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深》叶深水

67、第 67 章

　　宇文昭正想得十分高兴，忽然后背传来一阵钝痛，转脸看去，原来是超光低下头用尖角在他背后碰触，前蹄不停在地上轻踏，似乎在催促他快点起身。
　　宇文昭随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低声笑问：“你为什么这般焦躁？嗯，我知道了，是急着想去见元仲吧？”
　　超光伸舌去舔他的手，意似讨好。
　　宇文昭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是说给超光听，又似乎是喃喃自语：“真奇怪，明明我昨天始终和他在一起，现在却好像分开了很久很久，一想到他的名字连胸口都觉得疼，恨不得能立即见到他……如果元仲此刻就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
　　超光自然听不懂他的话，无法应答。
　　宇文昭坐着发了一会怔，忽然一跃而起，吩咐人牵了超光回去，自己匆匆洗沐，重新换了身衣裳，去宫里见高睿。

　　他先去武备所销了假，直接就去排云殿，然而高睿却不在那里。问了当值的中护军才晓得，原来皇帝今天并没有过来。宇文昭微觉奇怪，高睿一向勤于政务，平日这个时辰总在排云殿批阅奏章，今天为什么一反常态？莫非是昨天经过那番折腾，竟然让他又生病了？
　　想到此处，宇文昭忧心忡忡，连忙去了朝曦殿，但是高睿也不在那里。朝曦殿总管宁宝一见到宇文昭，连忙跪下请罪，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宁宝向他解释说，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夜里疏于防范，竟让那两只海东青争斗致死，求宇文校尉饶恕他的无心之失。
　　宇文昭听说死了两只海东青，虽然有几分意外，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急着要问高睿的下落。
　　宁宝这才告诉他，方才陛下因为海东青死了，宇文校尉又请假不来，郁闷不乐大半天，后来东海王求见，于是陛下就去了凌云台。
　　宇文昭知道高睿无恙，于是放下心来，反而宽慰了宁宝几句，说是有机会就替他在陛下面前求个情，陛下宽和仁慈，想来不会因为两只海东青重责于他。
　　宁宝又是连连打躬作揖，称谢不已。
　　宇文昭最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连忙抽身走开，自去凌云台找高睿，暗中盘算该如何向他说出自己的打算，定然叫他大大惊喜一番。
　　谁知他刚刚踏上凌云台的回廊，远远地，已经听到了高睿的笑声，似乎情绪颇为愉悦。
　　宇文昭顿生疑惑，不由想到：“我认识元仲这些天来，几乎未曾见他如此开心过，那是为什么？因为东海王来了吗？”
　　他这般想着，就不进正殿去，从偏殿绕到梢间，果然见到常平正在外面伺候，宇文昭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和他厮见。
　　常平见是他来了，连忙行礼，说道：“方才陛下还说，可惜宇文校尉不在这里，听不到这样的好曲子，想不到大人竟然来了，陛下见到您不知道该有多欢喜呢——待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宇文昭却拦住了他，说道：“先不忙。常总管，里面是谁在陪着陛下？我刚才听到他的笑声了，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常平说道：“大人来得晚了一步，没见到东海王殿下。您听这笛子的声音，多么悠扬悦耳，那就是他吹的。当日先皇在时，曾经亲口赞过，说是东海王殿下的笛子吹得最好。就连陛下也很欣赏。”
　　宇文昭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心中却满不是滋味。他原本以为，高睿见不到自己，必然也是一般的思念如渴，坐立不安，所以费尽心机，完成哥哥给出的难题，就为了能早点过来见他，谁知高睿没有他的陪伴，照样能找到别的乐趣，并非离了自己不行，倒显得他像是一厢情愿。
　　听得常平又说道：“不仅东海王殿下在里面，还有沈其邦大人和裴朗大人也在。他们二位都是侍读学士，满腹学问那是不用说了，沈大人的丹青，裴大人的琴艺，都是一等一的好，难怪陛下喜欢。”
　　常平说到这里，觉察出宇文昭似乎脸色不佳，意识到不应该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些溢美之词，连忙转了话头，“当然别人谁都比不得宇文校尉和陛下亲近。是小的多嘴了。该死，该死。”
　　宇文昭涩然一笑，说道：“陛下博学多才，精通乐律，他喜欢文人雅士，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这一刻，他心中想的却是大哥在家中对自己说过的那几句话：“陛下想玩什么，有的是人陪伴，并非缺你不可。”
　　隐隐约约地，宇文昭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妒忌。
　　虽然心有不甘，但若就此退却，轻易认输，那也就不是宇文家的二公子了。
　　宇文昭整肃仪容，向常平拱手，说道：“请常总管替我通禀。”
　　常平答应着进去了，不一刻便出来，满面春风地笑道：“陛下叫大人进去呢，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宇文昭笑了一笑，若无其事地迈进正殿。
　　只见正中坐榻上独设一张紫檀桌案，高睿居左，高琳在右，两位侍读学士在案前的竹席上陪坐，每人身旁都设有一张黄花梨琴案，上面放了箫管笛筝等数种乐器。
　　宇文昭屈身半跪，依次向皇帝和东海王行礼拜见。
　　高睿见了他，顿时露出笑容，可是随即想起那两只海东青，又觉得有些内疚，赧然中还夹杂着几分羞涩，脸上微微一红，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说道：“子尚，你到这里来。”
　　宇文昭笑着推辞：“陛下和东海王殿下对坐，还有两位学士大人在此，岂有臣的位置？”
　　高睿向对面的高琳望了一眼，说道：“不妨事，这又不是朝堂政会，不必拘礼。朕和王弟还有两位学士正在商议谱一首新曲子，作为礼迎朝贡使节之用，你只管过来坐着，帮我们参谋也好。”
　　皇帝既然发了话，宇文昭也就没有理由坚持己见，旁边早有内侍过来，在高睿肩下另设一席，宇文昭告罪入座。
　　高琳生得仪表俊秀，气度雍容，眉目间的神韵颇似文帝。高睿待他一向比别的兄弟要亲近些，所以在皇帝面前也就显得随便。他向宇文昭打量了几眼，和颜悦色地问道：“你不是子元的弟弟么？令兄可是我的座上常客，时常听他提起你，说是韬略娴熟，有过目不忘之才，而且精于骑射，蹴鞠击剑无所不能，夸得叫人眼热心痒，恨不能去抢过来，今日一见，果然神采照人，不逊子元——对了，怎么你也不去我那里玩？”
　　宇文昭知道高琳虽然表面上和兄长交好，但此人心机颇重，大哥曾经说过要他多加提防，于是躬身回禀道：“承蒙殿下谬赞，昭惶恐。家严有命，让我闭门读书，昭愚钝顽劣，不谙礼仪，怕惹殿下生气。”
　　高琳看了一眼皇帝，朗声笑道：“说哪里的话！刚才因为你不在，陛下还惋惜不止，差点就派人去府上宣召了，连陛下都这般喜欢你，可见大将军实属多虑。”
　　听说到这里，宇文昭情不自禁向高睿望过去，恰好高睿也在注视着他，二人目光相触，不约而同一阵忸怩，急忙错开视线。高睿欲盖弥彰地低了头，脸上薄红更甚，宇文昭则顺势俯首请罪。
　　高睿攒了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偏偏碍着眼前人多眼杂不好开口，高琳觉察到二人神色有异，虽不明其中玄妙，却也不敢深究。
　　学士裴朗是个乖觉人物，当下打圆场凑趣道：“既是如此，那就罚子尚给我们奏乐一曲，以赎他迟来之罪，陛下以为如何？”
　　高琳抢先击节赞道：“这个好！我听说大将军的书房就叫‘听琴小筑’，他是我朝文武全才的儒将，想必子尚和子元一样，也是秉承家风、精通乐律了，今天我们有机会一饱耳福，都是沾了陛下的清光。”
　　高睿闻言抬起头来，向宇文昭问道：“子尚平时喜欢什么曲子？”
　　他这么随口一问，可把宇文昭难倒了。
　　要说自己对乐律一窍不通，连宫商角徵羽也分不清楚，不仅大煞风景，而且连带父兄也面上无光；要说自己能奏什么乐曲，那还真不如叫他直接去煮鹤焚琴比较爽快。
　　思来想去，唯有如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生性粗率，不谙乐律……”宇文昭刚说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不着痕迹地转了语气，“只是略习羯鼓，末技生疏，恐有污圣听，不敢献丑。”
　　话音刚落，高睿已经下命：“快去抬羯鼓来！”
　　不过片刻，四名内侍抬着一架羯鼓摆在殿中，另有一名内侍献上鼓槌。高睿向宇文昭颔首示意，高琳手一摆，做了个“请”的手势。
　　宇文昭不再逊谢，起身拿起那对鼓槌，向高睿叩拜行礼，然后走到羯鼓之前，深深吸了口气，双腿分立，沉肩扬肘，含胸拔背，槌落音起，奏出一套军中得胜鼓。
　　这套鼓乐并无乐律变化，纯以敲击为主，节奏中暗合阴阳生克之道，宇文昭自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次，可说是了若指掌。
　　初时众人只觉鼓声凝重，节奏铿锵，如日月齐辉，万物竞发；随着鼓点越来越快，似惊雷密雨，万马奔腾；大殿之上，人人动容，而宇文昭的动作越加舒展，鼓槌起落几乎连成一线，衣袖飞舞，襟带飘扬；鼓声更是犹如江河大川，奔涌向前，一泻千里，气势磅礴。
　　裴朗听得魂摇胆颤，几次想用手去捂住耳朵，偷偷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皇帝和东海王，终究没敢，两只手里满满攥着一把冷汗。坐在他对面的沈启邦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全身簌簌而抖，摇摇欲倒。
　　忽然一声霹雳，众响皆寂。
　　宇文昭双手按住鼓面，笑微微地望着高睿。
　　隔了半晌，众人方才缓过一口气，想起来似乎应该喝彩，但是碍着皇帝在场，他还没有发表评论，于是又有些拿不定主意。
　　高睿却仍是怔怔地坐着，默然无语，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高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试探地唤道：“陛下，陛下？”
　　高睿突然全身一震，醒过神来，疑惑地望着宇文昭，颇为不解地问道：“子尚……正奏到精妙的地方，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宇文昭脸上终于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小声说道：“启禀陛下，那个……鼓……被我……敲破了。”

作者有话说

　　什么时候章节点击数才能追上字数呢？嘤嘤嘤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