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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朝花夕拾 ...

  •   沐云带他回了朝凤殿,这有沂春可以帮忙。
      沐云将沐怀瑾轻轻放到榻上,用厚褥将他裹好,又吩咐沂春去烧热水。
      水烧好后,沐云给他泡了个热水澡,好不容易四肢的僵症减轻了许多,体温也逐渐回升,沐怀瑾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
      不过,沐云怎么看都觉得他脸红的不对劲,往头上一摸,果然,体温回升得过了火,这小孩子又开始发烧。
      沐云劳烦沂春端些药来,自己又用毛巾蘸了凉水擦拭他的额头及脸颊。
      待药端来后,沐云将沐怀瑾扶坐起,用勺舀了一点,送到了他的嘴边。
      沐怀瑾还是没醒,沐云将他的头稍稍抬了一点,慢慢将药往嘴里倒。
      但一是因为他嘴是闭着的,一部分顺着下巴脖子流下去了,二是因为药是苦的,他不喜欢喝苦药,现下又是昏睡的状态,好不容易流进嘴里的又被他本能地吐了出来。
      沐云将他揽进怀里,靠在自己肩头,轻声道:“听话,多少喝一点。”
      沐云稍稍用力捏住他的脸颊,嘴便又张开一点,沐云又喂了几勺药,多少有点进了他的肚子。
      一切做完,沐云扶他躺下去,将被褥边角折了折,压在他身下,不让寒风钻进去。
      沐云看着他的病容,倘若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们是一样的。
      一样身不由己地被安了个名位,手里却无实权可讲。
      一样受制于他人,稍有不慎便会像凋零的花那般,落入泥地,再滋养一方土壤。
      一样忍气吞声,不敢反抗。
      这一次,沐怀瑾高烧不退在榻上躺了一周,后又咳嗽了月余,这才痊愈。
      再比如,不知皇太后如何知晓沐怀瑾怕黑,便又以帮助沐怀瑾克服恐惧为由,把他带到一个偏僻的小杂间,将门锁上关了他一夜。
      那杂间平常少有人来,只有一个小窗,却被外面栽的树遮了大半,到了夜里,几乎无光渗进来。
      一片漆黑,唯有房里的沐怀瑾缩在墙角,蜷缩着身子,因害怕而浸出的冷汗与泛红的眼眶含着的泪珠一齐砸落,浸润了雪白的衣衫,浑身颤抖,彻夜无眠。
      从那之后,沐怀瑾对黑的恐惧只增不减,甚至对近乎密闭的房间也开始害怕。
      沐怀瑾虽然年龄小,但他是个聪明人,皇太后明摆着专挑他害怕的东西来惩罚他,他也明白了为何沐云在朝堂上与私下里判若两人,于是,他决定把自己伪装的很坚强。
      但要说害怕这东西,人之常情,出于本能的事情,短时间内哪有这么好隐藏,为此,沐怀瑾又受了不少苦头。
      他谨言慎行,步步当心,好在沐云时常来陪他,与他在一起时,他才能稍稍表露心声,那是他在压抑的宫中氛围下,还能称得上开心的时光。
      他觉得,就算皇太后如此欺压他,只要沐云在身旁,也能忍着过。
      但,好景不长,三年后的一天,沐云方十三,却一身戎装,手执红缨长枪,来与沐怀瑾告别。
      “你要好好生长,若我有命归来,再叙家常。”
      沐怀瑾想和他一起奔赴沙场,他觉得待在哪里都好过这皇宫深墙,但沐云不同意,“听话,刀剑无眼,世事无常。”
      沐怀瑾一腔忧郁,满是不舍,终以稽礼,拜跪于地,引头至地,多时方起。
      此去经年,何日相见?
      先前只有沐云和沂春真心待他,他们一走,皇太后依旧时不时罚罚沐怀瑾,与之前不同的是,受了苦头后,没人再来护着他,也无人能够倾诉心声。
      于是,沐云在外头征战三年屡传捷报、名声渐起,沐怀瑾在里头用了三年将自己裹在厚厚的茧里,不苟言笑、寡言少语。
      祸从口出,少说少错。
      情从面露,冷眼自漠。
      他整日都是一副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他像是刺猬,浑身长着刺,蜷起身子不让人靠近,但刺却从未伤害过人。
      那日沐云归来,当年他以稽首之礼拜别,如今也用稽首之礼相迎,他内心是高兴的,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喜上眉梢,没有相谈言笑。
      三年未见,大家都变了,沐云肩宽腰窄、高俊英勇,沐怀瑾身形消瘦、儒雅忧郁。
      沐云看他性情大变,私下里问过他这三年间的事,问他为何这么缄默寡言,他没细说,只道:“三年间,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将三年独自承受的难捱的苦楚,全部埋藏在心头。
      但他对沐云始终是不一样的,沐云一回来亲政,他或进言献策,或尽心辅佐,比如沐云房里堆叠如山的书册,大多是沐怀瑾挑出来建议他学习的。
      这七个月里,他帮沐云解决了不少事情,与他说的话,也稍稍多一些。
      沐云想着先前自己还在时皇太后如何刁难沐怀瑾,便大概知晓了他变化之大的缘由。但沐怀瑾也是没变的,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有一颗纯善的心。
      身着白衣,心有锦缎。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过去的岁月里暗含着今天的必然,在今天的现实中又能窥出逝去年月的痕迹。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沐云大致给榆桑讲述后,她不禁感到惋惜,因为他本该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他本该不是如今这般。
      不过,刚刚趁沐云滔滔不绝时,榆桑偷偷试着召了下金花茶,这次竟召回来了。
      “哦对了,你能不能带我去东宫找他?我想看看他的身子。”
      “看什么?”沐云整个人都呆住了,语气里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么……开放的吗?
      “他体质这么弱,我想去看看是什么缘由。”
      “哦,给他看病啊。”
      “那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榆桑没领会他的意思。
      “没什么。”沐云尬笑了两声。
      原来是自己多想了,上一次多想,还是在竹屋……
      好生尴尬,姑娘啊姑娘,咱下次把话说得完整明了一点,吓出一身冷汗了都,沐云心中暗想。
      又走了一会儿,沐云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殿,道:“那便是东宫,姑娘自己去找他吧,我就不去了。”
      恰巧榆桑也没准备让他一起进去,谢过后便独自前去了。
      来到殿前,榆桑轻叩殿门,殿内静悄悄的,不会这么不凑巧,他出去了吧?
      好在还没多等,门从里侧轻推开,沐怀瑾的身影显现,见是榆桑,道:“有事?”
      “井渠不管怎么说都是殿下的功劳,今日在朝堂之上我说私下去找君上提,所以我来问问殿下,想要什么赏赐。”
      “我不需要,”沐怀瑾道,“你想要什么都行,还有事吗?”他有点想掩门而去了。
      “诶等等,”榆桑看他这样子,知道怎么说他也不会去要赏赐了,便道:“那这样行不行,我不白白受殿下的赏赐,我瞧瞧您这身子的病根在哪。”
      沐怀瑾思量片刻,道:“请。”便先进殿了。
      其实那日沐云在殿上称其妙手回春,还封她为国之御医,他有过去问问她的想法。但榆桑又说不轻易探病,这个想法也就作罢,反正这副身子跟了他十六年,早已习惯。
      榆桑跟着他进了殿,将门带上,见沐怀瑾已经坐下来静静地等她,便过去坐在了他的对侧。沐怀瑾将左手臂伸出,摊放在面前的案上,将袖子挽了上去。
      那胳膊白皙,一点多余的赘肉都没有,血管的走向清晰明了,消瘦的很。
      他熟练地伸出手的动作,不知先前被医者看了多少次。
      榆桑三指按在他腕处稍稍靠下旁侧的地方,肌肤凉凉的,似乎比常人体温略低一些。
      过了一会,她道:“您这脉象好微弱啊。”
      “嗯。”沐怀瑾平静地看着她道,“你是第三十九个这么说的人。”
      这……这是把都城的医师都看过一遍吗?
      单看脉象,除了弱了点外,也没看出什么别的问题来,只能略施法术啦。他殿里没有侍女,也没有侍卫,正合适。
      榆桑挪到了他的邻座,“闭上眼睛。”她道。
      沐怀瑾迟疑片刻,把袖子放下,将手收了回来,随后闭了眼。
      榆桑二指去探沐怀瑾眉心处,刚触碰到,沐怀瑾突然整个人都向后闪躲,双眼一睁,依旧是先前那副冷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里稍稍流露出戒备,直盯着榆桑。
      榆桑的手停在空中,不解道:“怎么了?”
      她还没开始施法呢,况且,她又不傻,施法肯定不会被他察觉出来的,所以他这一躲,莫名其妙。
      “先前没有医师看病会探前额。”他道。
      除去发热摸摸前额判断体温,或者算命的先生最常说的“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外,寻常的病确实不怎么关注额头。
      “所以我跟前三十八个人不一样啊。”榆桑道。
      沐怀瑾这句话说的比较委婉,他真正感到不知所措的,是榆桑摸到的位置。
      上一次摸的异性,是皇太后,不过她那算不上摸,而是恐吓他的时候在他额头前使劲戳了戳。
      再就是沐云在他少时喜欢抚摸他,这点他是不抗拒的,因为沐云确实如兄长那般。后来,他也没怎么跟宫里的姑娘接触过,所以榆桑如此这般,他不免有些戒备。
      榆桑又伸手过去准备继续,沐怀瑾便又下意识地向后躲,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是,您别躲啊,您这样我怎么看啊。”
      “不习惯。”
      “那您看,要不我点个穴?这样您想动也动不了了。”榆桑道。
      让他乖乖不动还不简单?一可点穴,二可迷香,三可施法,不过还是什么都不做最简单。
      榆桑看出来他大抵同沐云一般,不怎么跟女子接触,所以才有些抗拒吧。
      “不必。”沐怀瑾还是把上半身移了回来,“不动了,继续吧。”
      “行,把眼睛闭上,我说睁开的时候再睁,不许偷看!”
      “嗯。”沐怀瑾没问缘由,将眼睛阖上了。
      榆桑右手二指再次触及沐怀瑾眉心,这次他确实没再乱动,但能感受到他整个人都紧绷着在。榆桑已经很客气了,其实这法术放在胸口上才更为准确,靠近心房,世事难藏。
      但榆桑只准备探探他的魂魄是否异于常人。
      榆桑左手摊开,金花茶浮于掌上,它先是飞到沐怀瑾心房前少驻片刻,旋即绕着沐怀瑾周身转了几圈,最后,浮于沐怀瑾额前。
      接着,似有灵气游走于沐怀瑾全身,特别是胸口处,汩汩白光外泄,最终全部汇于榆桑指尖触及之处,形成白色光球,金花茶便冲过去与光球融合。
      榆桑闭上眼睛,感受着金花茶的倾诉。
      沐怀瑾这边感觉身体有些无力,力量似乎都涌到额前,虽疑惑,但仍信守承诺并未睁眼。
      金花茶不知带榆桑去了哪里,这里空旷寂静,忽然一人一袭白衣出现,看不清脸庞。
      虽说沐怀瑾也常穿白衣,但这人身材健硕高挺,与他那副身子骨不同。忽见他念了什么咒法,一缕白烟从他身体飞出,这时又出现了另一个青衣人,一样看不清面容。
      那白烟一直绕在他周身盘旋不散。便又有黑烟从青衣人身体溢出,被白烟吸食着,然后这青衣男子就突然消失,只剩白衣男子背手而立,望向方才青衣男子的方向。
      榆桑并未看懂这场景是个什么含义,再后来,便有厚厚的迷雾袭面而来,看不清更为细致的事。
      但是她能感受到,沐怀瑾的魂魄里有三个人的印记!并且他与寻常人不同,他的魂魄并不完整,人有七魂六魄,他竟然只有一魂一魄!这才是他生来体弱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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