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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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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康泰十年三月初八,宜嫁娶。
庆国栖凤宫,卯时。
清河缓缓把双臂伸入宫女撑起来的宫装中,微笑着看宫女们熟练地把衣带系成繁琐的样式。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屋子中间,宽大的红色外袍铺开,像一朵怒放的蔷薇,美丽却带着危险的刺。她微笑着,这场婚礼,到底有多少人在期待?
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她大声说:“摆驾中萃宫。”皇兄,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知道你现在需要勇气。
清河穿过中萃宫空无一人的回廊,木屐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混合着珠翠首饰发出的清响,在中萃宫空无一人的回廊上回荡。长长的回廊尽头是一个小小花架,枯黄的葡萄架下一个男子坐着,定定地看着手上的东西。
“清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清河微微弯下腰,道一个万福。
“万岁?”皇上一愣,显然没有适应清河对他的称呼,“雾,今天怎么在这么见外?”
清河上前几步,微笑着说:“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按照庆国祖制,皇上大婚之后就算成年,可以亲政。而今天是庆国皇上大婚的日子。
皇上似乎对此并不那么热心,他有些落寞地看着手上的玉佩,笑了笑,“雾,你觉得我该高兴吗?”
清河的笑容里也有了一些伤感,“皇帝哥哥,我保证会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皇上抬眼看了清河一眼,“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落寞地笑着接着说:“我在想,当日母后看威武王出征,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清河眉头稍蹙,却一句话也没有说。皇上的笑容一点点改变,片刻之后已经是自信满满,“雾,我相信你,我也相信我自己。雾,我许你自由的婚姻。”
听到皇上的承诺,清河没有欣喜,只是略微低了一下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样是自信满满的笑容。
皇上最后看了一眼手上的玉佩,把它塞到贴身的衣服里,站起来,双手一挥背到身后,威严地说:“摆架太和殿。”
清河望着皇上坚定的背影,温柔地笑着,皇帝哥哥,这一关你过去了,以后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口了。清河抬头遥望着一眼承天寺的方向,忽地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跟在皇上的身后,朝太和殿走去。
经过了祭天大典、祭祖大典、册封大典,婚礼终于进行到了最后的酒宴和歌舞助兴。
大殿中歌声悠扬,舞蹈迤逦,端坐在珠帘之后的清河虽然低眉顺目,但是仍然能感觉到无数看向她的眼光。这是她第一次以庆国长公主的身份正式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有多少人为她担忧,又有多人少人虎视眈眈,今晚就能见个分晓。
酒宴接近尾声,几声低沉的擂鼓声传来,酒宴上原本有说有笑的达官贵人忽然间都沉默了,四周站着的侍卫一个个也都捏紧了宝刀,大殿之外隐隐传来士兵整齐的脚步声。
婚礼是女子和娘家最后一次的亲昵接触,最重要的一项是娘家人表演的剑舞,这是力量与决心的象征:展示娘家的力量,是为了避免女子到夫家受到欺负,而剑舞最后割裂的那方布帛,是为了告诉新娘,从今以后,她就与那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割裂,去到夫家之后,她就要担起自己的责任。
即使再穷困潦倒的百姓嫁女也要由一两个娘家兄弟表演剑舞,靖南王嫁女当然不例外,大殿之上很快站满了手持利剑的舞者。剑舞的舞者是唯一可以手持利器进入大殿的团体,难怪保护皇上安危的侍卫会这么紧张。可是那些达官贵人为什么也那么紧张呢?
清河抬眼看了一下大殿上明晃晃的剑影,对大臣们的紧张不以为意。何必这么紧张,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从太和殿到朱雀门到午门早已布满了御林军,太和殿之上的侍卫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这个时候刺杀皇上岂不是自投罗网?靖南王位列辅政大臣之首,即使他有多想阻止皇上亲政,也该知道刺杀皇上是最笨的方法;况且,靖南王对唯一的女儿爱护有加,怎会让女儿刚成亲就变成寡妇?
随着铿锵有力的鼓点,舞者们的剑舞已经开始了,清河觉得有些无聊,她躲在珠帘之后从左手首席开始,一个一个看过去。坐在第一个的是首席辅政大臣靖南王叶庆仁,也就是皇后的父亲,他今年已过五十,鬓角有少许白发,目光炯炯有神,坐在那里巍然不动,桌上珍馐佳肴基本没动,只是偶尔喝一杯酒。
靖南王的下首坐着的是吏部尚书何方,看着他,清河有想笑的冲动。如果说靖南王是面无表情,那么何方就是表情太过于丰富。每上一个菜,他的眼睛里就放出异样的光彩,张大嘴巴盯着上菜的人,等人一走近,他就一把夺过盘子,放到鼻子下面,眯着眼睛使劲地吸气,好像想要把香味全部吸进身体里,闻够了香味放下盘子,马上一手一双筷子夹菜,看都不看塞到嘴里,腮帮子一直鼓鼓的直到下一个菜上来。
一个小太监端着“二龙戏珠”上来,这个菜是京城“必香居”大厨最拿手的菜,何方的眼睛里竟然射出绿油油的光芒,不等小太监走近,他站起来探出身子一把夺过盘子,小太监显然没有想到吏部尚书会这么不顾身份,双手端着托盘,微微张着嘴,呆呆地站在那里。
清河在心里叹口气,人人都说朝臣中,看起来最穷困潦倒实际上也最穷困潦倒的人就是吏部尚书何方。此人极好美食,奉银全部用来满足自己的一张贪吃的嘴,所以每到月末都一贫如洗。这时候如果哪个朝臣家有酒宴,不管是否被邀请,他必定出席。不过他的怪癖怪到了让人无法忍受得地步:他到了别人的酒宴,只要一杯清水,然后盯着酒席,不停地闻,不停地两眼放光,但是绝对不吃一口。在他这样如狼似虎的目光注视下,还有几个人能吃的下去?没人敢批评他“自保廉洁”的做法,酒宴往往不欢而散,一来二去,现在京城里除了靖南王爷和户部尚书王实朴以外,没有人敢在月末何方穷困潦倒之时办酒席。
就是这样一个怪人,跟随威武王进京十数年,从门客做到六部尚书之职,处理政务没有一点纰漏,也没有被人抓住过把柄。清河微微一笑,为何方的怪异行为,也为他的才华,更为威武王和母后的眼光。
眼光再往下,就是户部尚书王实朴。王实朴的太祖王君阳来自是晋州书香世家王氏,数年前肃端太后在太原起兵之时,王君阳毅然投笔从戎跟随肃端太后征战沙场,终成开国元勋之一。王家几代忠良,王父王成安在十年前三王之乱时被扣为人质,因不降而被杀害,王实朴的大哥二哥都在随威武王平定三王之乱时战死沙场,王实朴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是六部尚书中最为年轻的一个,也是京城女子眼中最有价值的单身汉。
不过这个时候,王实朴面色暗沉,只顾低头吃菜,偶然瞟一眼旁边吃的全无形象的何方,脸色更加地暗沉。说也奇怪,何方这样贪吃的粗鲁之人和王实朴这样的书香子第,竟然会是好朋友,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看着王实朴越来越暗沉的脸色,清河的笑容更加地灿烂,她似乎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
宝剑与地相击发出的金石之声打断了清河的笑容,剑舞已近尾声,舞者围成一圈,宝剑在地上一下一下整齐地敲击。在圈中,一匹锦缎被高高举起,一个剑士做出花哨的动作,即将向锦缎刺去——这就是剑舞最后的“裂帛”了。
剑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嘶啦——”一声,锦缎被裁成两部分,轰天的掌声随即响起,掌声中司仪放大嗓门高喊“礼成——”
在这样喧闹的场景中,有几个人却注意到了一些细微异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