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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执手阴阳偕老(一) ...

  •   ——之 情悸还须以性终

      倒还诚实,欧阳氏睁开眼,见初秋跪在那里,低目垂首,想必在王府做惯了奴才,连说话也带着下人的口气。(藏拙。)欧阳氏心气平缓了些,这新婿虽失了贞操,却不比千金公子那般轻狂,原以为他长了女儿六岁,书儿怕是降服不住他,还得这做爹的发一发威才罢,如今看来,书儿倒也未必会吃亏。(初秋表现使欧阳氏深信不疑,放初秋一马。)便冷哼一声:“料你也不知道。”想想权书这孩子,真叫人来气,欧阳氏不由道:“这傻丫头,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血绢子,想糊弄她爹。我碍着她面子,没当场揭穿了她。男人有没有过,看走路就能瞧出来。你进门拜堂的时候,我心里就跟明镜儿似的,还用得着她事后这一手。”看初秋双手紧握盆沿,便道:“擦了手,给我按一按脚。”

      感受脚底传来力道均匀,欧阳氏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初秋听:“我这个傻女儿,打小一副怪脾性,看上去懂事孝顺,实际上滑不留手,外面的事情,锥子也扎不透一丝风。有一回夏天,正吃着饭,她昏昏沉沉就往桌上栽,我冲上去一摸,都烧得烫手了,唬得我赶紧叫大夫。后来撩起衣裳一看,一身的刀伤,还积着脓,可把我吓得哟。问她怎么回事,支吾了半晌才告诉我,说替人打群架弄的。(萧九。)你说这孩子气人不气人。”看向初秋:“我也看出来了,她心里还是颇中意你的。既然如此,我就遂她的愿。你大她半轮儿,什么事她想不到的,你要替她想到;什么事她不愿说的,你要替她及时告诉我。(借培养初秋而掌控女主。)照顾好了她,也是成全了你自己。”初秋低声应道:“是。”(孔府如同小皇室,女主如同皇帝,欧阳氏垂帘听政。)

      京城,宁王府。

      看杜士衡到门口迎侍讲师傅去了,小宁王静静的,望着她早已消失的背影,轻声问:“你看到了吗?她眼里的光,掩饰的真好。”孔权书面上一怔,顺宁王目光望去,偌大的王府,重重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皆镀了银雪,映衬朱红的回廊,格外醒目。小宁王望着黄瓦赤墙:“庄子钓于濮水,对前来的楚国说客道:‘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我就像那只神龟,骨骼被清流们高奉于庙堂之上,为了她们名正言顺的党争而存在。只要她们需要,随时可以抬出我来。我的想法,我的感受,其实并不重要。”

      孔权书心里也不由感慨,杜士衡那种眼神,隐露的不甘现状,是有野心的人折射出的勃勃生机。这样的眼神,在小宁王眼底是看不到的,可注定了,她身边只会聚集有这样眼神的人。于是,只能道:“您是宁王,自有您的尊贵,与旁人不同。”小宁王看向她,眼里有期盼,有忧伤:“千古帝王家,从来不缺王侯,换谁承了这骨架,原也没什么差别。你陪伴的是宁王,而宁王是不是我,倒无所谓的,不是吗?”

      倒将人问住了。孔权书思忖片刻,待要开口,宁王道:“不许劝谏。经史子集,本王听腻了。”孔权书又略一沉吟,道:“点燃的天灯,无非三种结局。豪情一飞冲天,鲁莽爆炸自弃,或者选取中庸之道慢慢泄气。宁王的未来,不是臣可以左右的。”意思是,该怎么着儿,你自己看着办罢。

      小宁王笑了,这比喻有趣,心里漫开的却是无边的苦,像总也饮不完的黑药汁儿,一大碗又一大碗,嘴边仍笑着:“还是劝谏。本王要罚你——罚你明日好生与我比过,不许藏本事。”孔权书行下礼去:“是。”

      孔府,三径堂。

      这日孔权书回府后,去父亲那里定省,却见欧阳氏倚在罗汉床上,正在那里独自抹泪,惊得上前跪在脚踏上:“爹?”欧阳氏不防孔权书进来,忙背过脸去擦。孔权书喝问一旁的银屏:“怎么回事?”银屏急得辩道:“夫人下晌去何府叙家常,馥草陪着的,回来夫人就伤心不止,我劝都劝不住。”何府是董念真的妻家。孔权书默默回思缘由,欧阳氏回转过脸,只道:“不干他的事。银屏儿,去给你大少沏杯茶。”

      见银屏去了外间,欧阳氏拉过孔权书的手,方道:“何府昨日发了函帖,除了我,还请了京里好几位相熟的,说几个夫人在一起叙叙旧。我想着身体的事儿,也就是心气,出去疏散疏散筋骨,什么都好了。谁成想……”忍不住眼圈一红。孔权书皱眉道:“是不是谁欺负您了?”欧阳氏拉孔权书坐在榻上,搂着她:“倒是面子上过得去,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一个个都生疏了。”擦去眼角的泪:“你何叔虽没明说,可我听出来了,他想要了真儿去。从前你娘做官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何家大姐儿死了,咱们孔府是什么人家,哪能叫我亲弟弟的儿子去给人守一辈子寡?就把真儿留在了府里,她们何家人也不敢说什么。如今,人家是硬要挣回这个脸面。真儿去了倒没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孔权书搂着欧阳氏的肩:“爹,何叔既然没明说,咱们就等等,回头我想办法。”

      “不是这个说法。”欧阳氏握着孔权书的手:“我本来一肚子憋屈回府,要跟你娘说对说对,可一看见你娘,又咳又喘的样儿,我、我那些心性傲气,全没了……”忍不住,啜泣起来。孔权书心头一酸,抱了爹,一时说不出话来。欧阳氏只流泪道:“咱们孔家单传,也不知道我和你娘有没有福气抱着孙女。要是能见孙女一面,我这一撒手,也就安……”“爹!”孔权书打断他,笑道:“不就是个孙女吗,咱们院里那么多男孩子,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生。”(为爹能有孙女,才与初秋好。)

      孔府,东院。

      因时节转冷,孔甲正招呼下人们,将窗子新糊上厚绵纸,又将隔西次间与内室的珠帘子撤下,换上一色猩猩软毡帘,顺带着,也将大红帐幔绫绸收起。知更抱了套新的秋香色锁子锦衾,方走到次间的暖阁旁,吓得浑身一瑟,后退三步,轻轻唤一句:“丙公子……”内室初秋正铺床,听见了回头,见小丙正站在暖阁前。屋里人来人往,竟不知他何时进来的。

      许久不见,初秋看去,小丙此时的打扮倒少了几分泼辣,却秀气动人,藕荷色交颈领窄褙袄,袖口领口都出着寸长的白狐毛,一对掐金红香羊皮小靴,面上未施粉黛,只那藕荷色在烛光映下,泛起银霞光泽,衬得双颊像点了胭脂——只那一双凤眼,正威风的瞪着知更,脸上冷冷的表情:“倒爬上我的床了。”

      知更慌忙四下里看去,可巧,孔甲不知去了哪里,只得自己竭力辩解:“是甲哥哥教我暂时睡这里的,说大少夜里要茶吃,得有个人……”话音未落,见小丙伸手要拧他脸,吓得“啊!”一声大叫。(故意。)小丙收回手,冷笑:“没打你,你叫什么?”指向厅堂东边储书间,“你何不直接进去叫给大少听?”

      知更怕得快哭出来了,小声哽噎道:“我怎么知道你这次不是要打我……”初秋已慌忙走出来,对小丙道:“这事情不怨他。”小丙不理睬初秋,只上下打量着知更:“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三五下将暖阁内被褥床单一齐卷起,统统丢在地上:“如今你拣了高枝儿了,别以为我就不敢动你。大少今晚心情不好(为初夜纠结着。),我明儿再跟你算账。”劈手夺过知更怀里锦被:“带着你弄脏的被单,滚出去。”

      知更如蒙大赦,忙抹一把泪,蹲下身抱起被单跑了。小丙这才回看初秋,薄唇滑出抹冷笑:“有你的苦日子。”说罢进了里间。初秋不免有些生气,跟进去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小丙倒轻轻将锦衾放在床上,细细摊开,只笑:“什么意思?你是真蠢还是假傻?没听过东郭与狼的故事,总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养虎为患,说的就是你。”

      初秋看着他,灵巧的手,小心翼翼叠掖被角,最终抚上靠枕,孔少的靠枕,只怔怔的出神,看不见那张冷笑的脸,只瞧这侧影,竟如此忧伤。初秋心里忽然一酸,不敢再回想这样的情景,只轻轻叹了口气,道:“对不住你的人是我,你骂我什么都没有关系,可你不要迁怒于旁人。”

      小丙看这一丝一缕的锦线,皆是她悉邃摩挲过,教人好生羡慕。慢慢起身,扬起凤目,看那个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只道:“一个人人都能上的软骨头,我不屑骂他。”

      东院,正房,东书室。

      书半晌也没翻过一页,只心思不定。烛影一闪,孔权书抬头,见是孔甲上前剪了烛花,便问:“少夫人沐浴过了?”孔甲答一声“是”。孔权书合上书,又停了一停,方起身出了碧纱橱。来到西次间,小丙正笔直站在屋里,瞧着她进来,也不请安,不说话,只一双眼欲言又止的盯着她看。孔权书不想理会他,也着实没心思同他玩欲拒还迎这一套,挑毡帘进了内室。

      小丙怔在那里,又酸又恨,转身进了暖阁,被褥单子全没了,只抱膝坐在空床上,勉力忍泪。你不理我,就别想要我再求你,晚上也别吃茶,别出恭,别倒夜壶……

      正房,西内室。

      初秋神色怔忡不宁,只坐在床畔,连孔权书在他身旁坐下,他也不曾察觉。直到听一个温和的声音:“怎么了?”却将他吓了一跳,回过头,恍恍惚惚看着她,片刻方定下神来。孔权书问:“爹又说什么了?”他摇一摇头,强笑着:“没什么,爹对我很好,跟我讲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事。”孔权书一怔,笑了:“爹说我什么?”那好奇的神色,分明还是个孩子,就这么看过来,像沾了糖汁的棉花,又软又甜裹在心口,初秋只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孔权书心性被吊了起来,不禁往他身畔挨了挨,待要再问,却觉一线幽香萦绕,和着青郁的水气,渺渺不知从哪里透出,不由注目,见乌黑的长发一缕,腻在白玉般犹湿的颈里,蜿蜒向领下,发稍必然掩在衣里,不自禁伸手,欲要拨一拨,只刚触到发丝,已有一只手先她将那缕长发挑出,只留下指尖湿滑柔软的感觉。抬眼,初秋正微微不知所措,她眼底黑邃起来,呼吸微促,愈热愈近扑在唇上。不自觉的,他微微侧过脸,眼睫飞快闪了闪,像黑蝴蝶慌乱的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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