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宦官》打草惊猫

47、第 47 章

　　宋鸾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听到自己说出口的声音都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北胡多是散兵部落，我泱泱大魏还怕它不成？母后为何说这样的话？”

　　皇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意识到宋鸾神情和语气中的异样，半晌她才叹息道：“是啊，他们不敢。”

　　宋鸾提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来，她握住皇后的手指：“母后，你前段时间还让我快些寻一门亲事的，若是真的要和亲，你会帮我的吧？”

　　皇后抽出自己的手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中似乎带着怜悯：“阿鸾，为大魏江山献祭自己是每个皇室子女生来的责任。”

　　责任，责任，又是责任！

　　宋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延宁宫，她脑中交错出现着母后刚刚说让她献祭自己的模样，以及前世宫女宣读皇后遗旨让她乖乖去和亲的景象。

　　明明母后对她的态度已有了改变，为何转眼之间却又成了另一幅模样。

　　下台阶时，痛意倏地从脚踝传来，宋鸾迟钝地垂头去看，侍女们已围了上来：“公主！”

　　“快传太医，公主脚崴了！”

　　“……”

　　知秋在一旁扶住宋鸾，眸中满是担忧：“公主，您怎么了，可是与皇后娘娘发生了不快？”

　　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令知秋心惊。

　　宋鸾转头，仿佛攥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知秋的手臂，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眸中似有水光闪动。

　　不知为何，知秋在这样目光下，几乎有了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她强行挤着笑：“公主不必害怕，奴婢会一直陪着您。”

　　宋鸾骤然回神。

　　是啊，她还有知秋，重生一遭，她有着先天的优势，虽然处处受阻，她也并非什么事都没有做。

　　宋娆那里已经有了一些结果，只等她去看看就好。
　　七月二十就是她的生辰，若是能赶在和亲事宜定下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请求赐婚，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在北胡待了三年，从未听任何人提过任何有关的消息，北胡所谓解药，是真是假还有待考证。

　　她被侍女们搀扶着回了昭阳宫，因为心思都被和亲的事情占据，对元嘉的愤恨反倒不在首位了。

　　-

　　怀安帝是在当天夜里醒来的。

　　与此同时，关于他听信术士服食丹药，以至身体落下亏空的传言甚嚣尘上，这传言不知从何人口里最先出来，短短几日的功夫之内便传的宫内外都是。

　　宫人们明年上不敢议论，但听说宫外已经有许多批评指责的。

　　隔了两三日后，怀安帝醒来后第一次上朝，半数的朝臣跪在大殿之上，求皇帝远离术士，并劝谏他以先帝及历朝各代国君为鉴。

　　他们措辞委婉谨慎，但实则俨然是把他和那些历代晚年昏聩的国君画上了等号。

　　怀安帝继位之后最重德名，当场便怒极拂袖而去，而后发作了好些人，就连元嘉也吃了挂落，还有道士被拎出来斩首。

　　朝臣们更看重龙体的安康，一群奴才的死活朝臣们自然不在乎。
　　一时之间也算君臣和乐。

　　但很快便来了第二次谏言，宋鸾听说没过几天，大臣们便要求怀安帝在宗室中挑选嗣子，立为皇储。

　　这次怀安帝非但没听，还杖责了几个臣子。之后大臣们不敢再提，只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经夏腹中未出生的皇嗣上面。

　　宋鸾在宫中几次见到经夏，见她呼奴唤婢，一副储君之母的作态，好在她先前受了几次教训之后，也不敢朝宋鸾凑过来。

　　元嘉被斥责，宫中踩高捧低者本来就多，于是各个都把他当个笑话来看，起初的时候昭阳宫中的人以为宋鸾与元嘉主仆情深不敢多言，但后来宋鸾当众奖赏了一个背后嘲笑元嘉的人。

　　从那日起，众人便摸清了宋鸾的心思，说起元嘉来非但不避讳，还要踩上两脚。
　　宋鸾乐得看他的笑话。

　　宫女们道：“听说他在风雨阁中闭门思过。”

　　“你们听没听说，元嘉之所以得宠，起初便是因为他推荐了那些道士！”
　　“……”
　　-

　　七月匆匆，转眼便临近及笄。

　　宋鸾在此期间找了机会换上宋娆的衣裳，借着她的名义出宫见到了许秋打听过“适龄男子们”。

　　都是些家世不错的世家子，他们自无不愿，宋鸾实则无太大兴趣，随便从中挑了一个最顺眼的。

　　“你叫什么名字？”宋鸾支着下巴问。
　　知秋在一侧略感无语，只觉得公主这副表情和平日里问新进昭阳宫的奴才侍女一模一样。

　　这些时日，她渐渐也从宋鸾口中得知了一些内情，皇后娘娘那边私底下也透露了些想让宋鸾去和亲的风声。

　　那世家子的长相还算端正，衣着打扮文质彬彬彬彬，见宋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脸色涨红，比宋鸾这个女子都要紧张上几分，他作了一个揖：“微臣柳倪。”

　　他自称微臣并没什么错处，宋鸾听许秋说过，他在春闱中得了名次，又加上家里的关系，封了个小官儿，以后还算有前途。

　　宋鸾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既如此，本公主先回去了，及笄时，我会请求父皇为我二人赐婚。”

　　柳倪一时有些懵然，见她起身提步打算离开，顾不上羞涩急忙问：“公主，若不然还是我让父亲向陛下求旨意……”

　　宋鸾回过头来：“不必，而且……”她继续道：“你最好管好你的嘴不要到处乱说。”

　　柳倪一时无言，见她站在光影下，沉下脸来的时候明艳张扬便成了冷厉逼人，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心底本来的羞涩荡漾也少了三分，只得呐呐应声：“微臣遵旨。”

　　宋鸾颔首满意离去。

　　许秋一身男装在门口给他们望风，见宋鸾出来问：“公主这个也不行么？”

　　“就他了。”宋鸾随口道。
　　因为这件事，她和许秋的交情倒是亲近了许多。

　　许秋诧异：“可臣女见他出来时丧着脸……”

　　宋鸾敷衍：“可能是他天生就不爱笑吧。”

　　许秋和知秋齐齐沉默。
　　柳倪进门之前乐呵呵的那副模样她们可是都看在眼里。

　　许秋不自觉看了眼宋鸾的长相。
　　她总觉得那些男人和公主站在一起，还没那个太监来的搭呢，一个一个有气质没长相，有长相的又是花架子。

　　啧，可惜了。
　　-

　　之后的日子，一切进展顺利，柳倪时不时便让徐秋帮忙传信到宋娆那里，再到她这儿，言语之中的意思是说赐婚前两人应当多见几面熟悉一下。

　　宋鸾起初还回复了一次，后来见他送信送的越发频繁，便懒得搭理了。

　　她在心底预演了许多次及笄宴时的场景，要挑什么样的时机开口，要如何措辞，若父皇不同意又该如何据理力争……

　　很快便到了七月二十。

　　及笄宴是在晚上，从午膳之后，宫女们便开始服侍着她穿衣打扮，高鬟危鬓之上点缀金钗花树，额间描花钿，颊染细粉，朱唇乌目，耀目灼灼。

　　繁复重叠的衣裙外面最后是一剑金泥彩绘的绯色宽袖袍，走动间如同霞云卷动。

　　宋鸾因为思索着这一天的事，夜间并没睡好，此时只觉脑中混沌，心跳却格外快。

　　折腾一番下来已经到了黄昏，知秋扶着她出了昭阳宫，在她耳侧小声安抚：“公主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宋鸾点点头，心跳却丝毫没有放缓的迹象。

　　这些时日太过顺利，临到头来喜悦褪去，反倒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柳倪那边有信过来么？”

　　知秋笑了一声：“他怕是比公主您还紧张呢，今日想必还没来得及，前些日子每天都有的。”
　　柳倪一直如此上心，知秋倒是也渐渐接受了些许。

　　宋鸾舒出一口气：“过去吧。”

　　长袍曳地，逶迤如云，侍女们跟上替她拎起，一路乘着辇驾到了露天宴席之前时，所有人已经坐到了位置上，男女各占左右，宋鸾在男宾那边略略一扫没看到柳倪，不由得眉眼一皱。

　　事已至此，她只能一路走到最前面，怀安帝和皇后坐在上首，宋鸾朝他们行礼，皇后笑着朝她点头，怀安帝道：“永阳来啦，平身！”

　　宋鸾今天是主角，位置就在皇后旁边。

　　怀安帝起身举杯，宋鸾注意到一侧的太监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似乎马上等着上来扶住一般。

　　“十五年前，朕曾亲口说永阳是大魏的明珠，如今她已到及笄之年，朕心甚喜，众爱卿与朕一起举杯同贺！”
　　短短的一句话说完，他竟然气喘两下，宋鸾不由得心惊。

　　宋鸾的受宠一贯有目共睹，故而这样的及笄宴阵仗虽大，但也在众人的预料之中，他们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给帝后浇冷水。

　　众人一同举杯，山呼万岁，共庆大魏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

　　“万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风雨阁中，窗牗半起，许久从中溢出一声轻笑。

　　元嘉目光穿过窗户，最终被树丛所挡，只能依稀看到灯火辉煌，听到乐声盈天。

　　他想象着公主这时的模样。

　　在她与柳倪见面，书信来往的时候，他向绣娘请教，亲手缝制了她身上的每一件裙衫，只可惜时日太短，刺绣一道实在高深，他只能习得个皮毛而已，绣品最终还是绣娘所作。

　　公主必定会满心期待地寻找柳倪的身影，她这日必定很开心。

　　元嘉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有许多密密麻麻近日被针扎破的孔，还有被剪刀划破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掌心，明明结了血痂，痛意却似乎还在一般。

　　元嘉将伤口一点一点撕开，血色很快蔓延至整个手掌。

　　湿湿腻腻。

　　元嘉盯着看了许久，眸光中染上赤红。

　　十五年前的这夜，孙和带着圣上的旨意踢开沈府大门，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禁卫。

　　一句未经考证的沈家谋逆，便将上百口人几乎诛尽。

　　血色漫天，凄厉的叫声却被掩住，几乎无一丝声音传出深府大门。

　　元嘉藏于木柜之中，在缝隙中看到孙和变形扭曲的脸，他脚尖嫌恶地避开地上的死尸，尖声道：“今日皇后诞下永阳公主，大喜的日子，别让他们的叫声扰了主子们的兴致！”

　　自此之后，每年这日，皇宫之中为公主欢天喜地庆祝诞辰，他却在阴暗中陷于梦魇，满目赤红。

　　公主生来便与他有这样的牵扯和缘分，以后也分不开。

　　正如那只鸟，他那日只不过是将它放出了笼子，它就扑腾着想要飞走，他无奈之下，只能折了它的翅膀，它却还想要走，他又折了它的腿。

　　那鸟奄奄一息地躺在它的掌心，终于想起来该讨好他，一蹭又一蹭，一双漆黑的豆子眼中满是痛苦和求救的意味。

　　元嘉意识到对它下手太重，不忍心它如此痛苦，只得捏死了它。

　　对公主，他会温柔一些，耐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