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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飞红(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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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子钦被妖魔附体了?整天就知道画画?诶……你听说过哪只妖怪这么风雅附了体还会画画的……食人作恶还来不及吧!”靖逍瘫进红木云蝠纹扶手椅,毫无姿态可言,上午的训兵几乎让他累脱了形,此刻也不管不顾跟随他进来的段素,懒洋洋地靠着椅背。
纤弱的少女隔着方几坐下,素白折枝暗纹月华裙裾行动间辄若湖面余波,如非青玉环绶压牢了八幅长的罗纱,堪堪让人觉得便要趁着飞絮游丝而去。妙目淡眉间也同流水荡漾不定,身为伶人举手投足含笑言谈间无不带着江南特有的糯甜,又教人抓不住留不得。
子钦很喜欢听她唱昆曲,可靖逍就是左右瞧她不顺眼,并非是段素伶人的身份,而是……他觉得她外表柔弱则柔弱矣,内里总有一种强硬,像蚌壳,怎么敲都无法敲开。女子这样故作淑慧却拒绝拿真心示人的,他不喜欢。
“你不去看看他么。哎呀哎呀,少年郎可真是负心……”段素宽袖掩面,一副替王爷不值的悲痛模样。
“我……我又没说不去!……喂!‘负心’什么的你别信口胡言啊!”面对显然在偷笑的女子,大将军的脸色陷入介于羞涩和微怒之间的境地。
其实,还有一点靖逍不满段素的就是她总是爱拿取笑自己为乐。
“好啦奴家只是开个玩笑,大人莫生气。我呢,只是来告诉你这个传闻,去不去是你自己的事。”段素正色道。“这就要走了,将军留步吧。”
“你不一同去?”
“我去做什么?降妖伏魔么?”唉……齐靖逍你就是个脑子里除了江山社稷其余全部一团棉絮的傻瓜。段素边推门往外走边想。
齐靖逍瘫在扶手椅上脸冲天花板,阖着眼。
倘若真是子钦遭遇什么不测,对方是明刀明枪的还好说。鬼怪?自己半点法子也没有。他没有使过桃木剑,也没写过朱砂黄纸符,并且打心底认为这些都是无稽之谈而非常不屑。
果然还是没办法么……
当靖逍携着清虚观的道长赶到到穆王府,推开书房门扉却被眼前的景象着实震惊了。异界的气流狂乱地卷起宣纸绢本飞舞于半空,微黄的纸张刷刷作响,仿佛惊慌失措的鸟一样不断盘旋。靖逍驱赶着不时迎面飞来的纸张踏进书房。
红木大画桌后的那人,衣衫被气流卷起斜斜浮动,周围的空间已然扭曲变形像粘稠透明的釉料笼罩着,掺杂着奇诡的殷红,双目失焦,一手按住纸张一手执笔,色彩自从笔端流淌溢出,似有生命般游向纸面,真正的笔走龙蛇。
可不是钦佩赞叹的时候!
“现在要怎么办?!”齐靖逍急急地问一路匆忙几乎被他夹在腋下带过来的道长。
“王爷是被附身了。”但见华发银须的老人毫不畏惧,镇定自若地取下背上的木剑,用包裹的布帛擦拭几下,就好像应对眼前这混乱的情况不过是资历高深的大夫对待小小擦伤那么容易。
并不像自己先前所认为的仅仅是装神弄鬼之辈。
“附身?那要怎么除魔?”
“说妖魔似乎也不太妥当,而是在场有两件东西上残余着非生者世界的气息。”
“非生者?那就是鬼咯?”齐靖逍挥手驱赶着纸张,它们又像感受到了修道者的气息,愈发狂乱。
“其实与其说是鬼,我更愿意称之为妄念。”
“妄念?”
“是,死者在生前有未竟念愿,思之过甚,以至连死后都还想要完成它。于是就成了妄念。”虚妄执念,注定死者无法安然归天,执着留恋于尘世不肯离去。
“所以要借体附身来完成它?”
“没错,往往被附者会与曾经为人的它们有相似之处才会被妄念吸引,比如是样貌,习惯,或是某一瞬间内心的契合。只要除去妄念,被附者自会恢复正常。”
“而这里存在妄念的,就只有那边多宝槅里的那件白瓷玉壶春瓶和……她!”靖逍闻言望过去,才发现刚刚一直没有注意到,画桌旁会客用的红木圈椅里坐着一位身着大红百花凤纹织锦褂的少女!
“难道她也被附身了?”靖逍看着红衣少女乖乖地端坐在圈椅里毫不害怕,脸上带着明媚的微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她本身,便是妄念。”道长不再多说,从怀里抽出一叠黄纸符,张张都画着齐靖逍完全看不懂的咒语。他含糊不清地念了几句,然后双目突然圆睁,大喝道“退!”
符纸梭子般刺过去,狠狠撞击正在流动扭曲的空间,透明釉料似的空间破开了裂口。
坐在一旁的少女脸色刹然青白,她跳起来踢翻了圈椅扑向穆子钦。齐靖逍以为她欲对他不利,也跟着拔剑几步冲上前去,完全忘记了他的长剑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妄念没有半点威慑力。
触到穆子钦的同时,不能言语的红衣少女亦抢先一步,赤红的织锦化成血雾弥漫开来,在空气中晕染,如同浓墨坠入清澄池水里,悲伤的声音冲破了束缚,竭尽全力呼喊出那个名字。
“轸!!!!!!!!!”
这样的一个名字,似乎使得沉睡的记忆复苏……本该,永远长眠的记忆。永远长眠的白衣少年。
穆子钦静止在红色的异境之中,瞳孔深处恢复了神采,不像是方才看向虚空的模样。附身后的虚弱使得他刚恢复意识便无力地倒在了齐靖逍的怀里。与此同时,身上的白衣蒸发一般腾起灰白的烟气,缓缓升高,血雾的鲜艳朱赤里绘成清晰又飘渺的清隽面貌。
“逍儿,不要让道长把他驱走。他,只是想要做完最后一件事。我能够理解,正是因为相似,他才会找到我。”
“嗯。”现在驱除妄念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子钦没事。他没事,靖逍便安了心。
“对不起,我这样的任性,给你们添了麻烦。”少年的身影漂浮在空中,他低低敛了眉,一支金勾画笔悬在离手指半寸远的地方。
“我只是想要再试着挽回,一点点也好,对她的亏欠。”看着立在齐靖逍身旁的红衣少女,名为轸的少年轻轻的笑起来。少女回望过去,思慕为红线,她终于找到失散在前朝的恋人。
“锦,你知道么,我多么庆幸我的执念是你,而不是那幅未完成的《地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