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景公寓》胖咪子

1、第 1 章

　　胡语梦在护士站办完了出院手续。

　　护士将一沓资料还给她，笑着问：“幸运妹妹，你妈妈今天出院啦，很高兴吧？”

　　胡语梦一一收进手中已经塞得半满的透明资料袋里，“对呀，谢谢你们这一个多月的关照。”

　　旁边正在准备药品的护士也笑着插话：“不要紧，你在这里，我们也正好沾沾你的喜气。”

　　有个新来的实习小护士，第一天上岗不知道情况，悄悄问旁边的人：“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幸运妹妹啊？”

　　“你不知道吗？”护士长诧异转头，“她是被幻景公寓抽中的幸运租客之一。”

　　“原来是她啊！”实习小护士惊呼，“她可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护士长半是羡慕半是遗憾地感叹，“要不是为了照顾她妈，她一个多月前就该搬进去了。”

　　小护士赶紧兴奋地摸出手机，“不行，我要发一个朋友圈，炫耀一下我今天见到幸运妹妹本人了。”

　　类似的对话，胡语梦最近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子，转身进了病房，一抬眼，惊呼着脚步加快怕跑向靠窗的病房，“妈！快放下快放下，说好我办完出院手续回来收拾的。”

　　“我早就好了，坐不住。”脱下病号服的胡蝶露出单薄但并不病态的手臂，展示给女儿作为证明，“你看。”

　　“不行，你病刚好，应该多休息。”胡语梦坚持抢过胡蝶手里的保温杯，“我来收。”

　　隔壁床的阿姨坐在床边看着她们争执，满眼羡慕地对胡蝶说：“你女儿真孝顺啊！”

　　进了医院才知道亲缘比纸薄，做人子女的，能花钱请个护工、周末偶尔来探望一次的，都算得上是孝顺了。
　　像胡语梦这样衣不解带在病床边伺候的，已经很少见了。

　　胡蝶慈爱地望着女儿蹲下去收拾行李的背影，挽了挽鬓边依旧乌黑的发，“是啊，要不是因为孝顺我，她早就该搬进幻景公寓享福了。”

　　阿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望着地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傍晚时分回到家中，胡语梦独自在客厅收拾从医院带回来的物品，“叮铃铃铃”声在空旷的房间中骤然炸响，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冷汗过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最原始的手机铃声，她明明记得之前把铃声改成钢琴曲了。

　　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念头只在胡语梦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接起电话，是好友小慧打来的：“幸运妹妹，你们出院啦，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胡语梦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慢吞吞地叠着衣服，一边歪脑袋夹着手机聊天，“挺好的，一回来都坐不住，刚才趁我没注意，下楼找邻居聊天去了。”

　　小慧笑了，“阿姨住了一个多月的院，估计憋坏了。”

　　胡语梦说是啊，“所以等她先聊会儿，我过半个小时再下去抓她回家休息。”

　　小慧说对了，“你明天真的要搬去幻景公寓啊？那阿姨谁来照顾？”

　　胡语梦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其实我还有点犹豫……”

　　“啪——”的一声，在身后突兀响起，莫名激起后背窜起的凉意。

　　胡语梦打了个寒噤回头。一个多月没回家了，老旧的瓷砖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灰，一张卡片静静躺在灰尘里，静谧，伶仃。

　　“怎么了？”察觉到胡语梦突然停住的话头，小慧在电话那边问道。

　　那是一张房卡，纯白的质地，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幻景”两个字，材质有点像小时候集过的干脆面卡，翻转卡片，可以从不同角度欣赏到不同的迷幻光泽。

　　只是大概是被抽检漏过的劣质品，边缘有些肉眼看不出的毛刺。第一次从信封里拆出卡片的时候，胡语梦不慎割破了手指，让纯白的卡片上染上了一抹擦不掉的血渍。

　　“没事，有东西掉了。”胡语梦弯腰拾起房卡。

　　“哦，没事就好。”小慧放下心来，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其他事，“对了，我今天又把我男神乌飞的小说看了一遍，我愿封他为惊悚之神！啊，不知道男神什么时候才出新书啊……”

　　也是胡语梦喜欢的作者，她回忆了一下：“是哦，距离他上一本书有两年了吧？”

　　小慧义愤填膺：“快三年了，网上老说他江郎才尽，呸！我才不信呢，男神肯定在酝酿新作了，我敢保证……”

　　两个人接着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会儿，胡语梦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跟小慧告别，下楼将已经潇洒地跟邻居跳起了广场舞的胡蝶接回了家。

　　她爸到底是死了还是抛妻弃女一走了之了，胡语梦知道的并不是很清楚，反正二十一年来，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贫简单但幸福。

　　刚大学毕业的胡语梦，就像许许多多的小城青年一样，有一个去往大城市的打拼梦。只是胡蝶到底刚做完手术，胡语梦不放心母亲一个人生活，想让胡蝶跟她一起去。

　　“妈妈这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了小地方，去大城市住不惯的。”胡蝶看出女儿的犹豫，鼓励她，“你还年轻，不要把青春绑在我身上耗死。”

　　胡语梦担忧地望着她。

　　“我还没有没用到不能照顾自己的地步，等真有那一天了，我相信我女儿不会不管我的。”胡蝶笑着，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去吧，乖女，去大城市追梦吧。”

　　对于面前完全未知的旅途，其实胡语梦心中也充满了忐忑，“妈，其实我也有点害怕，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当然可以了！”胡蝶笑眯眯地，“别忘了，你可是幸运妹妹啊。去吧，幸运和妈妈都会保佑你的。”

　　“妈妈……”胡语梦哽咽着，像小时候一样扑进了胡蝶的怀里。

　　“你还很小吗？”胡蝶嘴上笑话她，手上却将她环进怀抱，怅然叹道：“你终究要学会一个人生活的呀。”

　　“就小，就小。不论长到多大，我在妈妈面前都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胡语梦笑着撒娇，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妈妈的怀抱，依旧如同胡语梦记忆中一样温暖馨香。

　　真希望妈妈永远不会老、永远不会生病，永永远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世界上。

　　*

　　至于幸运妹妹的称号，来源于幻景公寓举办的一次幸运租房活动。

　　两个月前，一则招租广告突如其来火爆互联网。

　　最新完工的幻景公寓，地处寸土寸金的锦城市中心，对面就是城市地标建筑电视塔，隔壁就是白领梦寐以求的最佳工作地点——金融城。公寓全新豪华精装修，家具齐全，二十四小时安保。

　　最重要的是——一个月只象征性收取几百块租金。

　　要知道，与幻景公寓仅一街之隔的公寓楼，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居室户型，楼龄还比幻景公寓老了好几年，月租金都至少要一万八起跳。

　　幻景公寓的广告词中说：“梦幻所居，完美生活，每月仅需四百元，只为幸运的您。”
　　——听上去就很像骗子。

　　所以当广告最初打上网时，一片哗然，质疑声层出不穷——
　　“骗人的吧！”
　　“什么幻景地产？从来没听说过。”
　　“都8012年了，还有人会信这种天上掉大饼的好事？”

　　直到某天幻景地产的老板接受电视台采访，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不遮不掩地坦率道：“经此一役，彻底打响了幻景地产的名声，经过公司计算，此次幸运活动的投入将远远小于传统广告的投放支出。你看，现在，从养老院的婆婆到幼儿园的小朋友，全都听说过我们幻景地产的大名。我个人认为这是非常合算的一笔交易。”
　　同时，大方展示了公司的各种审批文件，相关资质十分齐全。

　　总而言之，从各方面看来，幻景公寓的这次活动都相当靠谱。
　　网友们立刻蜂拥而上。

　　胡语梦被小慧怂恿，秉持着“当个分母”的信念，试着投了投。
　　先要做完一套莫名其妙的心理测试题，然后需要露全身录制VCR，最少五分钟的自我介绍开场，要叙述生平，简单介绍家庭成员和社会关系，居然还有才艺展示环节，搞得像什么选秀节目的海选一样。

　　家境支撑不起胡语梦的才艺学习，没有什么特别拿得出手，她想着反正只是参与奖，随便讲了个故事凑数。

　　复杂的手续阻挡不住参加者的热情。
　　据说，截止开奖当天，有超过八万人申请。

　　胡语梦作为被选中的幸运儿之一，从此挂上了“幸运妹妹”的名号，被网友用于各种“锦鲤保佑”的迷信转发。

　　当然同时诞生的，还有幸运阿婆、幸运太太、幸运小哥等等一系列新时代锦鲤。

　　对此，胡语梦只觉得不可置信。
　　“幸运”这种词，似乎从她出生起就跟她无缘，从小到大，她连安慰奖都没有中过一次。

　　尤其当她一手拖着用得半旧的白色行李箱，一手捏着邮寄到家的602室房卡，站在幻景公寓楼下时，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更是铺天盖地袭来。

　　面前七层的公寓，古色古香的仿古式洋楼，突兀地立在那里，与周遭钢筋水泥的现代城市中心景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青白的墙面刻意做旧，透出一股陈年纸张般的泛黄薄脆，颗粒感强烈的墙面上爬满了交错的爬山虎，粗壮的藤蔓像富有生命力的血管，随风鼓动着。

　　更为奇怪的是，幕墙外的“幻景公寓”四个字，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保持一致性用仿古字体，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作的，在阳光下四散出仿若赛博朋克的迷幻光感。

　　胡语梦仰头望着，心中莫名的不真实感几乎要满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