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桑间》初见秋水

7、初步宫中

　　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到了榆桑身上。
　　“我有个条件，寻常之病普通太医便可医治，我的药方虽有时可医难愈之症，但其不是神通广大，且入药之草木难寻，在我故居。距倾祈甚远，两三个人还能应付医治，人多了我也没法。所以若依我决断并非必要之时，我不会出手。”榆桑道。
　　话音刚落，议论之声纷起。她说的不算直白，但也不委婉，简单总结来说就是：小病不想医，大病不全医。姑娘何时医，看她心情呗。
　　榆桑是从他第一遍问时开始思虑的，她确实会点医术，但皆以仙法，辅以仙草灵丹，这对仙家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在凡世不同。
　　她用仙法将一个人的难愈之症医好，就会再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来。
　　当初若没有出手救沐云，他本该就此辞世，年少短暂的一生以悲凉哀婉作结。
　　金花茶指引，便意味着他不该殒命于此，他日后的作为对其他人会有巨大的影响，这也是榆桑最担忧的事情——她影响了原本凡世人们的命势。
　　金花茶没有指引其他人，若再随意出手施法救他们，恐落得个凡世大乱的结果。因为凡世间运行的轨迹，是神域的司命仙君早早定好的。
　　但她不知道，司命仙君亦不知道，沐云的命势是无人拟定的。
　　所以她本不想答应的，但转念一想，若不答应，她也无法名正言顺出现在沐云身侧，于是乎，说下一番让朝臣们匪夷所思的话来。
　　“好。”沐云一口应下，姑娘愿意出手医治最好，但若不愿意，以御医之名留在宫中也是好的，她什么封赏都不要，那我又该怎样回报救命之恩呢？
　　众人傻眼，这等霸王条款君上眼都不眨就答应了?
　　情迷心窍?色授魂与?
　　这君上十七年身侧从无一个姑娘，就算贵族小姐从为官之父那里知晓君上实则无权，这君主的名义，书生的气质，将军的英姿，以及俊秀的眉眼，也是个极大的诱惑，陷进去的女子不在少数。
　　沐云回宫的七个月里，有托父亲说媒的，也有专门规划路线假装巧遇，只为问好说上几句话的。
　　沐云礼貌地保持距离，大家都看得出，是他自己不愿罢了。
　　怎的今儿个?
　　而且君上的称呼要么“榆桑姑娘”，要么“姑娘”，竟不直呼?
　　但沐云心里其实没往这处想，他只是想还个人情罢了。
　　“还不谢君上?”有臣哼了句。
　　榆桑为难了，她给父神母神行礼的那套用在这里显然不合适，但这里的君臣之礼她又不知晓。
　　前面站着的那位年龄较轻的公子刚刚行礼的姿势没看见，只知道朝臣跪拜了。
　　但她是不愿意跪的，这点她早就说过。
　　刚刚那位公子怎么行的礼来着？榆桑身前未抬的手，一会儿左手搭右手，一会儿插手，不知如何是好。
　　座上的沐云看到了，嘴角浅笑，清咳一声，与沂春的眼神对上。头微向榆桑那一抬，沂春便懂了。
　　他拱手于胸前，手肘抬平，颔首而向前推。榆桑连忙学着他的样子行了礼。刚刚那位公子行的礼跟这也差不多。
　　“谢君上。”
　　“嗯。”沐云点点头，心里暗想，沂春这小子靠谱啊，一个眼神就懂了。
　　“还有一事，本君去苑川，那里的环境很恶劣，水资源匮乏。本君决定先从朝歌等南方之城送些余粮至苑川，先保黎民免受饥馑，但那地太过贫瘠干旱，需人为干预，改善土质环境。请众卿回去好好思虑此事，三日后大殿再做定夺，本君悉听尊便。”
　　然后便退朝了。沐云从座上下来，示意沂春与榆桑跟着他先离殿。走时那位沐怀瑾看过来一眼，恰巧与榆桑对视。
　　他给她一种清冷孤寂之感，眼神也透露出一份忧郁，身形也单薄，似乎是身子骨不大好。
　　“我带你转转宫殿吧。”他对沂春低声交代几句，沂春行礼后便先离去了，然后他对榆桑说。
　　“嗯，”榆桑跟上前，“刚刚殿上的那位，与你年纪相仿的，是何人？”
　　“太子，沐怀瑾。”
　　“哦。”榆桑先应了一声，旋即突然道：“诶等等，太子?……你的?”
　　“朝臣推立的，他只比我小一岁。”沐云哭笑不得。
　　“哦……”榆桑尴尬地又应了一句，一时嘴快，竟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来。
　　“朝凤殿，这次是你的吧？”来到一殿前，榆桑念出牌匾上的名字，问道。
　　“嗯，是我的。”殿如其名，这殿檐角皆以凤凰神兽为饰，展翼欲飞，凤翎飘飖。屋顶龙旋，琉璃瓦当鳞片。
　　外墙与梁柱上篆刻着彩凤翎羽，绕梁而上，还有祥云、游龙等纹饰，气宇轩昂，一看便知，这殿名，大概是取的“百鸟朝凤”之意。
　　突然想起《斯干》里云:“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君子攸跻。”【1】确为贴切。
　　“要进去看看吗？”沐云问她，榆桑点点头。
　　进了朝凤殿，除了这店本身透露出的雍华之气外，还有浓郁的墨香。他的书房理应是独设一间的，但一进殿，这个方便朝臣面见、处理公事的前堂白玉案上、案旁高高地堆起了几十摞典籍，估摸着书房里应该比这震撼一百倍。
　　“这……你……”
　　榆桑指了指，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说什么。
　　沐云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其实不用顺着她看去，正对着他们的，宛如一面书墙。
　　“效法先贤。”
　　“这也太……”
　　榆桑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但沐云大概懂了她的意思。
　　“七个月前我才亲政，只能这样了解、着手治理朝政了。”
　　“哦……”太吓人了。
　　沐云又带着她进了侧房，那里除了陈列的案、椅等用具外，正中央架着床琴。
　　“这是?”
　　“此琴名为‘山鬼【2】’。”
　　“哦?挺特别的名字，你起的?”
　　沐云摇摇头，“有一回行军山林，遇到隐居的高人抚琴，他弹的便是这床琴，他说这琴叫‘山鬼’。”
　　“山鬼其实就是山神，他说弹这琴，能抚慰战死的将士，安渡他们的灵魂，教我一曲《招魂》曲，执意让我带上，后来每次战完，我都会抚琴一曲。”
　　榆桑听着点头。
　　还有一房里架着檀木雕弓，沐云走过去将佩剑卸下，也立于弓旁。
　　这一圈走下来，他的屋内没什么过多的陈设，简约素雅。
　　后来沐云带她去了藏书阁，里头架子上空了好几层，大概是沐云放在他殿里的那些。
　　”这里有举国上下的典籍，你若喜欢，可以常来，平日里只有沐怀瑾喜欢来这边。”
　　“话本子有吗？”
　　“应该有吧，我没找过，可能放在最里面，外面的都是文史类的。”
　　后来他们路过一个规模不大的湖，名宁静，深处上边还立着个亭，名致远。看起来挺深的，就没进去看。
　　这宫殿大的很，沐云没带她细转，只将她殿附近的地方走了走，最后便来到了华清殿。
　　沂春正在里侧，还有一些侍女们在打扫卫生、添置器具，那时沐云交代他的，想来就是这件事了。
　　二人进去，里头的人见状都行了礼，正巧都将事做完了，沂春便让她们退下了。
　　“不知姑娘习性，置办了点日用用具，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
　　“多谢。”
　　“平日里我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四处走，姑娘若想找个伴，可以去挑个侍女。宫里有些地方还不能进去，三餐会有人送来，姑娘先都尝尝，日后遇到喜欢的，跟他们说一声就行。”
　　榆桑听得连连点头，中间摆摆手说：“侍女就不挑了，我喜欢一个人呆着。”
　　她一个人在殿里无聊，还能打坐修炼心法，稍稍注意外来人即可，这若是挑个侍女跟着，她在殿里施法都要藏着掖着了。
　　法术嘛，不用来伤人救人，变点小物件，自己修炼，应该是不会影响凡人命势的。
　　“随你，我先离开了，你若有事，可以来朝凤殿找我。”
　　“知道了。”
　　沂春对榆桑行了个礼后，便走在沐云身后，跟他一同离去了。
　　这华清殿离朝凤殿还是挺远的，不过那殿周围的几座殿，除了东宫应该住着太子沐怀瑾外，其他殿都空着。
　　因为他没有妃嫔，也没有子嗣。
　　让榆桑居较远的华清殿，倒免他人口舌。
　　并且，这里就不得不赞叹一句，宁静湖、致远亭、藏书阁，还有一些目前不知名的房宇，离华清殿都还算近。
　　林间的小鹿最喜欢四处乱窜，看着珙桐惹骤雨，她便要惹花锦，芙蓉泣露，香兰欢笑，好不热闹。现在以人身现世，就更爱凑热闹了。
　　好像还有个什么尚雅阁，透过掩着的门窗及镂空的锦纹向内望去，似乎有一个极大的圆台，较高于地面。
　　四壁放了些锦瑟啊，箜篌啊之类的乐器，应该是宴会之类的事情，聚此赏歌舞助兴。不过平日里很冷清，上了锁。
　　午膳的菜肴是装在琉璃盏中送来的，晶莹透亮的盏衬着菜肴的色泽，红烧鱼，椒盐玉米，口感也不错，榆桑没的话说，因为她做不出来。
　　午膳过后，榆桑将门窗都关得严实，确定殿外四周无人后，站在华清正殿中央。
　　榆桑阖上双眼，掌中冒出银光，身子浮离地面，殿中突起阵风，温和轻柔。绕在榆桑周身，青丝逶迤，仙袂飘飖。
　　忽的风力大增，榆桑眉头皱起，强劲的风吹得案上的纸张在空中打旋儿，几个窗子大开，穿堂的风从正殿吹到侧房，又吹到殿外，与四周的乔木撞个满怀。
　　飘叶的树下，吹散落一地的表达，是风说的话。
　　风骤起，落叶地。

　　【1】出自《诗经》，意思是说宫室建筑的势态好像人抬起脚跟望远那样高俊，有的又像箭羽那样周正挺括，屋顶四角如飞鸟展翅，像鸟那样飞翔，君子踏阶可上登。
　　【2】《山鬼》是屈原《楚辞·九歌》中的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