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恋无可恋》宿离

32、鄯塔翋1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她抬起头的刹那间，我不得不被那种天生美丽却哀愁额眼睛所吸引，那是怎样一双清明若水，却总是让人惆怅的眼眸啊！
　　“我是谁?”她讷讷的问着自己，眼睛低垂下去，似是回想着什么。
　　我们此刻都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这一身素衣的绝色女子。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美丽的眼睛是更深的哀愁与悲伤。
　　“将恐将惧，维予与汝。
　　将安将乐，汝转弃予
　　将恐将惧，置于予怀。
　　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
　　谷风？
　　“你就是写《谷风》的女子吗？”我忍不住开口问她，否则她怕是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了。
　　果然，她的眼睛恢复了些许清明。不过随之而来的是诧异，而又有一丝惧怕。
　　天哪！这是千年女鬼吗？怎么感觉像是被我们众人欺负的弱女子一般。
　　“你们是谁？”她害怕的问道，声音极低极低。
　　“我们是谁不重要，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可以帮助你的人。”许久未发一言的伊祀终于又说话了。而且，他似乎又有了什么打算。
　　“帮助我的人？不，没人能帮得了我。我已经在这里两千年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她的声音有一开始的一丝亢奋逐渐转为低沉，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
　　“所以我们才来帮助你的。”伊祀温柔淡淡的语调，即使不是对我说，都感觉好温暖好幸福，何况是她。
　　她的头再次抬起来，像个孩童一般，小心翼翼的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恩。”伊祀浅笑的紫色眼眸不仅魅惑人心，连女鬼也为之动容。
　　“是啊!你游荡几千年，无法转世，为的究竟是什么？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帮助你的。”我也过来帮腔，同时向云凌使了个眼色。他原本看着那女子在发呆，看到我的示意，他也说道：“是啊，姑娘，我们既然来这里就是为了帮你而来的。”
　　没想到他更觉，一下子变成为帮她而来。不过冥冥中自是这样安排的。
　　“好吧。我告诉你们我的一切。”她痛苦的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就在我以为她不讲的时候，悠悠的声音开始诉说其一段故事：“我叫鄯塔翋。是楼兰一位高官之女。见到他的那一天，楼兰的天格外蓝，好像被擦洗的一干二净，只剩那纯净无暇的蓝。我那时的心也是那么平静素然。可是我遇见了他。他是和一群商人一起到楼兰的，可是没有一点商人市侩精明的味道。我看着他一袭素衣，乌黑的发柔顺美好的贴在额上，微微遮住了那双引人遐思的眼睛。连续几天，那是楼兰的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他就这样一个人在河边，看着远方遐思。那天，他突然转过头，隔着几棵白杨树，他看见了躲在那之后的我。我落荒而逃。第二天，我又去看他，不过河边没有谁的身影。我失望的要回去之际，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细碎的打量我，让我觉得自己无处可藏。可是我拥有美丽的资本，便骄傲的回报他一笑。我们彼此都没有出声。后来他告诉我，从来都没有人敢这样注视着他的眼睛。是啊！他的眼睛是多么美丽又让人望之畏怯，清冷深邃。于是他抱住了我，说从此我便是他认准的妻。我说：‘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就说我是你的妻，你们汉人就是这么一般的礼节吗？’他说：‘那好。我的妻，你叫什么？’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慌乱不愿，而是兴奋不安。我便明白了，原来，他在这里站了几日，我便已经把心丢在这里了。我告诉他我叫紫紫，这是母亲给我的小名，我只告诉他。他说我愿意的话叫他涣，我知道他没告诉我他的真名，就和我一样。不过我不在乎，无论他是什么身份，只要他还是他，还是我眼里的涣就行了。我问他为什么一个人看着远方，他说因为眼前的事让他喘不过气，所以他宁愿选择远方，或许就能找出路逃出去了。我清楚的感到他的无奈与忧伤。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之后，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我知道他难受的想哭。那夜，我抱着他，像对一个孩子一般，他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裙子，可是我的眼泪也早已伴随他的节奏一起倾泻。我没有问他是什么事，也没问他带着我去哪玩，那种驰骋如云霄的快感，那种自由恣意的洒脱，都如他一般，让我疯狂迷恋。那时我便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受人追捧的美丽绝艳的鄯家小姐——鄯塔翋，而是真正的我自己。可是快乐安宁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直到有一天，他走到我面前突然问了一句：‘你是鄯谒的女儿鄯家小姐鄯塔翋？’我看到他凌厉清冷的目光，一下子觉得无处可逃，我说：‘是。但是，那又怎样？’他没有继续用那绝美却冷淡的眸看我，而是飘向了河的更远一边。我不知道，那已是我们无奈的结局。”她的眼泪如水晶一般透明，不停倾泻下来。能把相遇的情节与话记得这么清楚，两千年不曾忘记，可见她爱那个人确实很深。
　　“后来，他走了，只留下那一块冰凉的没有温度的一块玉石。”
　　“就这样吗？”感觉只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而已，用得着用几千年的光阴来记恨这样一个无奈吗？
　　“那块玉石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那夜，就是他父亲去时的消息传来后，他整整与我相拥一夜，他告诉我，他唯一爱他的父亲留给他这么一块玉。”她说的语气有些激动，隐隐还可以看出当时她是多么激动欣喜。
　　“我多么快乐啊！他留给了我这块冰冷的玉石，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他把这个留给我，是不是意味着他最爱的是我呢？我当时总是这样想，我每天靠这样的信念活下去。要知道，如果没有这样的信念，我或许已经死了，我的心就死了，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这是多么深刻的爱恋！那男子短短几天的驻足远望，却换走了一个绝代少女一世的风华。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会这样令她迷恋。
　　“果然，不久，他又回到楼兰。他说自己需要我的帮助，他需要我父亲的支持，换取他在家族中的生存。我知道他是走投无路，才寻到楼兰，才寻求我父亲的支持。我们楼兰虽与大汉政治上没有多大私下的关系，但是我父亲是楼兰最有财力的鄯谒，所以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帮到他了。父亲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而我也终于得知他是当时的大汉天子武帝的亲孙，他叫刘贺。但是并没有让我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只要他还是与我一起相依相伴的喜欢瞭望远方的涣便可以了。于是，我恳求父亲帮他，我说我会和他一起去长安，我会成为他的妻子。”
　　“妻子”，这是多么令人遐思且让恋爱中的少女沉醉的词语啊！她不顾父亲的反对，坚持要帮他，并以自己下赌注，我该怎么说她呢？是太过信任还是爱的痴狂。
　　“最终，父亲答应了。不过父亲说，要在楼兰举办完婚礼，他犹豫了一下。我当时并没有再过关注他的表情，或许我当时应该留意到这个犹豫，不过，即使是那样，我也不后悔之后的一切。我们的婚礼在楼兰风光的举行了。那天夜里他喝的很醉，回房时，只是反复的说：‘紫紫，我爱你，真的爱你，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女子。所以对不起！对不起！’我听到他说爱我，我有多么狂喜和激动，我是他心里唯一的女子。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他把我放在心里有错吗？我还笑他喝醉胡言乱语。不过那一天是我与他真的完全相依的一夜，我还记得他抚摸我的头发轻轻说：‘你叫我如何不爱你？’不久之后，我才明白，他或许是爱我的，但是他的心里还有很多东西，即使我是他心里唯一的女子，却不是他心里唯一的所想。他对我说的那句对不起，不过是不能保证曾经的诺言的忏悔，他说的那句‘如何不爱你’不过是一种想寻找解脱却不得的无奈。或许，他不爱我就真的好了，我的心即使死去，至少还有机会重活，我或许还有一段未来，不过他爱我，不愿舍弃我，却要利用我父亲的财力，他却同时有一个汉朝高官之女的妻子！”
　　我不禁为她感到惋惜，或许真如她所说的，当初若是没有回来，即使鄯塔翋的心已死，她还年轻，或许还能经营另一段感情。可是现实没有如果，他们爱着对方，确是夹在权势利益之中，他出身汉家皇室，的确有不少无奈，为了保住性命与地位怕是付出很多代价。可是鄯塔翋始终是无辜的，她的爱没有任何原因与目的，只是看着他，爱上了他。我不知道，他不知道鄯塔翋是鄯谒之女前，对她的爱，是否真心。
　　“后悔吗？”我轻轻的问她。
　　她抬起头，素白的脸庞已被泪水覆满，她微笑了一下，那么坚定温柔。
　　“不。他是涣。我爱的是涣，我为什么要后悔。那些只是如果，只是他成了刘贺之后的一切或许很难接受，但是那与涣无关。”
　　我听着她清凉柔和的声音，不觉有些动容。
　　我爱的是涣，我为什么要后悔。但那与涣无关。
　　那么涣呢？爱的也是他心里唯一的紫紫吗？
　　我发现伊祀的紫眸又变得深邃难懂，淡淡的忧伤从他的眼里开始弥漫。
　　小司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我看得到他的表情有一丝悲悯与同情。
　　至于云凌，浅淡的眼眸确是完全让我看不清他究竟被感动到何种地步了，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自从雩妲不在，他就是这样了吧！
　　只是鄯塔翋却轻轻念起了诗：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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