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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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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氏兄弟边走边谈,渐渐行远,宇文昭心头忽然升起一抹疑云,盯着那两个背影犹自沉吟。
宇文时捣了他一胳膊,笑问:“昭儿,想什么呢,这样出神?”
“奇怪……”宇文昭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握着下颌,慢慢说道,“大哥,你不觉得他们二人今天的言行有些反常吗?”
“谁?”宇文时意似不解,向高氏兄弟的背影瞥了一眼,转而向宇文昭反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宇文昭一哂,放下胳膊,说道:“哥哥还跟我装傻。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那两个兄弟一向是面和心不合,暗地里斗得厉害。他们两家的王府虽然在一条街,可是上朝时总是一个走东路,一个走西路,从来没有同出入共进退的时候,今天是怎么了?居然兄友弟恭起来——给谁看?”
宇文时闻言眉峰一扬,见左右无人,竟然抬手在弟弟脸上狠狠揉了几下。
宇文昭猝不及防,距离又近,也来不及躲闪,只能一边护着头脸,一边含糊地喊道:“哥你干什么!住手!痛痛痛!”
这本是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的一种游戏,若是弟弟因为什么事情输给了哥哥,就要让他捏脸蛋或者揉头上的黄毛;只不过每次宇文昭都想方设法耍赖,在哥哥扑过来之前哇哇大叫,借此吸引大人的注意,帮他阻止哥哥,或者干脆逃得无影无踪。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宇文昭输得次数越来越少,宇文时束发以后随着父亲去了军中,再相见时,弟弟已经长成满身英气的翩翩少年,宇文时就算偶尔赢了他,对着那张脸也有些下不去手。
可是今天……
宇文时最后拧了一下弟弟的脸颊,带着赞许的神情,微笑道:“昭儿,你不错,学会动脑筋了。”
“什么叫学会动脑筋?我本来就会!”宇文昭捂着被揉疼的脸,不服气地提出抗议。
“好好好,算你聪明。明察秋毫,洞烛千里。”宇文时随口夸了两句,只不过语气敷衍,一听就没有多少诚意,“你慢慢琢磨吧,我先走了。”他迈出两步,忽然停住,回头又叮嘱道:“昭儿,今天父亲和我都有事,你下值以后早早回家,守着母亲和弟妹们,不准在外面乱晃。”
宇文昭心想:不准出门?那怎么行!我要和元仲看灯会,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但是他转念一想,大哥升了骁骑将军,晚上必定去巡视城防,就算自己不在家,他也不会知道。灯会散了以后,回家在母亲面前打个照面,叮嘱几个丫鬟书童不要说漏就行了。
于是爽快地应承下来。
宇文时拍拍弟弟的肩膀,正要赶去泰宁殿,一转身,却见两匹小马拉着一辆香纱银根云母车,车后面还跟着六名侍女,缓缓从对面而来。
宇文时见那车饰有白孔雀羽,便知车上坐的是皇家女眷,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大约也是进宫去给太后贺节的,回避已经来不及,连忙拉着弟弟退让到桥下,垂首肃立,目不斜视,让那辆车先过去。
车轮辚辚,驶过桥头,正要转弯,路过他们兄弟二人面前,忽然车中传出一声清脆的喝令:“停!”
赶车的内侍一拉丝缰,那车便停了下来。
车中传出两个女子争执的声音,其中一个慢言细语,温婉柔和,另一个却是气盛娇蛮,声若银铃。
“算了,嘉儿,我们走吧,不要让人闲话……”
“不行!姐姐,难道你甘心一辈子都活得不开心么!”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各人的命罢……”
“我不认命!也不要你认命!”
“嘉儿……”
“我咽不下这口气!”
宇文昭不明所以,用眼角睨了一眼,隐约见到车中坐着两个华服盛装的女子,拉了拉宇文时的衣襟,悄声问道:“哥,怎么回事?”
宇文时口唇微动,应道:“别出声。我也不知道。”
彩绣百鸟朝凤缀珍珠的车帘忽然掀开,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来,向他喝问道:“喂,你就是宇文时吗?”
宇文时抬首向那女子望了一眼,见她穿的是郡主礼服,不过十四五岁年纪,面若桃花,目如点漆,一双眼珠颇见灵动,连忙颔首作揖,答道:“正是微臣。不知郡主有何见教?”
那女子冷哼一声,神情傲慢,气势凌人地说道:“我是南平郡主。告诉你一句话——我表姐早已有了意中人,她要嫁给我哥哥,你配不上她,休要癞蛤蟆妄想天鹅肉了!”
宇文时一听就明白,这个小姑娘正是楚王爱女。她母亲出身河西第一望族薛氏,几百年来豪富势强,连楚王面上也要容让几分。她仗着父母娇宠,越发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有名的刁蛮郡主。
而车中另一个女子,必定是刚刚和他定亲的周太傅之女。周太傅的姐姐是赵王正妃,他的女儿却和楚王小郡主情好如姐妹。
宇文时的眉心不易觉察地拧了一下,随即语气平淡地应道:“郡主此言,臣不敢苟同。婚姻之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日纳彩订盟,已成事实,岂可轻易悔婚?我宇文时并非背信弃义之人,则周太傅令媛又以何面目自处?”
“你!”
小郡主被宇文时几句话驳得哑口无言,原本她今天进宫就带着三分怒意,想拉着表姐在太后面前求情,让太后出面给哥哥指婚,这样一来,即使周家和宇文家有什么婚约,也一概都不能算数了。
但是宇文时尚且不知道周太傅的女儿单名就是一个“媛”字,他说周太傅的令媛,也是出于无心,客套话而已,没想到却成了火上浇油,显得他有意在小郡主面前炫耀。
高嘉怒不可遏,劈手从赶车的内侍手中抢过马鞭,劈头盖脸地往宇文时身上抽过去,准头竟然还不错。
以宇文时的武功,一百个小郡主也经不起他一根手指。当高嘉扬手的一瞬间,他脑中已经转过了无数念头——
第一,绝对不能动手,对方是郡主,不仅身份显赫,而且又是女流之辈,就算自己毫无过错,只要跟她动手必定先输了公理;第二,自己才升了骁骑将军,就和小郡主在宫门打了起来,传扬出去,流言可畏;第三,南平郡主是楚王爱女,楚王知道了这事,肯定不会说自己女儿有错,只会在别的地方找自己父子的麻烦;第四,若要腾挪躲闪那也不妥,周围有七八双眼睛盯着看,若要被人笑话堂堂宇文将军竟然被小郡主打得落荒而逃,那他这辈子都别想挺直腰杆做人了。
所以宇文时面不改色立在原地,拼着今天挨上小郡主几鞭子,也不能失了颜面。
但是站在他身后的宇文昭却忍不住了。他虽然也知道这个蛮不讲理的小丫头就是楚王爱女,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挨打受气?这种时候要兄弟做什么用……
眼见马鞭即将落在宇文时肩上,宇文昭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出手如电,将那鞭梢牢牢地攥住了。
“二弟!”
疼痛并未如期而至,宇文时转脸望着替他挺身而出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高嘉起先虽然也看到宇文昭就站在哥哥身后,但是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宇文时身上,也没想到宇文昭竟敢从中阻拦,鞭梢落空,高嘉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怒叱道:“你好大胆子!给我放开!”
宇文昭四指微微一收,尚未怎么用力,那马鞭已经绷得笔直,高嘉顿时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力量透过马鞭传来,几乎要把自己从车上拖下去。
她一张苹果脸蛋涨得通红,一面用力拉扯,一面气息不匀地问道:“你是什么人……竟敢……竟敢冒犯我?……你可知道我爹爹是谁?”
宇文昭嬉皮笑脸地答道:“令尊不就是楚王殿下吗?我自然认得。我是宇文昭,难道郡主不认得?”
“你……你放肆……”高嘉被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赶车的内侍和站在车后的侍女,瞧着自家小郡主和宇文家的公子呕气,全都看傻了,竟然没有人想到应该站出来劝架。
宇文时正要开口阻止弟弟,却听得车忽然中传出一声叹息。
如同风引洞箫,婉转悱恻,既无奈又含着几分幽怨,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都被这一声叹息吸引过去了。
周媛从车中只露出半张脸,向着宇文家兄弟二人拜了一拜,轻声说道:“小妹失仪,冒犯将军,还望海涵。”
宇文时连忙回礼,眼观鼻,鼻观心,垂首谢罪道:“不敢当。舍弟鲁莽,让小姐受惊了。”
不待他吩咐,宇文昭早已经撒手,马鞭上的力道骤减,小郡主猝不及防,身躯向后仰倒。幸好她坐在车上,身后就是车门,这一下后背重重撞在雕花横梁上,顿时疼得冒出了泪花。
周媛扶着小郡主坐回车中,替她轻轻揉着伤处,吩咐车夫道:“走吧。”
宇文昭却还不肯罢休,冲着车窗大声说道:“请郡主上覆令尊,就说小侄今日多有冒犯,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小郡主在车内又羞又恨,几乎咬碎银牙,后背疼得像是要裂开来一样,哪里还有力气跟他斗嘴?
宇文昭冲着远去的马车做个鬼脸,转首见哥哥仍然站在身旁凝眺,忍不住也捣他一胳膊,笑道:“大哥,快醒醒神,这回你可高兴坏了吧?”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宇文时收回视线,波澜不惊地反问道。
“刚才你没瞧见吗?我未来的大嫂不仅貌若天仙,而且温柔贤淑,这下你准要美得睡不着觉了——”宇文昭越说越起劲,几乎忘了现在是在宫里,“幸好当初父亲没有答应楚王那边来提亲的媒人,他家小郡主太能撒泼了,咱家要是娶了这么一个灾星进门,肯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我要是有这么一个嫂子,第一件事就是去军中报名,远远地躲开,眼不见为净!父亲真有眼光,给你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宇文时听了他的话,不知可否地笑了笑,心底一片悲凉。
——不是父亲有眼光,也不是我运气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即便周太傅的女儿丑如无盐,甚至缺手断足,我也必须娶她。
即便她不是我心中所爱,我也必须娶她。
还有什么可说的?
昭儿你根本不懂。
此生此世,终究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