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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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所有田庄一样，德伦希尔庄园位于德文郡远离闹市区的近郊。这里风景优美，有着广阔的谷地与茂密的树林，偶尔还可以享受春日清晨的阳光。最重要的是，这里人烟稀少，附近并没有太多住宅——而老庄主是一个喜爱清净的人，这处近郊正好符合了他的所有要求。
威瑟斯彭先生是这座庄园曾经的主人，他并不是一位乡绅，也不喜欢在恰当的季节里带着猎狗和马匹打猎。恰恰相反，他是一位拥有世袭权，并且地位不低的贵族。这意味着他总是会出席于上流社会中的许多宴会。尽管这些宴会在他的眼里枯燥乏味，但为了应酬，他不得不与那些和他同一阶级的贵族打交道。
抛开繁忙的工作，威瑟斯彭先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是当年巴伦侯爵最美丽的女儿，而他的孩子也继承了母亲那如同深海一般美丽的湛蓝眼眸。假如他要抱怨什么，那么唯一使他不顺心的事大概就只有他的孩子了。
不知为什么，威瑟斯彭家族子嗣单薄，威瑟斯彭先生只有一个独女，他为女儿取名凯特琳，原本希望她能够更加睿智一些，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社会不需要女性有多么聪明，男性尤其不希望他们的妻子比他们更加具有智慧。事实上，他们认为妻子只能依附于他们，她们只需要美丽的衣裙和珠宝，以及几个和她们有共同话题的朋友。
而造成这一偏见的主要原因就是，大多数人认为男性更加有头脑，并且身强力壮。最重要的一点，人们认为只有男性才拥有家族财产的继承权。
事实正是如此，就连法律也认可了这一点——当然。它允许一些例外，诸如当一个家族没有其他男性继承人时，女性也被允许继承财产。但当父亲拥有双重头衔时，女儿只能继承一个贵族头衔，而另一个不得不放弃。
威瑟斯彭先生迫切需要这一宽容的条例，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将爵位和他的财产交由他的侄子凯文继承，并把庄园的一切交给凯文打理。但一想到自己的妻子与女儿未来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及那位已经长期不见的兄弟，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老伯爵在三个月前离世了，距离现在没有间隔太长的时间。遗嘱在为他举办葬礼的那一天宣读，没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并且遗嘱的内容也使前来参加葬礼的亲友大为惊讶——这位可敬的贵族先生居然同意他的独生女继承全部遗产，而不是过继一个血缘关系较近的亲属孩子继承。
这在英格兰的历史上极为少见，刻板的印象总是让人们认为女性不适合执政，只适合与朋友们在闲暇之余举办茶会。他们甚至可以举出一个典型案例：著名的简?格雷女王在贵族的拥护下登上了国王的尊贵位置，却仅仅在九天之后就被送上了断头台。
威瑟斯彭太太在听到这份被宣读的遗嘱之后悲喜交加，她不愿意女儿涉足暗流涌动的贵族社交圈，但让凯特琳继承她父亲的遗产和头衔是唯一的选择。尽管威瑟斯彭太太只拥有遗产的终身享有权，但她并不在乎自己能够享受多少利息，而是整日沉浸在家里没有男性继承人的悲伤与自责之中——她认为威瑟斯彭家族没有长子都是她的错。
凯特琳没有母亲这样强烈的情感，这也并非意味着她毫无感情。事实上，她只是懂得克制而已。在她看来，这份遗嘱并不是那么让人惊讶：在没有其他亲眷子嗣的条件下，女性继承也并无不可。
不久前，凯特琳接到传召前往了白金汉宫，在女王陛下与贵族们的见证下，银剑被搁置在她的左肩。女王陛下以沉稳的笑容结束了华丽的贺词，凯特琳完成了继位仪式，正式成为了希格斯伯爵。即使大多数人不太认可这种任命，但这是女王陛下认可的，确凿无疑。
于是许多贵族携带礼物拜访凯特琳，并祝贺她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与大笔资产。但在这些祝贺中，没有一位贵族祝福她嫁给一个好丈夫——现在与凯特琳门当户对，年轻有为的先生太少了。要是换作以前，那些有钱的单身汉也许可以向她示好，甚至表达爱意——但是现在，这些美好的幻想早已破灭了。
凯特琳很清楚贵族先生与太太们私下里是怎样形容她的，无非是指责她太过优秀——适当的学识能够增添一位小姐的魅力，但太过博学智慧，甚至凌驾于男性之上，这就是一种罪了。而凯特琳却完全不在意这些，她有着与众不同的观念——如果女性有足够能力打理好一切，那么就不需要迫切结婚了。
在这个女孩出生只是为了结婚的时代，威瑟斯彭太太就像其他母亲一样担心女儿太过优秀，这不见得是好事，因为没有一位年轻先生喜欢一个比自己更加强势的妻子。因此她总是劝说凯特琳抽出更多时间参加贵族举办的舞会，至少要表现得更加柔弱一点，而不是混迹在他们为了权势与商业举行的宴会上。
事实上凯特琳无心参加舞会，仅仅是各种形式的商业宴会就足以让她身心俱疲，要是再让她跟随人流跳舞，她想她会承受不住的。但她不忍心违背亲爱的母亲的意愿，于是在一天晚上临睡前，凯特琳许诺母亲，她会尽量迎合贵族小姐们。
今天早上一切都好，尤其是天气。良好的天气总是一场交谈开始的最好的理由，至少没有一位夫人或小姐会在一个美好的早晨率先提及那些令人不高兴的话题，那样做太失礼了。
而凯特琳也在这一天的开端得到了一个由管家吉尔伯特传递的消息：约翰?米德尔顿爵士的远亲出于种种原因将从索塞克斯郡搬至德文郡的巴顿庄园，并安顿于此。接下来，米德尔顿爵士的挚友布兰登上校也将从印度回来。
前者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凯特琳不关心这位年老的爵士要在何时邀请他的亲友光临他的农舍，令她在意的是这个消息的后半部分——克里斯托弗?布兰登上校将于不久之后返程，也许他会回到德拉福德庄园，也许他有兴趣在德文郡逗留一段时间，为了拜访他的朋友。
凯特琳不能说谎，事实上她对于布兰登上校没有深刻的印象。他军功赫赫，有着较高的头衔，可他总是在军队里待着，无法参与更多的政治斗争，因此与凯特琳毫无交集。凯特琳认为她们原本不需要有交集，但现在她遇到了一个大问题，并且她猜想这个问题只能由这位上校先生解决。
凯特琳咬了咬唇，明亮的蓝眼睛里蕴含着复杂的情绪，显得晦暗不明。她知道这么做确实不太礼貌，要是一位年轻有为的先生收到了一封陌生小姐的来信，无论这封信的内容是否饱含爱意，也会令人浮想翩翩。她不确定当布兰登上校阅读这封信时，关于她的评价将会如何，但现在刻不容缓。
大多数人认为格雷女王被处死的原因仅仅只是她拒绝信仰基督新教，这样的女王是身负罪恶的。但在凯特琳看来，这个与她同龄的可怜女孩只是政治的牺牲品。她是那么单纯美好，却因为诺森伯兰公爵说服了爱德华六世而成为了英格兰的女王——这么做只是为了稳固诺森伯兰公爵的权势与地位。
以这样残酷的方法求得自己的利益，这无异于血腥法案的施行。凯特琳写信给布兰登上校，希望他能够慈悲地为格雷女王的遭遇在议会成员之间辩解几句。布兰登是一名军官，尽管他没有贵族侯爵的头衔，但这样的身份能够为他的行事提供便利。凯特琳深知自己无法出面，就像她是一名辉格党一样。
达什伍德太太和她的女儿们在经过了一整天的行程后来到了德文郡，下车时早已等候的米德尔顿爵士和他的岳母詹宁斯太太热情地欢迎了她们，甚至还亲自带领她们参观了巴顿农舍。这样的热情太过强烈，达什伍德太太甚至有点承受不起。
达什伍德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从原来的索塞克斯郡搬到了德文郡，远离了亲爱的诺兰庄园，远离那座生活了数十年的，感情颇深的住宅，任何一人遇见这种事都会感到无比悲伤，达什伍德太太更是如此。她情感丰富，几乎接受不了这一事实。
不过好在米德尔顿爵士和詹宁斯太太风趣健谈，尽管他们热情得过头，但总算让达什伍德太太短暂忘记了不愉快。接待的最后，米德尔顿爵士愉快地邀请她们去他的庄园做客，不善推辞的达什伍德太太很快就答应了。
过不了多久，达什伍德太太带着她的女儿们应邀拜访了米德尔顿的庄园，热情的米德尔顿爵士接待了她们。米德尔顿爵士有一位太太，并且还有四个孩子。他的夫人的性格做派与他大相径庭。诸如米德尔顿爵士喜欢打猎射击，而米德尔顿夫人只喜欢在家照看孩子，并且热衷于打理庄园。
米德尔顿爵士从来不缺客人，米德尔顿夫人对此没有意见，不过她更喜欢有着良好利益教养的年轻小姐，她们一向懂得怎样恰当地赞美一些事物，这样会满足米德尔顿夫人的虚荣心。她并不厌恶达什伍德家的女眷，达什伍德太太和埃莉诺—达什伍德小姐文静优雅，只是余下两位小姐显得有些活泼而已。
米德尔顿爵士今天感到意外且惊喜，不仅达什伍德一家应邀赴约，他的朋友布兰登也从东印度群岛回来了。根据布兰登的描述，他推测东印度群岛非常炎热，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听起来很有趣。
布兰登不年轻也不像米德尔顿爵士那样健谈，他脱下帽子站在客厅里显得沉默寡言。当他看见了好友的远亲时，几位小姐的年轻活泼无疑与他的沉默形成强烈对比，这让他不禁觉得自惭形秽。
米德尔顿爵士不那么在意，他充满歉意地告诉达什伍德姐妹，自己无法邀请更多人参加聚会，因为大家的约会已经排满了。不过他认为彬彬有礼，充满绅士风度的布兰登也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他喜欢夸赞布兰登的英勇以及他在战场上的那些丰功伟绩。
玛丽安—达什伍德认真地看着布兰登上校，他看上去已经超过三十五岁了，但他的身边却没有女伴，这足以证明他是个单身汉。即使他是名有钱的军官，但玛丽安认为这样的绅士不可能和任何年轻的小姐产生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因为他成熟稳重，与活泼的小姐相比，就像烧红的烙铁放进了冷水里。
庄园里的微妙氛围使得达什伍德姐妹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埃莉诺试图寻找一些共同话题缓解尴尬，但米德尔顿夫人的冷淡却让她无从下手。敏感的玛丽安和最年幼的妹妹玛格丽特的反应更是让她无所适从，她不得不僵硬地保持同一种坐姿。
夜幕来临之前，埃莉诺总算能够做些什么打破僵局——他们发现了玛丽安的音乐才能，埃莉诺承认妹妹确实在这方面有些天赋。于是晚餐后，米德尔顿爵士和詹宁斯太太邀请玛丽安弹奏钢琴。碍于礼貌，玛丽安不得不答应了。
主人和宾客必须承认年轻美丽的达什伍德小姐在音乐造诣这方面颇有天赋，因为她的歌声也是如此动听。如果不是中途被布兰登上校打断，大概所有人都要沉迷其中了。
庄园的大门外传来马匹悠长的嘶鸣，布兰登的侍从拿着一封信匆匆走了进来，在和上校耳语了几句后又匆匆离开。布兰登打开了那封信，在粗略地浏览了大致内容后，他的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米德尔顿爵士察觉到好友淡淡的不安，他问道：“布兰登，你怎么了？”
布兰登收起那封信，重新把帽子戴上，看上去神色匆匆。他歉意地说道：“各位，我很抱歉打扰你们的兴致，但我现在必须走了，我要去办事。”米德尔顿爵士十分理解他的朋友，这种紧急事件经常发生，但他不会轻易让布兰登离开。他提高了音调：“哦，亲爱的布兰登，我想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们你有什么事。”
詹宁斯太太也表示赞同。但是布兰登什么也没说，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夜深人静，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郊区的德伦希尔庄园的窗口隐隐透出微弱的烛光，像是正在等待什么人。
凯特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实在无法入睡：距离她向布兰登上校发出那封信的时间已经有两天了，但是布兰登上校一直没有到达庄园，甚至连一封复信也没有。明天下午，玛丽女王将在议会上提起新教，那么一定会牵扯到格雷女王，她不知道时间是否来得及。
侍女汉娜坐在床前安抚凯特琳，她说：“不要担心，小姐。布兰登上校是一个守信的人，他一定会来的。凭借布兰登上校的智慧，他会解决麻烦，女王陛下不会牵连到您的。”
尽管汉娜如此笃定，并且单纯地相信一个从未见面的陌生人，但凯特琳却没有她那样天真。要知道格雷女王是因为不肯放弃信仰而被送上了断头台，玛丽女王即位后一定会大肆强调这个问题，那么威瑟斯彭就无法避免被牵连。
室外开始下起淅沥的细雨，看来天气不能一直保持温和。就在凯特琳毫无头绪时，轻缓的叩门声突然响起，伴随车轮辚辚的声音，她的眼眸明亮，几乎可以肯定是布兰登上校来了。于是指使汉娜前去迎接她们的客人。
布兰登站在门外，外衣和帽子稍稍被淋湿，不过无伤大雅。他看到为他开门的侍女脸上的神情由焦急转为惊喜，轻轻舒缓气息，开口问道：“深夜打扰，请问希格斯伯爵在吗？”
汉娜将布兰登引进了室内，在为他取下帽子和外衣并收好后，将他带到了书房，说道：“请稍等片刻，伯爵很快就来。”
汉娜走后，书房里只留下了布兰登，于是他开始观察书房的布置：数排松木书架上有序地摆放着各种不同类型的古典书籍，松木香与油墨味混合形成了独特的气息。传闻这一任的希格斯伯爵是一位年轻的小姐，但书房里没有任何一本关于爱情的诗集，这让布兰登感到奇怪。
门外传来了硬质胶底鞋踩踏在木质地板上的清脆声音，凯特琳简单地整理了仪容之后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汉娜。当她看到正在书房里等待主人的客人时，她微微愣了愣——她原本以为布兰登上校要更加年轻。
听到动静的布兰登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向了门口，在注视着那双眼眸时，他罕见地分神了片刻——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宛如海水一般澄澈，眼眸深处藏匿着风暴。又像是君主王冠上的兰开斯特蓝宝石那样纯净。
凯特琳注意到布兰登上校看着她的时间稍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试探性地开口：“布兰登上校？”布兰登猛然间回过神，掩饰一般地回应道：“真是抱歉……我很荣幸见到您，希格斯伯爵。”他站了起来，并且伸出了手。
凯特琳来到布兰登面前，礼貌性地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平静地说道：“请坐吧。上校，深夜请您过来真是抱歉，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
年轻的女伯爵向他提出了请求，布兰登垂下眼眸，说道：“伯爵，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出来吧，只要我能做到，我能够帮助您。”他抬眼时，发现凯特琳正在用她的蓝眸专注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璀璨华丽的珠宝，但目光并不是那么世俗。
凯特琳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既然时间已经很晚了，那么我就直接提出请求了。”她将视线投向静默的古籍，“上校，想必您已经知道了简—格雷女王被赐死，玛丽女王登台的新闻了。格雷女王的死因是不愿意更改所信仰的宗教，我就辉格党，和格雷女王有着相同的想法。”
她顿了顿，看向布兰登：“所以，我希望您能出面，就宗教这一问题在议会上为格雷女王争辩，时间就订在明天下午。我会帮您完成演讲稿，并准备充分的理由，您只需要代替我说出来就可以。当然了，这件事过去之后，我会支付您相应的酬劳。”
布兰登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明明看起来只有十六岁，这个年纪应当沉浸在爱情的幸福想象中，但她却成熟得过分……布兰登的眼神黯了黯——这位小姐究竟经历了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了：“乐意效劳。”
凯特琳微微笑了，她轻轻地说道：“上校，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布兰登注视着那双蓝眸，回答道：“我叫克里斯托弗—布兰登。”
“凯特琳—威瑟斯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