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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 9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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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笑吟吟地望着高睿,问道:“醒了吗?你们说了半天话,必定口渴,要不要喝杯茶?”
宇文昭又喊了一声:“表哥!”语气中透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高睿看看那个青年,再回头看看宇文昭,蓦然惊觉此时此刻他正半倚半靠地躺在宇文昭怀里,当着陌生人的面,这等亲密情状着实有些不雅,连忙挣扎着坐起来,并且悄悄向旁边挪了一下,刻意和宇文昭保持距离。
宇文昭却似乎没有考虑太多,伸手搂住高睿的腰,将他圈在怀里,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对那青年说道:“我告诉你,不准打元仲的主意。你欺负我也就罢了,欺负他可不行——就算你是我表哥也不行,听见没有?”
刚才高睿听见宇文昭连喊两声表哥,又不是像是叫自己,已经觉得奇怪,现在听说对面这青年也是宇文昭的表哥,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心中有些不悦,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那青年丝毫没有介意宇文昭的恶劣态度,仍是面带微笑地瞧着他们,一双眼睛温莹晶亮,只在高睿脸上打转,似乎对他们之间的暧昧了如指掌,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出来。
高睿不安地动了一下,向那青年问道:“晚生浅陋,不知先生……该如何称呼?”
那青年尚未答话,宇文昭抢着说道:“他是我表哥。”见高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解释道:“他真是我表哥,不骗你。我姑母远嫁灵州文氏,他是文家长子,和我七叔的次女指腹为婚,下个月就要成亲了,他是来迎娶新娘子的——哼,表哥,你不好好在家守着如花似玉的未婚妻,独自跑到外面做什么?”
高睿勉强笑了一下,说道:“子尚,你的表哥倒不少,居然在这里也能遇见。”心中却在想:“既然他真是你的表哥,那么我自然就是假的了。”思及此处,胸中更加烦闷。
那青年对他们二人的话恍若未闻,将三个茶碗依次排开,从水壶里斟出茶来,端起一碗,双手捧着放在高睿面前,向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文远声参见陛下。”
此言一出,高睿和宇文昭同时吃了一惊。
高睿立刻转头去看宇文昭,暗想:“原来我昏睡的时候,你已经跟他讲明真相了。”
谁知宇文昭的表情更显得意外,瞪着文远声,有点口吃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文远声笑而不答,将另一杯茶端给宇文昭,问道:“我猜对了吗?”
宇文昭放开高睿,摆正坐姿,双手握成拳放在膝上,怫然不悦道:“你明知他就是,还用再问一遍?多此一举!”
文远声岂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无非是想知道自己怎么猜出高睿的身份,却偏偏装作不懂,若无其地端起最后一杯茶,轻轻吹去热气,饮了一小口,慢慢品着滋味,满意地点了点头,赞道:“这水果然好。”又向二人笑道,“前日偶阅杂书,根据书中记载,每逢月明之夜,狮子桥第三孔下有清泉涌出,以瓷瓶沉入江中取水,用以烹茶,甘醇清冽,风味绝佳——陛下,表弟,你们不尝尝看?这茶叶还是清明前几天我亲自到云雾山采来的新芽,晒干,烘焙,耗费了无数心血,才得了这么三两。表弟,你今天好福气,跟着陛下沾光了,换做是别人,杀了我也舍不得给他喝。”
他这副悠闲态度几乎把宇文昭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左右而言他,卖什么关子!
高睿听到文远声的介绍,想不到面前看似平常的一碗茶水也来之不易,盛情难却,于是端起碗来尝了一口,细品之后,向文远声道谢:“风味甚佳。叨扰先生了。”
“哪里哪里,此茶此水,原本默默无闻,何其有幸,竟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也是天赐机缘。”文远声说着,随即话锋一转,“就比如我这个表弟,家里人都觉得他天生只会闯祸,一味胡闹不务正业,陛下以为如何?”
高睿向宇文昭望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说道:“子尚绝非池中之物。”
文远声击掌赞叹,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宇文昭在旁边冷笑道:“没见过有人自封英雄的。”
文远声立即反唇相讥,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并非英雄?”
砰——!
宇文昭一拳捶在船板上,向文远声怒道:“你休想挑拨离间,臭蚊子!”转脸对高睿说道:“元仲,你不要理他,这家伙最会骗人,他的绰号叫‘大蚊子’,我们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高睿正在奇怪文远声如此风雅人物,怎么会有“大蚊子”这种俗不可耐的绰号,宇文昭已经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以前他的表字是‘子君’,他又姓文,连起来不就是‘蚊子君’?家里人经常拿来取笑他,后来没办法,才改了表字叫‘伯瑛’。”
文远声斜睨一眼宇文昭,抱着膝盖眼望舱顶,悠悠说道:“我记得刚才好像有个人还求我帮忙来着,这么快就忘了?以怨报德,不仁也……表弟——若是你有个闪失,那我也不想活了——若是你难过,就打我几下消消气?千万别闷在心里——我变个戏法给你看,好不好——还有,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
他这几句话一说完,高睿的脸立时就红了。
因为这些都是宇文昭刚才对他说过的话。现在文远声一字不落地学了出来,连那种亲昵的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显然他们两个人在船舱内的一举一动都被文远声听了个满耳。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去亲子尚?
高睿想到这里,羞得恨不能找个船缝钻进去。
“你——这个惹人讨厌的臭蚊子!”
宇文昭气急败坏,抓起茶杯就想直接砸过去,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看到他们两个人都是一副面红耳赤的模样,文远声放声大笑,笑声中还不忘调侃宇文昭:“二表弟,快把茶杯放回去。你要想谢我替你打发了那个尾巴,也该拿出点诚意,扔杯子算怎么回事?”
高睿闻言,觉得奇怪,连忙转首向宇文昭问道:“什么尾巴?”
宇文昭向他解释道:“刚才我带着你从狮子桥过来,谁知竟然有人暗地跟踪,看着我们上了表哥的船,那人还在岸上一直跟出三条街。幸亏表哥警觉,隔空掷出一枝竹篙,打落那人的头巾,他见表哥露了这一手功夫,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放弃了。”
虽然宇文昭说起来语气平常,显然并未当回事,高睿却越听越是惊疑,想不到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情;更想不到文远声看上去温文儒雅,满身书卷气,竟有如此能耐。船泊在河里,随水流前行,难免摇晃颠簸,要掷出竹蒿打落岸上人的头巾,力量、准头都不容易掌握,稍差一分就无法办到。高睿再仔细打量文远声时,果见他双眸炯然,英华内敛,决非寻常书生,不由心中一动。
文远声觉察到高睿审视的目光,提起壶来向杯中缓缓续水,微笑道:“表弟是关心则乱。若非如此,以那人的脚力,表弟早该有所察觉才是。我在河里,自然把岸上的一切情形都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幸蒙公子搭救,改日必定相谢。”高睿对文远声微微颔首,端起茶杯饮了,以示承情。
“陛下何以言谢?举手之劳尔,远声愧不敢当。”
文远声正要推辞,被宇文昭的话打断了。
“表哥,你是怎么知道——”宇文昭侧目向高睿看了一眼,“陛下的身份?”
这个问题在宇文昭心头盘踞了好半天,总算找的机会问了出来。卫岫从宇文昭的反常举动中猜出高睿是皇帝,写下“九五”两个字,尚在情理之中,文远声又是怎么猜到的?
高睿对此也觉得有些好奇,双目注视文远声,等着听他的回答。
“此事说来十分简单,”文远声戏弄够了宇文昭,也就不再故作玄虚,朗声笑道,“陛下所佩的这块血红玉,雕作九龙之形,又是五爪,岂是寻常人敢用的?表弟,你也太不当心了。”
窗户纸一捅破,宇文昭这才恍然大悟。他平日里虽然算不上心细如发,但也绝非粗疏之才,只不过凡事一牵涉到高睿,就总是犯迷糊。当下一拍脑门,叹息道:“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高睿眼里看去,只觉得他此时此刻略显挫败的模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便笑了。生怕宇文昭脸上挂不住,连忙端起茶杯,低头装作喝茶加以掩饰,谁知喝得太急,又被呛住了,连连咳嗽不止。
宇文昭自然而然伸手替高睿拍背顺气。
文远声不着痕迹地退到舱外,继续划船前行。
高睿好不容易止住了咳,正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辰,忽然觉得一阵内急,来势汹汹,忍无可忍,憋得脸都红了,只得拉着宇文昭的衣袖,附在耳边,小声问他哪里可以更衣。
宇文昭怔楞了一下,才想明白高睿说的“更衣”是什么意思。看他的表情一定忍耐了许久,宇文昭强压着笑,连忙拉起高睿走到船尾,说道:“情势急迫,元仲,你就委屈些,在这里解决吧。”
“这里?”
高睿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他站在船尾,望望岸上灯市如昼,河中船只穿梭往来,在这里当众“更衣”,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他一落地就是世子,后来又是皇长子,举动进退都有规矩,绝不敢恣意放肆,直到登基做了皇帝,也从来没有当众遛鸟的经验。
“这里不行!”高睿一口否决,“停船,我要到岸上去!”
“怕什么,”宇文昭可没有那么多顾虑,浑不当回事地安抚道:“别担心,周围这么多人,不会有人故意盯着哪只船,我到前面去跟表哥说话,你完事了叫我。”
“不行!”高睿急得直冒汗,拖住了他的衣袖,“不准走!”
宇文昭一笑,凑在高睿耳边说道:“那么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当着我的面解决,二是——”他不怀好意地看着高睿,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般地告诉他:“尿裤子。”
趁着高睿一慌神,宇文昭抽出袖子,闪身钻进船舱,大声叫道:“表哥,你的茶叶分我一半!”
文远声操桨划船,笑声朗朗:“拿东西来换!白抢可不行,当心我把你的事告诉舅舅。”
宇文昭已经跳到船头,没头没脑一阵乱翻,也没找到文远声把茶叶藏在哪里,气得哇哇大叫:“你这个强盗!大坏蛋!就会欺压良善!”
“二表弟,你再说我是强盗,我可真不客气了……”
高睿听到他们表兄弟笑闹吵嚷,知道是宇文昭怕自己太过尴尬,故意如此,心中对他的体贴不由一阵感激。
可是内急依旧势同水火,迟迟无法解决。
宇文昭和文远声折腾了一会,借故转回船舱,向高睿问道:“元仲,好了吗?”
“不……不行……”高睿憋得几乎快哭了,“出不来……”
宇文昭一听他的声音,就知道此事再也勉强不得,向岸上一望,辨明位置,回首向文远声喊道:“表哥!停船靠岸,我们走!”
文远声听了,一言不发,船桨用力一拨,小船立即转向,如离弦之箭,眨眼间已停在码头边。
宇文昭拉着高睿离船登岸,也不及向文远声辞别,直接钻进了右首的一条小巷。
高睿踉踉跄跄跟着宇文昭走了几步,刚想问他要去哪里,却见宇文昭在一遭粉墙外停住脚步,仰头看着墙内一栋小楼,面露微笑。高睿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小楼上一排雕花长窗里隐约透出灯光,影影绰绰映出一个人影。
宇文昭向高睿笑道:“运气真好,这家里的人没有出门,我们去借用一下西阁,想来主人不会不允。”
高睿还有几分犹豫,迟疑道:“素昧平生,冒昧登门搅扰,恐怕不大好吧……”
宇文昭摸出两枚铜钱,夹在指间,笑道:“不要紧,我认得这家的主人,也是个风雅人物,元仲你若见了他,一定喜欢。”说着话,扬手将那两枚铜钱掷了出去,打在窗户上,夜色中传来两声回音,颇为响亮,这窗户竟然是铁制的。
高睿虽然微觉奇怪,无奈此刻内急逼迫,更是十万火急的事情,也没有闲心去想太多。
两扇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个人从楼上探出头来向下张望,口中问道:“是子尚吗?今晚你怎么有空来玩?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