可怜个屁。”陈涧吸了吸鼻子，“你要是反悔，青橘子和糖都哄不了我。”
　　“嗯。”
　　……
　　下午的时候，玉静带着林遇的行李回来了，陈涧一开始不知道怎么面对玉静，但是见到玉静同往常一样时，陈涧才收起了自己的愧疚之感。
　　林遇的主治医生给他做了很多检查，检查结果都不太理想，但也算是平稳下来了。
　　期间林遇会突然吐一两次血，他像是习惯了一样，把留在嘴角上的血迹用纸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每次，陈涧都看的心疼，但是玉静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她会给林遇抽取纸巾，平静的像是没有风吹过的一潭池水。
　　直到晚上，林遇熟睡之后，陈涧去搬陪护床时，发现了在楼梯口低声哭泣的玉静。
　　那一瞬间。
　　陈涧仿佛知道了林遇那个时候的绝望。
　　他悄悄的把床搬到病房，却看到林遇已经醒了，他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床上，林遇很瘦，宽大的病服像是挂在身上一样。
　　陈涧等了很久，才搬着床进去了。
　　晚上的时候，林遇让玉静回家了，玉静也没有拒绝，病房里就只剩下他和林遇了。
　　两个人一眼不发，只是并肩坐在一块看月亮，不过林遇看没看月亮，陈涧不太清楚，不过他一直在用余光看着林遇。
　　陈涧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起身从书包里摸出了他买的打火机。
　　“遇啊，我15号就回学校了。”
　　陈涧今年高三，会提前开学两个星期。
　　“啊？这么早？哦，高三了。”林遇的眼里是落寞。
　　陈涧笑了笑：“你放心，这几天我都待在这里。”
　　“你作业写完了么？”
　　“……写完了。”
　　“真的？”
　　当然是假的。
　　“啧，先不提这个。”陈涧扯开话题，“我生日……你就陪不了我了。”
　　“嗯……”
　　“所以啊，林遇，能不能拜托你，提前给我过个生日？”
　　林遇轻轻一笑：“好。”
　　陈涧嘎嘎一乐，起身把灯关了，他摁开打火机，病房里亮起了微弱的光。
　　“第一个愿望，希望林遇永远健康，第二个愿望希望林遇可以长命百岁，第三个愿望……希望林遇喜欢的人可以喜欢他。”
　　“怎么都带我了？”
　　“因为我现在只看到你了。”
　　林遇一笑，陈涧吹灭了火苗，微弱的月光照亮整间病房。
　　“你他妈怎么不给我唱生日歌啊。”陈涧笑着，“很不可以啊兄弟。”
　　“我忘了。”林遇坐直了，他伸手打着节拍，“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我）生日快乐。”
　　最后一句，两个人合唱，唱完之后，又一起嘎嘎乐了起来。
　　“林遇，这样也算你陪我过了十八岁了。”
　　“嗯。”
　　陈涧看向林遇，林遇一如往常般笑着看他。
　　陈涧笑了笑。
　　“这样咱俩就都没错过了。”
　　林遇的笑依旧很温柔。
　　“嗯。”
　　“奥，生日那天你还得给我生日快乐啊。”
　　“好。”
　　陈涧看着林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又问：“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在南城的时候，你和燊木……”
　　“我拜托他帮我出版我的漫画。”林遇听到陈涧这么说，瞬间就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卧槽，出版？这么牛逼？”
　　“嗯。”
　　“什么呀，你发网上了么？”
　　“没。”林遇倒在床上，“等你明年过生日了，我再和你说。”
　　“今年不行么？”
　　“等明年出了再说。”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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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涧走了，临走的时候，陈涧把送给林遇的风铃挂在了窗户边。
　　风一吹，平安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涧回到晞洒的时候，晞洒稻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了，一瞬间整片光秃秃的。
　　一家人送陈涧上飞机，分别之时陈思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陈涧逗了她半天，结果小姑娘哭得更凶了。
　　“他说我没牙……”
　　“……”
　　“你哥没脑子他都没有哭，你没牙哭什么呀。”外婆摸摸孙女的头。
　　陈思易听见外婆说的话后破涕而笑。
　　“那我走了，国庆节的时候回来看你们。”
　　“好好学习吧，什么时候都能见面。”
　　“分别的时候能不能不提学习。”
　　“哈哈哈。”
　　陈涧不舍地抱了抱外婆，外婆的身上依旧有一股阳光的味道，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芳芳，你记得想我。”
　　“滚吧你。”
　　“……”
　　一家人寒暄了一会后，陈涧就进航站楼了。
　　到候机室的时候，陈涧收到了林遇的消息，他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陈涧倒在陪护床上睡觉的照片，一张是那个平安风铃。
　　——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