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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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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翻动不及时,剩下那几条鱼烤焦了一大半。宇文昭找出两块刚好熟透的鱼肉切下来递给高睿,其余那些只能全扔了。
他在河边水浅的地方洗净小刀,顺便捧水抹了把脸,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织金白绫汗巾子,正要擦去脸上水珠,扭头瞥了一眼高睿,又收起来了。宇文昭用刀鞘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坑,等清水慢慢渗出来,将沙窝填满,拿汗巾在水里浸湿,拧去多余的水,看到高睿已经把烤鱼都吃完了,走回他身旁坐下,递上半湿的汗巾给他擦手。
高睿原本以为宇文昭不过是个世家公子,武艺出众,胆量过人,没想到他居然事事周到,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由得问道:“子尚平时在家里也常做这些事吗?”
宇文昭不解:“什么事?”
“就是……就是……”高睿擦完手,扭着汗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照顾别人啊这一类事情……”
“那不一样。”宇文昭将汗巾从他手里抽回来,再拧了拧水,折起收好,说道:“我家里那群小捣蛋,一天不看着就能把房顶给掀了,父亲和大哥都不在家,母亲身体又不好,我做二哥的当然要多操心了……可是你今天头一次出来玩,平常又没自己动手做过这些事,我照顾你难道不是应该的?”
“嗯。”高睿满心里都是欢愉,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变成了一朵柳絮,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我喜欢和你出来,真不想回去了。”
“那可不成。”宇文昭还算清醒,泼他冷水,“你要是今晚不回宫,天亮以前就会有人发觉,我可吃不了兜着走——起来吧,现在未时快过了,咱们得赶紧回宫,晚了只怕要露馅。”
宇文昭把高睿从地上拉起来,硬着心肠,不去理会他的万分不情愿,拖着他找到原先拴马的那棵大树,见两匹马已经把周围能够到的草全都啃光了,于是解下缰绳,扶着高睿上了马,顺着原路返城。
等两个人依样画葫芦再次混进宫里时,常平正在朝曦殿外面踱来踱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好不容易看见他们回来了,如蒙大赦,连忙迎上来施礼,又跟着进了阁子,帮高睿脱甲胄、换衣服。
常平一边忙活,一边絮叨:“陛下出去好半天,小的这心里一直悬着,生怕有个差池闪失,那小的可真是万死莫赎了——陛下别动!您头发里有根草节儿,让小的把它拿出来,哎呀,这边也有……沾了好多灰尘泥土,幸好小的已经叫人预备了汤池沐浴……太后听说陛下欠安,派人来问了两次,小的都给打发了,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就怕太后亲自过来看视——话说宇文大人,您到底跟着陛下去了什么地方,居然这么久都不回来?!”
他没胆量直接跟皇帝抱怨,只好对在外面等候的宇文昭甩两句怨言了。
宇文昭靠在一架紫檀座嵌白水晶的绨素屏风上,双臂抱在胸前,听到常平的怨言,扯了嘴角一笑,曼声应道:“还能去哪儿?邺阳城这么大,随便转转也要大半天呢。”
听得里面再无他言,只剩下悉悉索索更衣的声音。
过了片刻,高睿换好常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依旧是玄裳赤绣,冠佩如仪。
宇文昭意识到,刚才那个和他骑马同游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皆如春梦无处寻。
他向皇帝叩拜行礼。
“今日辛苦了。”高睿见他跪了下去,连忙伸手挽起,“明日准假,卿不必进来伺候。”
“份当所为,岂敢言苦。”宇文昭说道,“陛下安歇,臣告辞了。”
高睿点点头,看着他一步步倒退出殿外,转身去了。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宇文昭躺在棣华轩中辗转反侧,脑中不断闪回白天的经历,一会儿是高睿躺在草地上熟睡的面容,一会儿是他闭着眼睛等自己替他擦去脸上黑灰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无意中用舌尖舔手指的动作,甚至连他叹气无奈和薄怒微嗔的表情都如在眼前。
想着想着,忍不住自己偷偷笑了起来,晕陶陶的,如同偶然捡到一件稀世奇珍,心中欢喜无限,既想和人炫耀一番,又怕被人知道了抢走这件宝贝。
过了片刻,情不自禁想到,高睿既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他身边希图幸进的人只怕能从邺阳城的东门排到西门外,自己只不过是机缘凑巧,这几天和他稍微亲近了些而已。但是再过几年,自己肯定要离开宫里,十有八九父亲会安排去军队里某个职位,恐怕今后皇帝的身边也少不了别的宠臣近侍,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他翻来覆去,想得头昏眼沉,折腾到半夜,方才沉沉睡去。
宇文昭却不知道,此时此刻,高睿也在朝曦殿里折腾着,只不过不仅仅是折腾他自己,而且连别人也一起折腾。
宇文昭离开以后,高睿叫人去排云殿把当天没有批阅的奏折搬到寝宫,打算补上白天荒废的时间。
他在外面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又饿过了头,从申时直到亥初,连续看了两个多时辰的奏折,竟不觉得饥饿,只是体软无力,眼涩骨酸,身上忽冷忽热,心里觉得不妙,咬牙硬撑着,想批完奏折早点去睡。
常平在旁边伺候,听见皇帝喘息越来越粗重,灯光下偷窥了几眼,觉得他脸上虽然带着红晕,倒像是病态的嫣红,皇帝身体一向不大好,常平最是清楚,生怕他宿疾发作,苦苦相劝,让皇帝暂时先放一放折子,明天再看也不迟。
高睿刚刚说了一句:“朝廷政务,与你无关。宦官不得干政,你怎敢……”突然眼前一黑,身不由已地伏在案上,竟晕了过去。
常平顿时慌了手脚,见皇帝连呼不醒,一摸他额头,触手滚烫如炭,一面飞报芳华殿杨太后,一面派人去叫太医院的御医。
杨太后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甚至当年她和洛妃争宠时,势同冰炭,水火不容,后来高睿登基成了皇帝,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只封了一个琅琊王,自然心中多有不忿。皇帝急病的消息传到芳华殿,女史却告知太后已经睡着了,没有人敢去打扰。
太医院倒是不敢怠慢,立刻就有三个医正赶到朝曦殿,给皇帝切脉看诊。只是医正们之间的意见发生了严重分歧,一个说是温病初起,一个说是无名内热,另一个颇有些拿不定主意,沉吟半晌,最后竟说是伤寒传变。
常平见他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眼看皇帝已经烧得浑身滚烫,鼻翼翕动,只是身上一滴汗也发不出来,越发慌张无措,又派人拿了宫禁令去请太医院的医工长连夜入宫。
医工长诊了脉,又小心翼翼地翻开皇帝的眼皮看了看,咳嗽一声,捻着胡须宣布结论:“依臣愚见,陛下之症既非温病,亦非伤寒,倒像是天花之喜!”
“咕咚”一声闷响,常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天花!
“不不不……不会吧……陛下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染上天花……”常平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哀求道:“您是不是再好好看一看……”
医工长横了他一眼,心想你是内侍总管又如何,一个没了根的废人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医术,拿出权威的派头来,哼道:“我只说看着像天花,可没说一定是天花。常总管要是信不过我,不如把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召集来,给陛下会诊?”
“说的也是。”常平搓着手,“那就请医工长大人即刻下令,召集人手来给陛下会诊。”
医工长又是冷哼一声,说道:“那可不成。要召集所有御医会诊,老臣说了不算,得有太后诏命。”
“这可怎么办,刚才芳华殿那边说太后已经睡下了……”常平快急哭了,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三位医正你看我,我看你,彼此交换着眼神,一言不发。
其实他们知道医工长在皇帝重病时也可以紧急召集会诊,并不一定非要等太后诏命,事急从权嘛。但是医工长是杨尚书一力推荐的人,而杨尚书又是太后的亲兄长,这一层关系旁人都看在眼里,今天医工长故意给皇帝身边的常总管难堪,其实背后是皇帝和太后两方的权势相斗,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搅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