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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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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宁远尴尬的发现自己失眠了。
可能是白天在物理课上晒着太阳睡的太舒服的缘故,果然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就困扰了。
今天自己并没有及时交给那个人所谓的商业策划案,并不是因为有意和他过不去——大部分原因是自己所辖的两个部门并非活动策划部门,剩下的一部分,恐怕自己也并不清楚。然而,却没有向那个人做出任何解释——他的话,那个人的话,应该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并非善自揣测,而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受到任何责难和质询,电话,信息——甚至连邮件都没有。
理解么。
这根本是连“重视”都没有的待遇。
“……呿,胡思乱想什么。”
韩少爷暗自咬了咬牙,试图驱散这种罕见的自我厌恶感。
披上风衣,轻声走到阳台,关了门,尽量不影响已经有了鼾声的同学。
保持着咬牙的紧张姿态,手指紧扣被夜露打湿冰冷的栏杆,几乎是带着怨恨的情绪盯着对面宿舍楼的某个窗口——过了一会儿,如同情绪崩溃般的松了口气,肩膀也罕见的垮了下来。韩宁远抬手,想起自己没戴眼镜,于是用整只手掌按住了脸庞,重重的叹了口气。
就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缓慢的落到了胃底。
他想起莫清——对面床的室友,这两天一直在担心自己的状况。
“出什么事了么,脸色不好,你。”
(原来这么明显,我的心情。)
连平日习惯性面无表情对世事漠不关心的莫清都来询问自己的状况,看来自己的情绪还真是容易外露。
(也许原本,我就并非擅长伪装的人。)
和那个人比的话。
韩宁远从手掌中抬起头,又短短的叹了口气——
(像个白痴一样。)
一次又一次,被同一个人耍得团团转。
从那时开始,看着他安静的低头整理资料,面对林霜蛮横无理的纠缠时看似懦弱,实际不屑的淡然态度,原本出口相助的话语在看到男人眼中一闪而逝的轻蔑和阴冷之后,却下意识的变成了攻击的言辞。
(只有我看到的,那种不属于任何人的目光。)
然而那样目光的视线中,也包含着自己。
就是那时起,直觉告诉韩宁远,这个男人绝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
就是那时起,直觉警告韩宁远,这个男人是自己不能驾驭的危险野兽。
之后,接二连三的交锋,虽然危险的警示灯一次又一次的亮起,然而仍是好胜心主导着自己的行为——却并未获得多少胜利的满足感。
在面试场再次见到那个人时,他却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其实,严格的说,那才是真正的“那个人”。
然而,对于他的意义却有了不同——
他知道的他不是所有人都认识的他,那个他,真正的姿态——
只有他才知道的那个他。
“……?!”
韩宁远瞬间张大了双眼,不可抑制倒吸一口凉气——纷乱的思路全体停摆,如同营运中的高速公路突然遭遇时间停止,就连空气都停滞在这一瞬。
(刚才,我在想什么?)
(等等……那是,什么?)
男人下意识的深吸一口气,停住一切动作——
只有我知道——
只属于我的——
那样的微笑那样的眉梢那样的嘴角那样的——
心脏仿佛被莫名之物毫无预警的重重敲击,血管的脉动带着沉重的苦闷,越发强烈越发激速——快窒息、快爆裂的压抑。
好像,眼前马上会出现自己绝不想看到但却必须面对的残酷事实——心的真相,怀着恐惧、惊惶与逃避的混乱情感,夹杂着悸动的期冀,面对着明知是恶魔的诱惑,禁忌的胎动——
耳畔仿佛再次飘来冰冷又暧昧的声音,如同蛛丝缠绕着自己一向坚决清明的心。
为什么不掀牌?
为什么放过我?
为什么……我……
男人的声音仿佛来自不可见的星际之边,却又如同咒语一样深深渗透进自己的身体每一寸,融进血液里。
欲望。
韩宁远定住的身体难以察觉的颤抖,声音也受了压抑般的滞涩不堪。
“我——”
*** ***
一夜无眠。
韩宁远皱着眉,眼神似乎是盯着天花板上的图案,但实际上却在出神。
恼人的头痛催促着副理事艰难的起了床,面目表情呆滞的坐在一团棉被里,用手指划过颈后,确认了那道被野兽咬过的伤口,好好的在那里——
不仅是伤口的痕迹。
身体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深刻而完整的保留了伤口承受的记忆。
柔软的湿热,那个人带来的触感,鼓动着耳膜的湿滑粘稠的水声,陌生的声音所带来的——从脚下神经末梢传出的火花样的微弱电信号,以恐怖的速度迅速汇集成一股不可抗拒的电流,瞬间将身体击穿。
那时咬住男人手臂抑制的的恐怕不是因疼痛而发出的怒吼,而是——
“喂,起床了么。”摸清端着茶杯面无表情的站在床边抬头看过来,随后继续用不怎么有起伏的声音说,“发烧了么。”
韩宁远忙收回手,就像被火灼烧的条件反射,而后慌忙用手撑住额头,“没事咳,没什么,莫清。”
莫清喝了口茶,淡淡的补充,“脸。”
“什么脸,脸怎么?”韩宁远慌忙抬起头问似乎面瘫的室友。
莫清转身悠闲的踱回桌旁,平静的吐出一个字,“红。”
“……”韩宁远一边无语,一边感觉自己的脸又热了几分。
(搞什么。)
竟然因为回忆起那样耻辱的事情而脸红,伤口触发了那时身体的感受,心跳居然也加快了节奏。
(韩宁远,你是白痴么。)
(病了?可能真是有病了。)
“去吃早饭,莫清。”
韩公子爬下床,抓起牙刷挤着牙膏的时候,用回复平静的声音邀请看着书的室友——自己发病的目击证人。
“午饭,”莫清偏过头看着罕见的有些狼狈的韩宁远,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见对方一脸困惑,平板的说,“黑眼圈。”
狠狠的呛了一口,男人险些把漱口水咽下去,忙认真看了看面前的镜子——一脸憔悴又挂着黑眼圈,甚至连胡渣都冒了出来,头顶的短发突兀的翘着一团糟,最要命的是一向从容优雅的微笑被一脸苦闷遮盖。
(振作,韩宁远,你是所向无敌的魅力先生。)
打理好乱翘的头发,对着镜中焕然一新的清爽男子充满自信的笑了笑,仿佛是再次认可了自己的价值。
(上官晗夜,游戏开始了。)
莫清从书中抬起头,表情漠然的看着最近经常阴晴不定的学生会副会长——这样的男人真的可以胜任这个位置么——看见对方正无意义的对着镜子自我欣赏,随后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
这孩子的春天到了。
当然,这句话绝对不能被那个缺钙的人知道。
莫清的笑如同清晨的风一样轻飘飘的滑过。
*** ***
HU3227次航班抵达机场。
“你大爷!敢不敢告诉老娘你回来了,嗯?”
不说当头一击,可是刚下飞机就被一只硕大的手袋毫不留情的甩中后背,痛感自不必说,更要命的恐怕是惊吓效果。
“我这不是准备给您一惊喜么,大小姐。”
男人看上去嬉皮笑脸的哄着鼓起双颊叉腰的高挑野蛮美女,“好了好了,注意形象,注意形象,秦大小姐。”
“惊什么惊,喜什么喜,我要不是听四儿说你问了他B市的天气情况猜到你是有目的,保不准儿你丫儿回来没个声儿就又跑了。”美人瞪圆了眼睛,“剩下我们一帮到时候又跟着你丫儿屁股后面儿转摸摸,你忒不地道,死狐狸。”
“我错了我错了,”男人急忙安慰着形象大失的美人,一边试图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这风衣真不错啊,Jecci FIVE新款吧,你穿欧范儿就是有味道啊。”
男人一边轻推着催促对方向停车场走,一边适时的拍着马屁。
“亏你还有点儿眼光,老娘我穿什么没范儿,”白了他一眼,美女终于收了火气,瞟了一眼时间,快步向停车场走去,“你连换洗衣物都没带?”
男人咧嘴笑了一下,示意自己两手空空。
“你够拽的,”美女无奈,拉开车门,随后莞尔,“话说回来,你要是拖一拉杆儿箱回来我铁定猜你丫儿被退学了。”
“我退学了,你就养我吧。”男人迅速系好安全带,笑着回应。
“你当我们家开印钞厂的?养你?”美女挑了挑秀美,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交通指示灯,“我还不如养一大熊猫呢,起码还收个参观费。”
“多谢抬举。”男人笑着回了一句,便不再打扰对方开车。
此女姓秦名靖涵,京城人士,自幼习武,又是乐队出身,生性嗜酒,曾有巾帼不让须眉一人放倒七男的壮举。当然,用秦女侠的话说,那都是她家老爷子秦始皇时候的事了,不提也罢。
今天秦女侠特地来机场接的这只死狐狸,不必多说,肯定是上官晗夜。
当年上官晗夜是怎么结识此等豪杰,自然也有一段堪称精彩的故事。
其实二人最直接的关系应该定义为——校友。
其实秦靖涵是上官晗夜的师妹——直系师妹。
“那么,你这是又逃课了?”上官看了看仪表,好么,一百二十码。
“什么叫逃课,我这是出来办正事,公出,好歹接的是学校的前任什么什么会长来着。”故意不说清楚上官晗夜的官职,秦靖涵一个油门而超了前面的奔驰——车是不怎么样,但驾驶员可是很高级。
男人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规劝你从良的立场还是有的,再说——”像是回应师兄底气不足的教育,超车的过程中被对面来的轿车惊恐的闪了大灯,“您慢点儿吧女侠,这也不赶时间呢。”
男人有些胆战心惊的发言被师妹彻底无视,后者依旧我行我素的在车水马龙中穿梭自如,师兄也只好自求多福。
“牛老板恐怕还是对你没辙吧。”
“数学我从来不看,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我可没耐心跟你似的天天找练习册模拟题玩儿——”
“我那是思想觉悟高。”
“我看你就一吃饱了撑的主儿。”
被极为干脆的下了定义,在嘴上男人甘拜下风。
论吵架,上官晗夜自认第二那就没人敢称第一,然而也有特殊情况——遇到女人和小孩儿,就大抵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秦靖涵在M中时确实是个风云人物——人漂亮、头脑好、家世厚,又天生一副侠道风骨,在以贵族学校著称的M中,也依旧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种女人,实际上,从理论上讲,不会和好孩子上官晗夜有什么交集——如果他不是当年的什么什么会长的话。
(啊,学生会会长。)
秦女侠本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精神,对于贵族学校中不可避免的倚强凌弱现象进行纯粹物理上的反击,因此身后养了一干小弟。原本上官和学生会打算对这种所谓的帮派之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这学校里的学生,随便拎一个出来,不是部长的公子就是总裁的千金,校方也不想得罪哪家惹个一身腥。但有一次M中的龙哥——上官还记得那个财主的儿子,一身十足的铜臭,可惜了一张不错的脸——龙哥和秦女侠起了正面冲突。
(对了,秦靖涵那时候的江湖名号可是非常之霸气。)
“师太,您这是要把我拉到哪儿去?”
秦靖涵方向盘一滑,转了个急弯儿,“师你大爷,再叫老娘把你扔出去,”不以为意的笑笑,“拉你到哪儿就是哪儿,拉到屠宰场就直接论斤卖了。”
当年那次争斗开始的时候,上官晗夜正坐在操场对面施工中的建筑楼顶喝可乐。看见了秦靖涵正飞起一脚往龙哥命门就那么踹了过去,心想这丫头真不是一般的疯。而后形势不知为何急转直下,上官眯起眼睛发现,龙哥他们动了冷兵器——
(小子,混够了是不是,这管制刀具够他们进筒子里吃两天了。)
冷笑一声,看着明晃晃的刀片就那么闪了出来。
上官本着孩子们玩儿的再疯杜绝见血的原则瞬间扔了可乐罐子冲了下去——
(差不多该收场了,刀可不是你们能拿着玩儿的。)
问题的关键是,见了血,哪家老爷子找上来都够学校喝两盅的,何况到时候他也跑不了。
但接着的问题是他身为会长,怎么着也不能和一群暴民同流合污——虽然自己的命不值钱,随便让人砍个两刀也不会有人冲到校长室拿拖把擦桌子,但形象就是另一回事了。于是,想了几秒,身上就多了鸭舌帽口罩和黑超这些装备,领带也变成了缠在手臂上的装饰。
于是,秦靖涵的混战队里多了一个无面的高手。
最后龙哥一干被靖涵师太和无面大侠联手放倒,但麻烦也随之到来——秦靖涵追着上官跑了三道街,终于看到在自己危难之际雪中送炭的英雄。
“诶?!你不是那个眼镜,狐狸?啊,会长!?”
上官刚要开口辩解,秦靖涵一拳锤上他的胸口——刚刚挂的彩加上那一串莫名的外号,上官嘴角抽搐了一下。
“放心,以后你就是我哥们儿,我不会说,M中会长其实是打架不要命的出色流氓的啊,哈哈。”
“……”
不顾自己师兄还在抽搐的面孔,秦靖涵自说自话的拉起对方的手臂,“啊,没想到学生会还真有维护治安的啊,走吧,狐狸,我请你喝一杯,算是谢礼。”
“……”
“不给面子?不给面子老娘抽你丫儿的。”
能连续让自己两句话都接不上的人,恐怕除了他,就只有这个野丫头了。
(真是青葱岁月啊。)
(说起来,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拳脚了。)
(当年的身手恐怕也荒废的差不多了,现在无论如何打不过这丫头吧。)
“发什么呆呢你。”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啊,没什么,”男人收回停在窗口上的目光,笑着回答,“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青春时光不是。”
美人又白了他一眼,随口吐他一句“你丫儿真恶心”,之后按下车载CD的开关,流出的旋律是二人都无比熟悉的摇滚,属于那曾经存在过的纯真、荒唐、疯狂却又真实的年代。
“你还在执着于那个解散的乐队么。”上官淡淡的说。
“啊,”不耐烦的应了一声,踩下油门,车子飞奔而出,如同红色的猎豹纵身跃出钢铁丛林,“这就是陆彦明从日本带回来的那本儿。”
X-Japan。
那是属于那个时代的自己的印记,那样艳丽的猩红的大丽花的颜色,如同年少轻狂时拳头与嘴角间的血花,又好像自由不羁灵魂的眼眸。那时他还是少年,少年还记得自己在黑白键之间曾经涌动过的冲动与狂野。那日,她一袭黑衣挺拔的立在麦克风前,那日,他一身纯白安静为她谱写背景。那时的快乐与张狂,现在看来就如同水中倒影般,毫无实感——
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变了太多,自那之后。
不再贪恋华丽的轮舞曲,不再痴迷梦幻的黑白键,不再陶醉暧昧的夜霓虹,不再怀念诱人的花式色——他变得无比清醒,甚至变得无比冷清,他突然发现原来他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水晶球中被美化了的幻象。
无法触摸的假象,从未属于他。
主唱失去了钢琴师,她的钢琴师去了很远的地方——收起了曾经承载他谎言般幸福的CD碟片,丢掉了回旋着纯真的CD唱机——并不是要抛弃什么,只是已经觉得无意拥有。
心灰意冷。
“我觉得小野丽莎不错,”男人翻看着手中的CD包装,含着清浅的笑意,“我现在比较喜欢小提琴,当然大提琴也很好,尤其是——”顿了顿,在脑海中搜索一个名字,“马友友,YO-YO MA。”
“别跟我提爵士,那是中老年听的东西,”秦靖涵继续不耐烦的拨了拨酒红色的披肩长发——上官没敢问这样能不能算是个高中生的理论发型——“马友友的话,那是给失恋的人听的,你丫儿一成天命犯桃花的主儿,纯粹糟蹋艺术。”
师兄无奈的挑了挑眉,笑问,“那你师兄我能听什么?”
师妹看一眼后视镜,准备差不多停车卸货。
“你啊,”美女将红色沃尔沃停在一家门店的停车位内,立落的拔下车钥匙,向乘客甜美的一笑,“乖乖听儿歌去吧。”
乘客似乎没有意识到已经到达目的地,表情有些僵硬的坐在座位上。
“下车,你等我抬你下去啊。”
上官晗夜愣在车里,抬头看着熟悉的风景——那熟悉的渴望的名字——
STAY。
“这不是酒店——啊。”
“废话,这时候谁拉你去酒店,快进去吧你。”
(难道说——)
“我累了,想先去酒店休息一下。”男人站在门口,闪烁的找着说辞。
这时,厚重的黑色玻璃店门向他敞开了。
“晗夜,还站着看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呢。”
心重重的抖了一下,年轻人的表情一时千变万化,疲倦、安心、想念、感动、落寞、温柔,都满溢在年轻男人的眼角眉梢,最终杂糅成复杂的线条。
“啊,我回来了,陈哥。”
有些如释重负——
原来在这个城市,我还是有个地方叫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