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if线废稿）》若长生

21、第二十一章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你不要我，我就再也没有家了。”
　　安然在病床前说的这句话一直刻在蒋立舟的心里。

　　“家”这个词对于蒋立舟来说没有那么具体的概念，因为它就在身后，随时回头都能看见。

　　其实蒋立舟也谈不上是什么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
　　幼年因为老蒋和宋老师“老夫.少.妻”，曾经又是师生关系，蒋立舟在镇上没少被外人指指点点。
　　说，“那小子他妈一个大学生，从城里追人追到镇上，太不检点！”；说，“他爸也不是个好东西，一把岁数了老牛吃嫩草，还当老师呢，呸！”；说，“他妈是未婚先孕，不然谁家能同意让Omega嫁给一个这么大岁数的Beta呢？”……
　　“我看她是为了结婚故意怀的吧？”
　　“我也觉得！不过现在小孩才这么大点她又扔下走了……啧啧真狠心……”
　　“所以当初为什么非要结婚啊？”
　　“谁知道呢，年轻呗……”

　　诸如此类的闲话蒋立舟耳朵都快听出茧了。
　　那时他们家还住平房，一条小巷里谁家有个响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老蒋去银行把这个月的生活费转给宋老师，完事提着菜回家给小兔崽子做饭。
　　门一开蒋立舟坐板凳上挂着脸问他：“我妈什么时候回来？”
　　人不大，脸拉得老长，老蒋好笑道：“问这个干吗？你妈不是才走一个月吗？”
　　“一个月！都一个月了！别人的妈妈就不会走！”站起来还没老蒋腿长的蒋立舟被他爸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够呛，他跳到板凳上，努力让自己的海拔够到老蒋，“我要我妈！”
　　老蒋不知道小崽子今天发的什么邪疯，他皱眉：“你先下来说话。”
　　“我要我妈！”

　　蒋立舟像头生气的小牛犊，马上就要从凳子上跳下来直接冲他爸撞过去。
　　老蒋那爆脾气，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熊孩子薅住收拾了一顿。
　　牙都没换完的蒋立舟把嗓子都嚎哑了，老蒋也没使劲，就是小孩儿心里不痛快。他嚎完，拎起裤子，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瞪着老蒋说：“我永远讨厌你！”
　　这件事大约就是少年蒋立舟非要和他爸对着干的源头。

　　后来上了学，蒋立舟知道宋老师缺席了他童年的那几个春秋是在外面念书，国外艺术院进修的机会，宋老师本来想放弃，老蒋没同意。
　　宋家几乎完全扔下宋老师不管了，那老蒋就要接下这份责任。他不能让他的姑娘因为嫁给他，就放弃自己的未来。

　　镇里的闲话避大人不避小孩，老蒋心大，自己听不到就不当回事，宋老师也是在小镇住久了，才渐渐明白过来。
　　某一年暑假，蒋立舟又不情不愿跟着宋老师回镇上，中午他出去买西瓜，出门时还好好的，回来后把西瓜扔进厨房，一声不吭进了自己房间，还关上了门。
　　没一会儿宋老师端着切好的西瓜敲了敲蒋立舟的门。
　　见没人应，她又敲了敲，开门进去了。

　　蒋立舟平趴在床上，用枕头压住自己的头，一边耳朵贴着床，一边耳朵贴着枕头。
　　他听到宋老师走到床边，盘子放在桌上轻轻的一声，沉闷的枕头被挪开，宋老师伸手拨了拨他的头发，笑道：“不嫌闷呀？”
　　蒋立舟侧眼看了看宋老师，无言地把头转了个方向，避开宋老师温柔的目光。
　　“怎么了儿子？”宋老师坐在床边，她摸了摸蒋立舟的头，“和妈说说呗？”
　　蒋立舟闷了会儿，吐出两个字：“没事。”

　　宋老师也不说话，她的手搭在蒋立舟单薄的脊背上，像哄小时候的他一样，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我不是小孩了。”蒋立舟嘟囔。
　　“在妈眼里你永远是小孩。”宋老师不和十几岁的少年人争这个，她又坐了会，问，“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刚还乖顺地趴着让人顺毛捋的小狼一骨碌坐起身。
　　蒋立舟盯住宋老师，眉毛拧在一块，眼里翻着浓烈的情绪。
　　宋老师却还很轻松，她笑了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听到别人说了？说什么了？谁说的？”一连问出三个问题，看得出蒋立舟很紧张。
　　他已经在克制自己了，不然他这会儿就会冲出去把那些讲闲话的人通通揍一顿。

　　蒋立舟最怕的，就是被宋老师听到那些肮脏下流的话。
　　可能是小时候妈妈不常陪伴在身边，老蒋描述里的宋老师又总像是一簇烂漫天真的向日葵，永远充满活力，永远在追求自己信念的路上。蒋立舟一直觉得，他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朝气蓬勃的人。她不该接触到任何负面阴暗的东西，甚至就不该回到这座小镇。

　　宋老师突然叹了口气，她拉过蒋立舟，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柔白的手像捏小兽一样捏了捏少年的后颈：“儿子，你要心疼死妈了。”

　　青春期的小孩性别意识正盛，哪怕是对自己最亲的亲人。
　　蒋立舟盘腿坐在床上，两只手搭在身边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可他又觉得宋老师现在好像正需要一个拥抱，想了想，他还是抬手抱住了宋老师。
　　“以前妈妈没能陪着你，是妈妈的失职，对不起。”宋老师顺了顺蒋立舟的后背，松开他。
　　她望着蒋立舟的眼睛，坚定地告诉他：“旁人说的那些话，你不必理会。”

　　蒋立舟松懈下僵硬的脊背，他看向宋老师那双毫无阴霾的眼睛，闷声问她：“你都知道了？……你……不生气吗？”
　　“妈妈十多年前听过更难听的。”宋老师弯了下眼睛，“要是怕这个，我就不会和你爸结婚了。”

　　蒋立舟却不说话，他低下头，看宋老师正握着他的手，少年的手掌已经隐隐要大过曾经保护着他的这双手了。

　　“……可他们说，是因为有了我……你才会和爸结婚。”蒋立舟低声说。

　　宋老师没想到少年的心结会在这样一句毫无道理的话上。
　　她拥有过最赤诚的爱情，在这份感情的支持下，又勇敢无畏地去追求了自己的艺术理想，那几年是宋老师人生中最潇洒的时光，唯一的亏欠就是年幼的儿子。
　　她离开时蒋立舟三岁，年轻的她以为寒暑月亲密无间的陪伴足以弥补小孩子的情感缺失，直到求学归来后一次无意间听到一墙之隔的两个人扯起闲话。平时笑脸相迎的邻居，开口闭口却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她带蒋立舟去市里上学，也是想让他和这种环境隔绝一段时间。那时候宋老师自责难过，她想了很多，以为蒋立舟会怨她，会怨老蒋，唯独没想到蒋立舟最担心的，居然是“因为有了我，他们才会在一起”。
　　蒋立舟怕自己成为父母的枷锁。

　　宋老师的眼睛涌上一阵热意，她缓了好一会儿，重新开口问蒋立舟：“你觉得爸爸妈妈平时关系不好吗？”
　　蒋立舟摇摇头，又说：“但你们也会吵架。”
　　“那我们吵完架是不是很快就会和好？”宋老师问。
　　蒋立舟想了片刻，点头承认。

　　“当年妈妈和爸爸谈恋爱的事被家里人知道后，你姥爷用了点手段，让爸爸的工作调动到了镇里。妈妈那时还在上大学，因为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爸爸，所以就直接追着他过来。爸爸其实原本都已经准备放弃了，但最后也是因为放不下妈妈，才会选择重新接受这份感情。”
　　蒋立舟犹豫：“可他们说……如果爸爸是真的爱你，就应该和你分开……”
　　“那些都是他们眼中的爱，对于妈妈来说，没有比你爸爸更好的选择了。”
　　宋老师问他：“那你觉得妈妈现在幸福吗？”
　　蒋立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看，幸福与否，是很个人的答案，只有自己能知道，自己过得到底幸或不幸。”
　　“妈妈现在可以告诉你，从蒋老师放下外界的眼光，选择和我在一起开始，妈妈一直都是幸福的。”宋老师说，“因为有了这份难以割舍的感情，我们才会有你。”
　　“儿子，你从来没有限制过我们的任何选择，是我们应该感谢你，谢谢你在我们最相爱的时刻，来到了我们身边。”

　　那场对话最后以蒋立舟的一个主动拥抱为结束，困扰了少年许久的问题得到解答。
　　他的确没有一个完美的童年，可他也确确实实是在爱里长大的。
　　外界再多的流言蜚语都戳破不了这个小家，因为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有着坚不可摧的爱。

　　日子过起来总是会磕磕绊绊，但在宋老师和老蒋的陪伴下，蒋立舟也好好长大成人，学会了放下别人的目光，学会了去成为自己。
　　他站在爱意浇灌出的自信之上，解开少年时期的心结，马不停蹄地向前奔去。

　　然而安然不是。
　　“家”这个词对安然来说，是维系他生活全部意义的存在。

　　蒋立舟很少听安然提起自己的父母和童年，直到最后听他说出那句“没有你，我就没有家了”，蒋立舟才意识到安然对他的需求不是物质，不是爱情，而是人们来到这个世界后应该第一时间就接收到那份情感——亲情。

　　或许是因为最初哥哥对弟弟的照顾，或许是因为后来那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安然年少失亲的情感漏洞被蒋立舟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填补。
　　孤独的成长路上蒋立舟成了安然唯一的依靠，以至于当蒋立舟想要抽身离开时，安然会那么的焦躁不安，最终孤注一掷，用错误的方法让蒋立舟留了下来。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暗，蒋立舟侧身打开床头的小夜灯，屋里凌乱散落着他的衬衫西裤，还有安然的睡衣。床头的抑制剂和针管又被不小心扫到地上，还好没有摔碎。
　　中途去浴室时，蒋立舟把浴缸里的被子抱出来了，这会儿安然裹在松软的蚕丝被里睡得正沉。
　　床头柔和的灯光没有打扰到他，蒋立舟轻轻起身，随手捡了两件衣服穿。

　　他回到楼上换了睡衣下来，安然已经醒了。
　　“要喝水吗？”蒋立舟本来想抱安然去楼上，见安然懵懵地坐起身，他退了一步准备去客厅倒水。
　　“蒋立舟……”安然叫他。
　　蒋立舟停步。
　　“你别走。”

　　薰衣草的气味实际很淡，细闻会有一点中草药味，有人喜欢这种淡淡的香，有人觉得它太沉闷，蒋立舟属于前者。
　　从第一次站在小镇别墅的卧室门口，闻到那阵若有似无的淡香时，蒋立舟就觉得它很好，像他面前的小孩儿一样，温和又柔软。至亲接连离世的经历，又给这份温柔加上了一层易碎感，让蒋立舟不由自主地想要去保护面前的人。

　　高匹配度信息素的吸引力从来不容小觑，尤其是在刚发生过标记行为过后。
　　蒋立舟走到床边，抱住了缺乏安全感的Omega。信息素的交融让他们能最直观迅速地体会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安然抬起手臂搂紧自己的Alpha。

　　“我不走。”蒋立舟坐上床，把人完全圈进怀里。
　　他们刚才没有做到最后，安然的身体和精力都不允许，他太困了，现在也不清醒。睡梦里隐约察觉到Alpha的离开，才挣扎着醒来。
　　缺失的雪松气息被填回来，安然又睡着了。

　　蒋立舟轻轻碰了碰Omega的后颈，柔软的腺体上印着一圈牙印，是他刚咬的。
　　标记会让AO双方都产生强烈的归属感，就像缺失的灵魂找到另一半，错位的齿轮重新契合转动。
　　这一刻蒋立舟忽然真的放下了。
　　他不想再执着于一个答案，安然就是安然，他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过去蒋立舟总以为自己提离婚是在给安然更好的选择，可实际上对安然来说，他最需要的是理解与陪伴。
　　那个躲在新年礼花声里偷偷哭的小朋友还藏在安然心里，一句“好好长大”根本填不满他缺失的爱。

　　他的小孩一直都没长大。
　　但好在未来还长，这次他可以陪着安然慢慢找到成长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