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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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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崇十二年。
帝王昏庸无道,沉迷淫乐;朝庭乱臣当道,忠奸不辨。
天下……人妖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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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枫落吴江冷。
更漏声声,在空寂零乱的街道上沉闷回荡。深黑的夜色如同泼墨一般,将漫天星月遮掩无光。
回旋呼啸的夜风将青石街道上的纸屑团团卷起,呈旋涡状。其中的一些,渐渐聚拢掉落到了一座高楼之前。
烟花绝色香满阁——烟色阁。
安城最繁华,也最诱人的风月场所。
高阁数层、飞檐几重,幽幽矗立在安城西南一角。因为将近凌晨,阁楼上原本明亮灿烂的浓重彩灯都已熄去,环廊里嘻笑追逐的嘈杂也不复见到,独留阁前几盏大红灯笼飘荡回旋于风中。
天将破晓,阁中男女春梦正香浓,有哪一个花娘会帐中清冷,又有哪一个客人会在凌晨上门的?
所以,日夜交替间的短暂宁静理所当然。
暗夜,真是最美好的时间呢!
忽的,几声轻微到无法分辨的笑在阁楼里响起。
一个朦朦胧胧的浅色身影慢慢走上环廊,柔缓的脚步好象是虚踏在空中,不惊起一片浮尘,也不令任何人察觉。
身影很纤瘦,显然是个女子的形体。隐约可见长发及腰、衣袖飘垂。而在这样的黑暗之中,她的一双眼,竟然无端闪出点点灿亮,流转生辉。
人的眸子,是可以在暗夜中发光的吗?
女子轻巧穿行在转折繁琐的楼道中,娴熟自然得象是在白日里一般。
有没有光线无所谓,即使处身再黑暗再深隧的地方,她的眼也可以清晰视物,在这区区阁楼里自由往来,又算得了什么?
人世的规则常理,对于她这个已经修化的妖狐来说,实在显得可笑!
是呵,她是狐,栖身于俗世青楼之中,每晚出来吸食男子阳气的妖狐。
化身为女子的狐止不住开心笑意。
还有什么,比在寻芳客众多的青楼内更易获取食物的?她要的,只是那数口温暖气息而已,无需撷取人的性命。
她是低弱的、修炼成形不久的迷夜狐,还没有太多祸害人间的能力。
抬手轻轻一指,面前的木门悄声无息打开,狐停在门口细细分辨回绕在房间里的气息,然后再举步走入。
不错,这间房里的男子年岁甚轻,身子也不错,所以散发出的气息是她较能接受的纯阳,比那些年老力竭或纵欲过度的混浊污气要好得太多了。
呵呵,看来今夜的运气不错呢!
无声无息,狐轻巧俯身,垂首于安卧的男子上方,静静吸食从男子眉心逸出的丝丝阳气。不久后起身,吁出一口舒适满足的叹息。
多么离乱的人间,多么悠长的岁月呵!
容得她这低等的妖狐安然生存于世,与人共处。
夜过,明亮日光洒下,照耀人间一切活物。
安城处于□□的边缘地区,因为连接着前后数个城镇的通行往来,其繁华热闹丝毫不下于天子所在的京都。
街道上喧闹嘈杂,无数路人来去,无数货物横陈。
可惜,商市鱼龙混杂,人群中时有争斗发生,处处可见横眉立目、挥拳相向,独独不见官府衙差前来管制。
一个字,乱!
天理人伦何在?
静看眼前民风横劣,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面含怜悯,在众人间小心而缓慢的穿行走过。
身着简单而平常的青色布衫,年轻人长得很白净、很秀气、很腼腆,一副斯文老实的读书人模样。
可是,他的眉眼间却流露出浓浓的温和与安然,与他的年岁很不相配,却又奇异的相融相合。这是,一种接近于超脱凡俗、宁静无波的禅定。
南流。
师傅说,他是未能出世的佛,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难留于佛门。所以,他身处佛门之外,为世间化解无穷魔障,为世人消去无尽妖邪。
至于,为什么不能舍身成佛,师傅的回答,是久久的注视与一声叹息。
南流没有再问。
不执着、不妄求,是他向来的信念。只要是为人间除魔,出世与入世,又有什么分别?
在身旁路人不时的手足碰撞与怒目相向中,南流始终安然不变。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人,都是可以期待可以向善的。
唯有妖孽,不能向善。
走过一摊刀剑陈列、走过一间脂粉花器,走过……烟色阁。
怀中的伏羲环忽然轻鸣,很小很细微的一声,却让南流动容。
伏羲环,唯在感知到妖气之时,才会鸣响。
南流停步,秀长的眉轻轻皱起,抬头望向眼前高大华丽的三层楼阁。
红粉菲菲,花落飘飘。
阁上正有数个身着锦绣裙衫的女子斜倚雕花栏杆或坐或站,浓妆艳抹、珠翠满头。嬉笑甜腻媚眼如勾,不时挥舞手中绣帕,掷下片片粉色花瓣于楼下经过的男子头顶,一派妖娆风姿。
将眼光一一从女子们的脸上掠过,南流眼中的忧色更深。
他不是为这些女子的倚楼卖笑忧心,而是因为,感应到有丝丝妖气正从烟色阁里逸出。
伏羲环警声轻微,可见妖气不浓,妖孽也不算强大。可如果时日一久,难免会有伤人之虞。有哪一种妖,会藏身在青楼中呢?
“这位公子,烟色阁中佳丽无数,公子切莫错过呵!”
南流在楼前稍稍停留,便有两个女子喜笑满脸迎上前来,娇声腻语挽住他双臂,半推半拉将他朝楼中拥去。
停在烟色阁前的男人只有一种,就是要请进阁里好好招待的。南流年轻文秀,正是青楼女子最最欢喜的类型。
感觉香风扑面,女子柔软的身躯缠倚在两侧,南流清秀的脸色宁和依旧,合作顺从的随之进阁而去。
青楼又如何?一样是世间所在,一样是,不应被妖孽盘踞的人间!南流的身不能出世,但是心,已离出世不远。
厅中光线昏暗,只闻得绮丽丝竹声盈耳,间杂着诸多女子的娇笑。
南流微眯起眼,轻轻按下怀中伏羲环稍稍加剧的鸣动。这封锁住无数妖魔的上古法器,正为不属于人类的气息侵染逼近而兴奋。
妖气,果然增强了些,是在这烟色阁内呵。
抬眼望去,厅内有十数个女子安坐绣椅之上,脸色慵懒迷矇,纱衣单薄,却不见有男子在其中。看来是天色尚早,才刚醒转过来,不曾侍客。
众女子见得南流入内,脸上现出几分欢喜颜色,便有人撑起绵软身躯上前。
“呀,这位公子,来烟色阁是来找奴家的么?”一个身着粉绿纱衣的女子当先嘻笑着迎上前来,牵住南流的手,身子柔若无骨般向他依偎过来。
虽然算不上绝色,但面若桃花,□□半露,别有一种惑人心神的风姿。
南流的脸色不变,温和,但是坚定的轻轻抽回手,退后一步道:“姑娘,请自重。”
“自重?”绿纱女子闻言一愣,腰身轻颤娇笑连连道:“公子是在和奴家开玩笑哪……”
身边的几个女子跟着一阵吃吃轻笑。
到了烟色阁,还有自重两字么?她们可从来未曾听说过呢!
不容南流退却,绿纱女子笑倚在他肩头,眯起桃花眼问:“公子若要自重,那来这烟色阁做什么?”
“我来,是为了捉妖。” 南流忍住不动,很认真、很诚恳的回答。
“捉妖?”绿纱女子已笑到直不起腰,也说不出话来。
南流轻轻叹息,这世间已经人妖不分,即便是近在咫尺,也无人会相信吧。
“姑娘,请小心。”被绿纱女子环抱住腰身,南流不适之极,隔着衣袖轻轻扶住她双肩一闪。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清他是怎生动作,绿纱女子绵软的身子已被安置在一旁的绣椅之上。
而南流,仍旧好端端站在原地,青衣静垂,仿佛连动都没有动过。他施出的是佛门用以伏魔制妖的幻身术,寻常人的眼,又怎能看透?
绿纱女子靠在椅上半晌呆怔无言,怎么也想不清,她是如何坐下的。是他,抱她过来的么?那简直比风还要快了。
他究竟,是不是人哪!
见众女子骤然安静下来,眼中流露出丝丝惧色,南流略带歉意的笑笑,又道:“各位姑娘莫怕,我真是来捉妖的。”
无人接话,也无人再敢取笑于他。
“这位公子真是风趣。”静寂半晌,终于有一个清脆而微带冷意的声音,从一旁的木质楼梯上传下。
南流抬头,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红衣女子缓缓拾级而下,面容冰冷艳色,用微带探究的明锐眼神注视他。女子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好奇的不住探首打量他。
感觉到伏羲环顷刻间加剧的震动,南流凝起心神静静注目从楼上走下来的两个女子。
妖孽,现身了么?
如果以长相来论的话,眼前的红衣女子绝对当得上妖媚二字了,樱唇鲜红如点染,一双长长凤眼中波光流转,称得上是丽色无铸。那种冷艳的风韵,在一身红纱的映衬下,如冰与火交融般的诱人。
而她身后的那个小丫头,看模样才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素淡衣裙简单而轻巧,黝黑发丝梳成双鬟,雪白娇嫩的脸上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满脸纯真笑意,很是清丽可人。
妖就该有妖的表相,这个绝美的红衣女子更象是妖吧?南流的双眼很明白的提醒他。可是为什么,那个远没有她艳丽的小丫头丝毫没被她掩盖,反而如同泛着柔光的山间花朵一般跳到眼前?让他忍不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小丫头身上。那个怎么看,怎么都不象妖的可爱小女孩。
“公子,烟色阁内没有哪个女子不是妖,但不知公子要的是哪一个?”下得楼来,红衣女子施施然走到南流面前。冷冷的容颜,连询问的语气都不见丝毫暖意,与身周香浓晦暗的情色极不搭配。
见她走下,所有厅中女子都好象舒了口气,那粉绿衣衫的女子脸色也回复正常,原来软软伏在椅上的无力娇躯稍稍坐稳。
看起来,那红衣女子正是烟色阁中的主人了。好一个,年轻而美丽的阁主。
可是,为什么当她靠近之后,伏羲环反而安静下来了?
眼见那小丫头搀着红衣女子走来,不再感觉得到震动的南流微微茫然。难道,是他判断错了么?还是,妖孽居然聪明到懂得收藏起身上的气息,躲过伏羲环的感应?
“公子?”见他怔忡无言,红衣女子冷冷的唤他,脸上已有几分不耐。
“不是她们,是真的妖。”回过神来,南流困惑轻喃。清秀腼腆的脸上带着疑问的表情,非常的引人怜惜。令众女子们,几乎忘了他适才鬼魅般的快速。
“那,妖到底在哪里呢?”好奇开口询问的,是红衣女子身侧的小丫头,歪着头,黑亮的大眼直直盯住南流。
“现在我不知道。”南流很老实的回答。
这正是他疑惑的地方,他方才并未把伏羲环取出啊,那妖孽竟然会机警到藏起了自身的气息。会有什么妖,能感知到佛界法器的吗?
到底,是不是这个红衣女子?
“小易,不准多话!”红衣女子转首瞪了身侧丫头一眼,目光中隐含警告。
“哦,千艳姐。”小易扁扁嘴,很听话的缩回头,只拿一双灵灿眸子在南流身上不住来回扫视。
“公子若再要胡言的话,便请出阁吧。这里有妖无妖,和公子毫无干系。”以烟色阁主人的身份,千艳很不客气的对南流开口,语中含义近于逐客。
显然,千艳不曾被南流文弱的外表迷惑。方才厅里的动静,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也记得一清二楚。这样危险的男子,怎能留在阁中?
为什么,她们不要他帮忙除妖,还想赶他出去呢?
南流皱眉想了又想,还是想不明白。
“那,我想在这里暂住几天,不知道可不可以?”斯斯文文的话语,诚诚恳恳的双眼,让人忍不住想要答应下来。
认真的南流向来是不达目的不愿罢休,既然妖孽已经藏起,那他就住下来后再慢慢找寻吧。
“住下?那公子想要住哪位姑娘的房呢?”红衣女子眼光一闪。
“我要,一个人住。”南流回答。
他的语声很平缓,表情也很温和,但是,眼里的认真坚持却让人感觉,不得不答应,也不得不遵照他的话去做。
非常奇怪的,温和与坚定并存。就如同,流水一般的深与韧。
听到他的话,旁边几个女子忍不住惊讶失笑。烟色阁是情色之地,有哪个进得门来的男子会当做客栈来住的?
看他半晌,千艳脸上却殊无笑意,反而朱唇微抿,更形冷艳,似乎是难以决断。
这男子身形诡异,绝不如表面上看来的温和无害,若断言拒绝的话,他会做出怎样反应?或者,她的拒绝,对他起得了作用吗?
恐怕是,无丝毫用处的吧!
千艳恼怒而无奈的注视南流认真的双眼。
沉寂中,小易的视线牢牢放在南流身上,又是好奇,又是有趣的不住打量,最后,还对着他轻轻露齿一笑。
“好。”久久,千艳开口答允。
“多谢。”南流温和有礼的满意微笑。
“公子,那我带你去瞧屋子吧?” 带着甜甜的笑,小易不待千艳吩咐便抢上前,似乎很高兴南流能够留下暂住。
冷哼一声,千艳显然是怪她太过热情,却没有开口阻止。
本来么,不是来寻芳的客人,留在正厅只会碍眼。况且,又是个不正常又难缠的客人!
还是,早点打发到阁后的好。
“公子请。”叫做小易的丫头引南流向阁后走去。
青楼呵……
跟在小易身后,南流慢慢走过长长幽暗的环廊。与前厅的华丽浓艳相比,这里,也太过黑暗深沉了些吧,简直分辨不出脚下时时出现的狭窄台阶。
而且转折极多,稍有不慎就会撞上墙角。
他究竟要住在哪里,她是要把他带到地底下去吗?以南流的感觉,好象已经走过很多转角,穿过很多门廊了。
小易的脚步非常轻巧,显然是日常走惯了的,连油灯都未点,纤细单薄的背影在南流眼前引领,脑后轻软的发丝不住微微晃动。
不知不觉间,南流已将眼光定在小易的背影上,转不开。烟色阁里,连个小丫头也生得这样美呢。
好不容易,停在一扇木门前,小易回首:“就是这间了,公子。”颊畔垂落的发丝在她转头时扬起,拂过南流的面,香香软软。
南流点点头,推门进入。小屋里陈设简单,还算洁净。对于吃、住或一切外在的物事,他一向不怎么挑剔。所以,眼前有张床可睡,已经很让他满意了。
“公子,你真是来这里捉妖的吗?”小易跟随他进屋,侧着脸,双眼忽闪闪的问。
“是的。”南流温和微笑,看来这个小丫头对捉妖很有兴趣呢,方才被千艳阻止,现在却忍不住发问了。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儿。
其实论年纪,南流看起来也不过比小易大个三四岁而已,可是在全心修行的南流眼里,纯真可爱的小易,实在与小女孩差不了多少。
“那,妖在哪里,是个什么妖?”凑近南流,小易微微扬首,满脸的天真与好奇。
“唔,那个,现在我不知道呢。”脸红了红,在小易信任与期待的眼神下,南流简直感到有些羞愧。
“哦……”小易晃晃脑袋,顶上两个环形发髻也随着晃动,好象有点可惜的样子。
“不过,妖是藏不久的。”南流想了想,很自信的补充。
这是肯定的,再聪明的妖,也不可能永远将妖气收藏,最起码,觅食的时候不能。所以,他会住下来慢慢的等。
耐心与认真,向来是他最大的优点。
“那,你捉到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看看哦?”小易甜甜的笑。
“好。”点点头,南流认真答允。
好象,有点不一样了呢。
他来捉妖,是要为世间除害的呀,怎么现在好象变成了哄女孩儿开心,捉个蝴蝶蜻蜓给她看一样?
注视小易走出门的纤瘦背影,南流有点迷糊的发呆。
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小易轻快的穿行在黑暗的环廊里。
呵呵,她很开心呢,竟然和一个会捉妖的人说话了!平时千艳姐看得紧,她可是没多少机会与别人接触的。
“呀,千艳姐?”猛然抬头,看到一抹红色的人影正定定的站在面前阻住去路,小易忙停下脚步。
“小易,你真是大胆!”已经等了她许久,等到几乎有些烦躁。千艳的话声冰冷依旧之外,多加了一丝责怪。但是,正因为这些许的责怪,反而使她显得温暖起来。
有感情,自然要比没感情更具人味的。
“千艳姐,你别生气,以后小易再也不敢了。”有些心虚的讨好,因为小易知道,千艳姐一定是在为她主动和南流说话而生气。
“没有以后!听着,从现在起不准你再和那个男子说话。他,实在太危险!”明明应该是很恼火的责备,可是此刻听起来,千艳的语声中却含有一丝丝的回护。是因为,太过黑暗,使她不再冰冷吗?
小易顺从的点点头,千艳姐,是在关心她吧?
受过无数凄凉折磨的千艳姐,还能对她有这样的关心。她,很开心。
轻轻靠近千艳,小易用明亮的双眼注视她,甜甜笑道:“千艳姐放心吧,小易再不会任性了。”
“唔,那就好。”很轻很轻的,仿佛是一声叹息,从千艳唇边逸了出来。
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全力护住小易,护住这烟色阁。
苍凉乱世,她们,只不过是一群无依无靠的薄命女子而已。
入夜,烟色阁里开始活跃起来。
隐隐的男女笑闹声传进昏暗狭小的屋子,传进南流的耳。
他现在吃与住都在这里,不知道等一下为他送餐来的会是谁?会不会是,那个可爱的女孩儿小易?
真奇怪,他,竟然开始有些想念她了。
是因为,她是这烟色阁里唯一不怕他、还对他展露甜甜微笑的原因吗?
在南流略带期望的眼神里,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
进来的,是一个很小的丫头,但不是小易。
她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的样子吧,扎着两条长长发辫,圆圆的脸稚气未脱,身子细细瘦瘦,一个真正的小女孩儿。
南流微微的笑,为自已心底淡淡的失望而摇头。
“公子,您的晚餐。”长辫子小女孩动作很拘谨的上前,低着头不肯看他。拿着托盘的手,似乎还在微微的颤抖。
南流看着她的动作,简直不敢开口,生怕一说话,会害她把整个餐盘摔掉。
将菜饭摆上木桌,片刻也不多呆,小女孩儿马上快快的退了出去。简直,就象是在逃跑一般。
他,有这么可怕么?
南流皱起眉,开始反省自已到底有什么吓坏小孩的地方。
伴着伏羲环入睡,一夜安眠。
然后,醒来。
应是天明了吧?虽然阁楼深处看不到丝毫光线进入,但是一向睡眠规律的南流非常确定,夜已过。
妖,并未现身。
南流并不急燥,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但是,总不能一直呆在黑暗的小屋里发闷吧?凭着绝佳的记忆,南流延昨日进来时的层层环廊,慢慢走向前厅。
现在正值清晨,烟色阁中的女子还在沉睡,前头,应该是没有什么人的吧。
但是这一次,南流料错了。
华丽宽敞的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
有披帛零乱、匆忙起身的艳丽女子们,也有,众多身着侍卫服饰的男子。
千艳站在最前,冷冷的眼里蕴含怒火,面对来自于安城城主肃廖府中的侍卫们。
提刀佩剑、衣饰华丽,更兼满脸的凶狠霸色,真当得上如狼似虎。
这些人来做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没有料到的是,他们会来得这样快。用的,也是她最无法抗拒的手段。
民,拿什么与官争?
妓女,有什么资本与权势拼斗?
“城主真是好兴致,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不爱,竟然独独青睐于我烟色阁中的一个小小丫头。”千艳忍不住怒意,刻薄的开口嘲讽。
为首的侍卫长闻言脸色一寒,斥道:“大胆贱人!城主的决定,哪容得你来评论,还不快将那女孩儿交来!”
肃廖,安城的城主。一个神秘到极点也残暴到了极点的男人。据说,从来没人真正见到过他的面容,也从来没人能违抗他的命令。
天高皇帝远,手掌城主令牌的肃廖在这安城之中不虞便是帝王,有谁敢违令不遵的?即便是府中一个低微侍卫,也凶横跋扈得紧。
“好,要我献出那丫头也可以。但是,城主要保证不伤她性命才是!”千艳无奈,只得忍耐退步要求最起码的保证。
那肃廖是出了名的暴虐之徒,向来最爱摧残清净的小女孩儿。进了肃府的无数女孩儿就如同走进魔窟,不死也变残废。
叫她,怎能不伤痛难舍?
“保证?你去向城主要吧!”侍卫冷笑,翻眼不理睬她。
千艳凄然一笑,心底涌起深重的无力感。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呵!
围在她身后的众女子,见状脸上都露出悲愤之意。
大厅中的气氛沉闷而生硬,短暂的对峙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南流静静站在厅外,将一切听入耳、看入眼。
一路走来,他早不知看过人间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生离死别。以他的心性,是从不管人世间纷争的。因为,人,并不在他却除的范围之内。
可是,那个小丫头是谁?不会是小易吧!纯真可爱活泼甜美的丫头小易?
在场的女子中,的确没有小易的身影。
从千艳的语气和脸色中,南流很容易的推测出,如果把人交给了这些凶狠的侍卫,很可能,就是有去无回了。
第一次的,南流心中有丝丝不忍升起,为可能要遭受不测的小易。
厅中的侍卫已经等得怒容满面,忽的腰际长剑出鞘,已抵在了千艳胸前:“说!交人,还是让整个烟色阁陪葬!”
他说的,绝不是恐吓的空话。众女子都知道,对于残暴成性的肃廖,杀人等同于儿戏。
千艳低下头,看着胸前利剑,咬牙道:“好,我交人。”
随着她的呼吸,剑尖已割破她的红色衣衫,刺入肌肤,渗出的鲜血与红衣相融,看不出血色,只现出隐隐暗渍。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她的痛觉,早已埋葬在了多年之前。现在留下的,唯有心痛。
“哼,算你识相!”侍卫撇撇嘴,不屑的收起长剑。
千艳转过头,静静对身后女子道:“碧桃,去把丫头带过来吧。”
“是。”含泪应声的,正是昨日曾被南流施展幻身术吓呆的绿衫女子。
“慢着!”绿衫女子刚刚转身,南流终于忍不住心头难受,踏进厅堂出言阻止。不管如何,他都不愿小易受到任何伤害。虽然,他现在都还不能确定,要交出去的丫头到底是不是小易。
“什么人!”听到有人竟敢出言违抗,那侍卫首领怒目向南流瞪来。
“客人。”南流老老实实简单作答。他说得没有错,他确实是寄住在烟色阁的客人啊!
可是在别人听来,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怎么,你竟敢和城主大人抢么?”侍卫怒极反笑,有些不敢至信的瞧着他。
“可不可以请你禀报城主大人,让他放过这个小女孩?”南流有些听不明白,他这算是抢人么?
“你,凭什么?” 侍卫轻蔑嗤笑。
南流温文的笑一笑,缓缓向侍卫走上两步,伸出手,在侍卫腰间的剑鞘上轻轻碰了碰,再退后。
侍卫被他的举动弄得莫明奇妙,一呆之间,竟忘了拔剑将他的手砍下。
不过,记起来了也不算晚。
反应过来,侍卫大怒,立即一手抓住剑把用力一提……
虚空无力,提起来的剑把,竟然是空的。
南流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道:“凭这个,行不行?”他问得实在很客气,客气得,令提着空剑的侍卫吓出一身冷汗。
低头仔细察看,剑鞘里原本坚利的剑身,竟然已化成了一堆细细粉末。
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人是鬼?
侍卫脸色青白,额上颗颗汗珠滚下。慢慢的退后、再退后,不一会儿,满堂的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
南流吁了一口气,回转身看向千艳。
他把他们吓跑了,这下就不用交人了吧?
可是,千艳的脸上非但没有现出半分欣喜之色,反而是皱起柳眉,恨恨的瞪视他。而厅中的女子们,脸上的神色比先前更悲、更慌。
他,做得不对么?
“笨蛋!你以为今天吓跑了他们,烟色阁就没事了?明天、后天他们就不会来了么?”千艳冷冷的看他半晌,不再多言的转身离去。
她要好好去想想,该怎么挽回烟色阁,挽回阁中其他女子的性命!
南流愕然,立在当地呆怔不知所措。
原来,他做错了?通常妖孽若知晓有比自已强大的力量的话,是不敢再来相犯的。难道,人不是这样的么?
看到他久久不能回神,绿桃有些不忍的上前,轻轻唤道:“公子?”
“唔。”南流闷闷的应声,脸上一片茫然。
“公子不必太懊恼,千艳姐方才只是一时气愤而已。我想,她一定会找出办法来的。”绿桃终究感怀于他适才的相助,即使于无心之中帮了倒忙。
这世间,肯无缘无故出言相助烟花女子的,又能有几人?
“什么办法?”南流抬起眼,希冀的看向绿桃。
皱皱眉,绿桃低声道:“我想,是尽快把丫头送入肃府,亲自登门请罪。”
“什么?”南流又呆住。
半晌,轻轻问道:“要送去的,是哪一个丫头?”
“是最小的淮儿,她……她才刚满十二岁呵!”禁不住语声哽咽,绿桃眼中的泪珠滚滚而落。
谁说青楼女子皆无情的?都是生而为人,若不是世态所逼,又有哪一个女子肯心甘下贱?其中的无奈与辛酸,唯有彼此知晓呵……
闻言,南流的心奇异的没有象绿桃一样酸痛,反而是,稍稍松了下来。
因为,将要送入虎口的,并不是小易。
注目绿桃悲伤掩面而去,南流心底又涌上另一重惶然。师傅曾说过,在修行者眼中,人皆应平等视之。而现在,很明显他已经做不到了。
也就是说,他的心,已经乱了。
已经,不再禅定。
他都快要忘了,他……是来捉妖的呵!
努力收敛心中从未有过的动荡与起伏,南流慢慢向阁后的小屋走去,他要赶快去坐禅悔悟,找回原先的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