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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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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宇文懿细心地替夫人拨开前面的花枝,一面不经意地问道:“夫人是不是觉得我对昭儿太过狠心了呢?”
章氏默然不语。
宇文懿笑道:“昭儿是爹娘的心肝宝贝,我还记得夫人生他那时受了不少苦,我在产房外面足足等了一天一夜,总算听到昭儿来到人世第一声大哭,当时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做为父亲,疼他爱他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对他下狠心呢?刚才教训那几下戒尺,他就哭得揪心摘肺一样,你当我心里好受吗?”
章氏轻声说道:“妾身知道夫君教训儿子是为了他好,可是……”
“没什么可是。小时候多挨几下打,未必就是坏事。”宇文懿站在一块玲珑太湖石前,望着一池碧波,青青荷叶,有些出神:“当年父亲也是这样教训我。他老人家的心劲可比我强得太多,打起儿子来毫不手软,连藤条都抽断了好几根呢。”
章氏听了微微一哂,笑语:“想必是因为那时的夫君比现在的昭儿也强了许多吧?”
宇文懿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是暗指自己小时候顽皮还胜过儿子,也不否认,只是一笑而罢。
章氏见他心情很好,忍不住继续说道:“夫君既然疼爱昭儿,那么过一会我命人做几样点心送过去,就说是父亲给他吃的,好不好?”
宇文懿见她目光盈盈,望着自己似有所祈,低头一想,顿时就明白了:“原来夫人是怪我吩咐下人不准给昭儿吃东西?竟然拐弯抹角绕了这么大一圈!”
章氏被他一语点破,也不好再绕弯子,委婉劝道:“即使夫君要教训儿子,罚他不准吃饭,也该叫人先给昭儿抹点药,妾身是怕他留了淤血明天会疼得更厉害,嚷嚷走不动路……”
宇文懿摇了摇手,笑道:“这你不用担心,时儿临完字帖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给弟弟送药过去。到了明天昭儿一觉醒来,必然全忘了这顿打,现在让他多疼一会没关系,说不定还能记得时间更久一点。”
章氏犹豫道:“那么……”
“昭儿刚才哭得那么厉害,胃里噎着气,晚饭吃多了恐怕要伤身,防风粥能活血止痛,对他只有好处。再说了,一挨打就有一大群丫鬟嬷嬷围着他嘘寒问暖,岂不是让他觉得挨打等于受了委屈吗?那怎么行!——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宇文懿反问道。
章氏低头一笑,悄声赞道:“夫君博学多才,文武双全,你教出来的儿子,怎会有错?”
宇文懿陪着夫人回房,又说了一会闲话,谈论几句六弟宇文进的儿子置办满月酒,都有哪些公卿贵戚前往道贺,看看天色不早,宇文懿向章氏说道:“夫人也辛苦一天了,不妨先歇着,我书房里还有几份公文明天等着要办,顺便过去看看时儿罚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章氏知道他毕竟还是记挂着儿子,笑道:“夫君快去吧,过一会儿妾身亲自把晚饭给你们爷儿俩送过去。”
宇文懿想了想,说:“不必了,你叫人送一碟玫瑰饼就好。”见章氏不明其意,解释道:“这是给时儿预备的,不信你等着瞧,他一定会偷偷拿给弟弟吃。”
“那是自然。大将军料敌先机,就算时儿他再聪明十倍,又怎能斗得过爹爹?”
章氏几句话说得旁边几个侍妾丫鬟也掩口而笑。
宇文懿一笑起身,自去书房查看儿子功课。
宇文时跪在“听琴小筑”南窗下的一张小几前,正在临第二张法帖,旁边摆着写好的一张纸,最后几个字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
宇文懿悄悄走到他背后,弯腰看了一会,出其不意伸手去拔儿子的笔管。谁知宇文时虽然年幼,小手却将笔管握得很紧,他试着拔了两下,竟然没有拔动。
宇文时抬头见是父亲,正要搁笔行礼,宇文懿指指他的功课,道:“先写完再说话。”
见儿子重新一笔一画地认真临帖,宇文懿走到一旁的书案前坐下,从堆叠得几乎有一尺多高的公文里,抽出几份亟待办理的要务看了起来。
过了半个多时辰,宇文时临完法帖,小心地吹干墨迹,不言声地双手捧着跪到父亲案前。
宇文懿拿过儿子的功课翻看,虽然字体结构尚属稚嫩,但却力透纸背,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功底,实属不凡。宇文懿知道儿子练字是暗自下了苦功的,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当面夸奖他,于是将几张字帖放到案头,说道:“时儿,你的字锋芒太露了。从一个人的笔迹中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你虽不笨,但是聪明太过、锋芒逼人就容易给自己招来祸患,以后运笔的时候,要懂得藏锋,知道吗?”
“是。孩儿记住了。”宇文时乖乖地垂首答道。
“今天你在陛下面前的对答很得体,父亲也替你欢喜。”宇文懿拿起侍女送来刚刚做好的那碟玫瑰饼,说道:“这个给你,出去玩吧。”
宇文时谢过父亲,收下玫瑰饼。刚刚离开书房,立刻就向弟弟住的棣华轩飞奔而去。他的保姆李嬷嬷追在身后喊:“大公子,你慢点儿跑,当心脚下,摔疼了不是好玩的!”
一句话提醒了宇文时,他停下脚步,等几个丫鬟从后面赶了过来,问她们:“上次我从假山上摔下来,母亲给了一瓶‘复元膏’,我记得只用了一半,剩下的放在哪里?去拿来给我。”
李嬷嬷总算追上了他,气喘吁吁地接道:“在阿姆这里呢。就知道大公子是一定要问的,幸好提前叫蕊珠拿过来了——给你。”她递给宇文时一个两寸高的白瓷小瓶。
宇文时接过膏药,二话不说,转身仍是一路飞奔,急着要去看弟弟。
因为宇文懿的吩咐,棣华轩里伺候宇文昭的嬷嬷丫鬟们谁也不敢进去服侍小公子,都在外面明间陪着徐嬷嬷抹眼泪。宇文昭一个人趴在小床上,只戴着一件红肚兜,身上盖着一床白夏绸里子的薄被,屁股疼得睡不着,又没人跟他说话,正在百无聊赖地咬枕头玩。
忽然隔着窗子听见宇文时咚咚咚的脚步声,他高兴地挥舞着小胳膊,喊:“哥哥!哥哥!哥哥!”铃铛声和他的叫声响成一片。
宇文时冲进房门,徐嬷嬷和几个小丫鬟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三步两步跳到了床上。
宇文昭抓着他的衣襟,嘟起嘴巴撒娇:“哥哥,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好久。”
宇文时把怀里乱七八糟的药瓶和玫瑰饼统统放到枕头边上,抱着弟弟亲了一口,问:“昭儿,还疼不疼了?给我看看。”说着就想去揭宇文昭身上盖着的薄被。
宇文昭赶快拿手捂住小屁股,不给他看,一连声嚷嚷:“不疼不疼,早就不疼了!”
宇文时哪里肯信他的话,一把掀开被子。
只见宇文昭白嫩的肌肤上,一片高高肿起的紫红血印,他两只小手虽然捂在上面,可惜根本也遮不住多少地方。
宇文时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明明教坏弟弟的是他,应该挨打的也是他,可是他偏偏只能在旁边看着弟弟受罪。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宇文昭的背上。
“哥哥不哭……不哭……不哭……”
宇文昭想用小手去擦哥哥的眼泪,可惜胳膊太短距离太远他够不到,只能声音软软地安慰哥哥:“爹爹的戒尺打人不疼,真的!哥哥,我一点儿也不疼,不信你摸摸看!”
宇文时当然知道他在说谎,拿起枕头边的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一些流质的油膏在手上,学着李嬷嬷给他抹药时的样子,两只手心相对搓热了,才轻轻往弟弟的伤处抹上去。
宇文时的手掌刚一碰到弟弟的小屁股,他就疼得全身颤抖,手脚四肢抽了一下,马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很乖地对哥哥说:“昭儿不疼!哥哥你放心吧,阿姆说我是勇敢的好孩子,什么疼都不怕!”
“对,昭儿最勇敢了,将来要做爹爹那样的大将军……”宇文时说着又想哭,拼命眨眼忍住了。
宇文昭看见枕头边上放着的玫瑰饼,小声问:“哥哥,我能吃一块吗?”
“吃吧,吃吧,都是给你的。”宇文时又从药瓶里到了一点油膏出来,两只小手对着搓。
宇文昭开心地拿起一块玫瑰饼咬了一口,尝尝味道,含糊不清地说:“真好吃,又香又甜,是娘新做的玫瑰酱。”他费力地扭着上半身,把手里的饼往宇文时的嘴边送:“哥哥也吃嘛。”
他们兄弟分东西吃已经成了固定习惯,宇文时低头凑过去咬了一口,继续给弟弟抹药。
“哥哥,今天晚上不走了,在这里陪我一起睡,好不好?”宇文昭吃完玫瑰饼,又得寸进尺,趁机撒娇,可怜兮兮地抓着哥哥的衣襟不放。
宇文时听了他要求,犹豫了一下。
从上个月起,宇文昭开始晚上一个人单独睡觉,他的阿姆和丫鬟们都只能在外间陪着。毕竟他还太小了,很不习惯自己睡小床,还是经常找各种借口赖着别人跟他一起睡。
宇文时想,如果今天悄悄留下来,不知道父亲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但是当他看到弟弟的大眼睛里盛满恳求之色,立刻就决定要留下来陪他,哪怕被父亲再罚一次也无所谓了。
给弟弟抹完药,宇文时将空了的瓷瓶放在床前小桌上,脱掉鞋子,端端正正地摆好,又把挂在小床两侧的银红纱帐放开,在弟弟身边躺了下去,伸胳膊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拖过被子盖在身上。
兄弟两个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哥哥搂着弟弟,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很快地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